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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殘酷

  頭疼欲裂,嗓子眼兒幹得發燒,我醉醺醺地醒過來,摸索著到了一杯水喝,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我靠在桌邊喘著氣兒,腦袋裏亂哄哄的一團想不出什麽東西來。許久,方才想起宴會的時候偷溜出來,跟裕親王說了會兒話,然後喝了杯酒,之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響動,宴會的絲竹聲也一點兒都聽不見,該不會是散了吧?康熙呢?


  康熙?!壞了!!

  我這才驚覺自己竟然身處臥室,誰帶我過來的?宴會散了,康熙睡下了嗎?如果沒睡,我這個奴才卻睡了,那是大不敬的大罪;如果睡了,我身為貼身宮女卻沒有照料主子,玩忽職守的罪名也不輕啊!!


  我嚇出一身冷汗,剩下的一點酒意眨眼間就飛到了九霄雲外,匆匆忙忙披上外衣,就衝向皇帝的龍床。


  康熙雖然已經大婚,但皇後有皇後的寢宮,康熙目前也沒有其他的妃子,所以我仍然住在乾清宮的暖閣中,方便隨時聽候差遣。


  急急忙忙衝進去,果然看見康熙已經睡下了,我心下忐忑,不由自主走近些去瞧瞧,誰知這一看卻讓我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為什麽會有個女人在他床上!!!

  我腳一軟跪坐在床前,隻覺得呼吸困難,眼冒金星。是誰?該不會是皇後吧?懷著一點微弱的希望,我輕輕爬了過去仔細查看。


  天!!哪裏是皇後?那分明是乾清宮的小宮女秀兒。


  “完了!”一時間,我的腦子裏亂糟糟地隻能想到這兩個字。康熙的童子身就這麽破了,居然還不是跟皇後!!


  “鎮定!鎮定!你一輩子最大的難關就在這裏了,過不去你就準備完蛋,所以一定要鎮定!!”我喃喃地自言自語,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一點一點來,慢慢想清楚……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我深吸了兩口氣,終於定了定神。


  床上濃重的酒氣,可以證明康熙乃是酒後亂性。本來皇帝想要臨幸誰,那都是沒所謂的,但如今形勢不同,他仍要借助索尼的勢力壓製鼇拜,如今皇帝不跟皇後同房,卻臨幸了一個小小宮女,萬一孝莊追究下來,我們這一杆奴才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二來,孝莊屬意我盯著康熙,設法讓康熙跟皇後同房的差事已經辦砸了,這回竟然讓個卑微的宮女爬上了龍床,我這個貼身宮女是“萬死難辭其咎”啊!三來,因為我醉酒誤事才會讓秀兒鑽了空子,玩忽職守的罪名我是洗不掉了。三罪並罰,且不論這秀兒會不會飛上枝頭做鳳凰,我的罪過可是鐵板釘釘,怎麽辦?!怎麽辦?!


  心裏頭又是慌亂起來,我一時間也沒有了主張。難道真的要這樣玩兒完嗎?


  不,我還有機會!老天保佑我半夜起來喝水發現了這一幕,目前看到這個的隻有我,還來得及!!

  我咬著下唇,心裏頭天人交戰。我不能就這樣死去!我還要回家,我不是這裏的人,沒理由要為了這裏的人而掉腦袋!!

  我一定要活下去!!!

  趁著一鼓作氣,我“刷”地站起來,掉頭就往外走。腳步很快,但我不敢停留,怕一個躊躇就會讓我的決心動搖。


  套上衣服顧不得梳妝,我直奔慈寧宮而去。


  “這麽晚了還來找我,皇上出了什麽事麽?”孝莊已經睡下,但一聽我稟報說有關於皇上的事情急稟,便立刻爬了起來。


  我“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顫抖著聲音說道:“奴婢該死,奴婢是來向太皇太後請罪的。”


  “哦?”孝莊也嚴肅起來,“出了什麽事了?來,站起來慢慢說。”我這幾年一直小心侍奉康熙,沒出過什麽岔子,偶爾還兼差當當孝莊的探子,把皇帝的生活言行稟報給她,所以如今孝莊對我是十分放心的,而她也知道我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出了什麽大事我是不會這麽驚慌恐懼的。


  我跪著不起來:“奴婢不敢,奴婢闖了大禍,請太皇太後責罰。”


  孝莊沉著聲音說道:“你倒是先說說,究竟出了什麽事?”


