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許多人猜不出舉報人的身份,甚至蘭文景也被蒙在鼓裏,但有一個人,那個人便是周菜花,卻在第一時間,幾乎準確地推斷出背後的暗中推手是誰!
周菜花為官多年,做人也比較低調,但鬥爭經驗豐富,況且人老成精,當他得知紀委的蘭文景,開始大張旗鼓調查牽涉兒子的這件案子,便敏銳地察覺到了裏麵的蹊蹺之處。
周菜花清楚蘭文景的劍鋒所指,與背後推動之人目標一致,隻要從這個角度去揣摩,背後那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幾個月前,自家兒子讓胡成立吃了個大虧,但對方卻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沒有半點要追究的意思,然而,人家沒有立刻追究,卻不一定就代表著軟弱。
周菜花與胡成立打過交道,知道那小子鬼精鬼精的,吃了虧之後唾麵自幹的事情,發生在誰的身上都有可能,唯獨胡成立不可能。
與自家兒子有仇,並且能夠收集到那麽詳細的證據,最後還把案件捅給了自己的死對頭,能打出來這麽一套組合拳的,除了胡成立之外還能有誰?
雖然多年沒有直接與蘭文景打過交道,周菜花對這個人可以說太了解了,蘭文景,一個準備退休的家夥,什麽時候對工作變得這麽熱心了,還不是因為案件裏麵牽扯了自己的兒子?
周菜花知道,近二十年的那道坎兒,蘭文景一直沒能跨過,這一次,應該是準備揪住不放了。
輕輕歎息一聲,對當年的那件事情,周菜花心裏是有愧的,雖然那件事情不是他做的,可是事後搞清楚了原委後,知道背後捅了蘭文景一刀的,居然是他的大舅哥,那就與他脫不開幹係了,不是他做的也是他做的。
科委扶持資金挪用案,周菜花是不準備管了,最起碼,明麵上不會管了,愛咋咋地吧,怪隻能怪當初把蘭文景得罪得太狠了,並且,誰讓自家兒子眼皮子淺,三道溝鄉李文友的錢也是好拿的嗎?讓他吃點兒虧,長個教訓也好!
人都是有私心的,周菜花也不例外,這件事情他不是不想管,而是不方便去管,假如強行出手,以蘭文景的脾氣,必然會與他死磕到底,事情鬧大簡直是必然的,而事情鬧大了之後,他周菜花也不好收場。
並且,幾個月前,自家兒子酒後騷擾女老師的事件,動靜也挺大的,盡管被他盡力壓了下來,但當初那件事情後,兒子卻沒有得到實際處理,一旦資金挪用案鬧大了,難保前麵的那檔子事兒,還會再給揪出來!
胡成立,周菜花嘴裏反複念叨著這個名字,自己的被動都是拜其所賜,當然,周菜花也清楚,現在再去找胡成立示好,沒有任何意義,案子既然到了蘭文景的手中,已經完全脫離了掌控。
麻蛋胡成立,當初你心裏仍有不忿,為什麽不直接提出來,如果不太過分……,我能不答應嗎?
周菜花心裏罵著胡成立,罵這個小子心黑,一上來就不留一點餘地,直接下死手,真當我這個副書記是泥捏的?
有心給胡成立找點麻煩,周菜花卻是一陣心塞,原因是現在的胡成立,很快就要離開齊山去都城讀研,手裏能移交出去的工作,已經全部移交,他現在沒事人一個,還能去哪兒挑他的毛病?
再說,若想找胡成立的麻煩,科委的那位董主任根本不可能繞開,想著董主任護犢子的性子,周菜花又是一陣心累。
小包廂內,蘭文景聽著王金枝道出的問題,心裏就是一陣恍惚,難道這位昔日的故人,也是來當說客的嗎,如果王金枝找自己的目的,就是要勸說自己放棄三道溝的案子,自己究竟答應還是不答應?
蘭文景犯難了。
自從著手調查三道溝鄉科委資金挪用案,來找自己說情的人不在少數,蘭文景知道,一個三道溝鄉沒有那麽大的能量,到底誰在背後發力還用問嗎?
蘭文景不怕那些旁敲側擊的壓力,他就從來沒有準備放棄過,他很清楚,沒有誰敢明目張膽幹涉他的工作,因為他手裏握著大義,但是,現在王金枝出麵了,他感覺有些頭疼!
看到蘭文景陷入了沉默,王金枝哈哈笑了起來,隻是她自己尚不自知,蘭文景居然在笑容裏麵找到了二十多年前的熟悉感覺,似乎撥動了他心中深藏多年的回憶。
這陣笑聲,牽動了蘭文景的思緒,他輕歎一聲,決定順了王金枝的意願,暗道,哪怕心中再如何痛恨周菜花,痛恨了他近二十年,隻要王金枝開口,隻要她能開心……。
“其實,呃……,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是說,什麽都沒關係的,沒關係……,嗬嗬。”蘭文景的笑聲有點慘,縱