  我於是低著頭,把乾清宮設宴,我醉酒,然後秀兒爬上龍床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隻隱瞞了跟裕親王福全一起喝酒的經過。我一點都沒有隱瞞自己的錯失,也沒有企圖為自己辯解,我知道自己越是老實坦白,孝莊就會越信任我,反而如果我矯過飾非,孝莊必不會放過我。


  孝莊一直沒有說話靜靜聽著,我卻感覺得出來投射在我身上的目光越來越淩厲,我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緊繃。我的內衣已經被汗浸濕了,心跳得就快要從胸腔了蹦出來。成敗就此一舉了,成,我生,敗,我死!


  終於說完了話,我低著頭等候孝莊發落,她卻遲遲沒有開口。


  沉重的靜默在屋內流淌,空氣依舊,我卻覺得慢慢吸不上氣來,心口窒悶得發疼。


  “這件事除了你以外還有誰知道?”她終於說話了。


  “回太皇太後,沒有人了。奴婢不敢聲張。”我低著頭說。


  “你……為什麽這麽緊張呢?皇上臨幸宮女也不是沒有的事兒,用得著這麽大驚小怪麽?”


  我知道她是在試探我,忙道:“奴婢知道。但一來奴婢有負太皇太後重托,讓皇上失信於皇後、失信於太國丈大人,二來那秀兒身份卑微,竟然也敢爬上龍床,壞了祖宗的規矩,所以奴婢才會來向太皇太後請罪。”


  孝莊又陷入了沉思中,我不敢打攪她,雖然汗濕重衫、全身發虛也隻能強自忍耐。


  過了許久,她才又說話道:“喝酒誤事,也不幹你的事,你起來吧。”


  我一聽這類似寬赦的話如奉天諭,整個人立馬就軟了,但仍是強自支撐著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沒想到終是沒有站穩,一個踉蹌,旁邊的宮女手快將我扶住了。我瞟眼捕捉到孝莊眼中一閃即逝的滿意之色。


  “如今事情也出了,你倒說說,該怎麽處理才好?”她問我。


  我愣住了,為什麽會問我?要我怎麽回答?


  答案我其實是知道的,但要我怎麽說得出口?


  “奴婢……奴婢早就亂了分寸,還請太皇太後示下。”我低頭,決定回避這個問題,鋒芒畢露容易惹禍上身。


  “大過年的,宮裏不宜見血,趙德生!”


  旁邊一個太監應聲答道:“在。”


  “你知道怎麽辦吧?”


  “奴才知道了。”


  我心裏一冷,知道秀兒的命運已經注定。


  孝莊站了起來,走到我麵前,我更加低下頭去,後退兩步以示恭謹。誰知她卻拉住了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孩子,你知進退、通事理,讓你跟在皇上身邊,我是放心的。不過今日這種疏忽,不可再有了。不然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啊!”


  我心裏一驚,顧不得雙手被她拉著,急忙下跪道:“奴婢知錯,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看你,怎麽又跪下了呢?”孝莊笑著把我拉起來,說道,“對你,我可是一直都像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皇上也一直當你是他的親姐姐,他,你要多費心啊!”


  我低著頭,唯唯諾諾地應道:“是,奴婢知道了。”


  帶著孝莊身邊的太監趙德生,領著幾個小太監回到乾清宮,沒有驚動任何人。


  康熙仍然睡著,我們不敢驚動他,幾個太監悄悄走上前去,也不管秀兒一絲不掛玉體橫陳,捉胳膊摁腿兒就把她給抓牢了。秀兒驚醒自然大驚,剛要大聲叫喊就被趙德生搗住了嘴巴,一個大口袋抖開來,把秀兒裝了進去。


  “姑娘,小的辦差去了。”他笑著對我說。


  我胡亂點了點頭,不敢看向那不斷掙紮的口袋。雖然我刻意站在陰暗的角落裏,但仍然仿佛覺得秀兒那怨毒的眼光直射向我,我不敢抬起頭來。


  太監們出去了,我就像虛脫一樣,一步一步蹭到康熙的床前,借著微弱的燭光看見他俊美的臉龐在睡夢中平和安詳,仿若天使一般無邪。


  玄燁啊玄燁,你倒是睡得香甜,可你知不知道,就在這一夜之間,一個無辜的女孩子就這樣為你丟了性命啊!

  我累極,倦極,忍受不住的困頓湧上來,我趴在他的床邊,沉沉睡去。


  第二日早上,我早早兒地醒了。雖然昨晚上又驚又怕折騰了半夜,但幾年來生物鍾早已定了下來,到了時間自然就醒了。


  想想昨晚的驚險,今天竟仿若隔世,我歎了口氣,起身叫醒康熙。


  康熙雖尚未親政,但每天都要去臨朝聽政,天不亮就要起來的。我扶著他坐起來,因為宿醉的關係他臉色有些蒼白。


  “皇上,奴婢讓他們那點兒醒酒湯來如何?”我看了看他的氣色,有些擔憂地說。


  他笑了笑擺擺手道:“不必,這點宿酒沒有關係的。對了,你昨兒個倒是比朕醉得還快,害得朕沒人服侍,你說,該不該罰?”


  他這是跟我說笑,然而若是沒有發生秀兒那件事,我少不得被他唬住嚇個半死。如今卻是一點都不怕了,淡淡說道:“奴婢該死,皇上準備怎麽責罰奴婢呢?”


  他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見我並不如想象中那麽害怕,便也沒了興致,說道:“算了,你知道朕是跟你開玩笑的。”


  我心裏有些不快,所以話裏小小頂了他一下,本來還想問他如何得知我醉酒,我為何會回到自己房裏睡覺這些事,此刻抬眼瞅了瞅他的臉色,但也不敢問了。


  他站起身讓我給他穿衣,這才發現自己身無寸縷,再回頭看看床單上纓紅的血跡,不由皺了皺眉頭,說道:“昨晚上朕似乎臨幸了一個女人?”


  想不到他還記得,我愣一下,說道:“是的,是秀兒。”


  “秀兒麽?”他皺著眉頭回憶,“是了,昨兒晚上你先睡下了,她服侍著朕就寢,然後……”


  我聽他說的輕描淡寫,心裏一陣不痛快,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些。他感覺了出來,笑看著我說道:“昨兒朕是真的醉了,可惜你比朕醉得早,不然這臨幸的人可就是你了。”


  我的呼吸滯了滯,平靜地說道:“奴婢是什麽身份的人,哪能妄想得到皇上的寵幸!”


  他看了看我,不出聲。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秀兒呢?”


  我當他早就不記得這個人的存在了,沒想到倒還有些良心,但秀兒被孝莊處死了,我該怎麽說?想了想,隻得說道:“太皇太後一早叫人帶了她去了。”


  話雖未說明白,但意思我們的都懂的。他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說道:“真是可惜了。”


  我心裏一涼,就這樣了?!她畢竟是你的第一個女人,畢竟是為你丟了性命啊!就這麽一句“可惜了”了事麽?!我心裏像有一隻手抓住了,揪得發慌——


  帝王啊——!

  心情在一瞬間跌落穀底,我再也沒有說話的心思,默默地為康熙打點一切。他看著我,幾次欲言又止,但終是什麽也沒說出來。忙碌了半晌,我最後為他戴上朝冠,上下檢視一番,便輕聲說道:“皇上,可以起駕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大步去了。我送他至乾清門,目送著他遠去。


  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規律的一天就這麽過去了。然而白天時候的若無其事不過是掩飾內心惶惑和內疚的障眼法,晚上睡覺,我做惡夢了。


  隻見在五彩斑斕詭異陰森的扭曲空間裏,秀兒披頭散發,原本秀麗的麵孔恐怖地扭曲著,七竅流血,衣衫破碎。手指以詭異的形式伸張著,直直地向我的喉嚨掐來。


  “為什麽要殺我……為什麽要殺我……”鬼氣森森的聲音控訴著冤死的不甘,手上的力道大得嚇人,我拚命掙紮也掙紮不開,徒伸著舌頭,揮動著雙手,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不……不……”不是我故意的,我隻是不想死而已啊!我想這麽說,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曦敏!曦敏!你怎麽了曦敏!”好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溫暖的感覺瞬間包圍了我,周身的陰冷迅速退去,掐住我脖子的手和那恐怖的鬼臉一下子消失了。


  誰?誰救了我?我恍恍惚惚中醒來,漸漸看清在我麵前那張年輕俊美的臉龐。


  “皇……皇上……”我的神誌還是迷迷糊糊的,未曾從惡夢中徹底清醒過來。


  康熙抱著我坐起來,摟在懷裏,輕聲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做惡夢了?連朕都聽到了,想必很可怕吧?”


  噩夢?


  ……對了!我忽然回想起夢裏那可怕的情形,難以名狀的恐慌又湧上心頭,顧不得什麽主仆之分,我隻能牢牢抓住身邊這根救命稻草,緊緊地抱住他。


  他察覺到我的身體瑟瑟發抖,連忙憐惜地說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沒事的,不過是夢而已。”


  我知道這是夢,然而這也是我心中的夢魘。這是我平生害死的第一個人啊!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不是我去通風報訊,她不一定會被孝莊處死,說不定還能封個嬪妃,從此飛上枝頭做鳳凰。我為了自己活命而斷送了她的前程和性命是事實,如果真有她的魂魄來向我追魂索命我也不奇怪。不是早在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就決心把靈魂賣給惡魔了嗎?為什麽還會害怕?

  我機泠泠打了個冷顫,有一就有二,今天我能為了活命斷送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明天就能為了自己消滅一切阻礙自己的東西。再在這個吃人的深宮待下去,我會變成什麽樣子?

  比剛才更大的恐慌充斥在我的心中,我抬起頭看著康熙,突然說道:“皇上,讓我出宮好嗎?”


  “嗯?”康熙愣了一下,“你說什麽?”


  我又是一個機泠,不由笑自己癡傻。進了這個皇宮,怎麽可能說出去就出去?太天真了!

  垂下了頭,我淡淡地說道:“沒什麽。夜深了,皇上還是早些歇息吧。”我輕輕推開他,卻覺得身上微微發冷,不由有些懷念那溫暖的懷抱,有些許悵然。


  他卻並沒有走開,沉吟了一下說道:“朕就在這裏睡吧,不然你又是做惡夢了怎麽辦?”


  我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他掀開被子自顧自躺了下來,我著急想要起來卻被他按住了不能動。


  “你……”我有些動怒了,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這樣為所欲為啊!

  他卻有些痞痞地笑道:“好了好了,這折騰下去可就要天亮了。明兒個朕還要早朝,你不會想害朕睡眠不足吧?”


  我無奈地看著他,拿他沒辦法,隻好乖乖睡下,不過身子卻盡量往裏縮不要挨到他。他笑笑沒說什麽。


  本以為會睡不著,然而身旁傳來令人安心的氣息,我很快就覺得睡意上湧,眼皮子也慢慢耷拉下來。


  就在快要沉入夢鄉的時候,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響起:“害你的罪魁禍首不是她,是朕,你要找就來找朕吧……”


  一陣濕意湧上眼眶,我覺得鼻子酸酸的,心裏卻暖暖的。


  這一宿,我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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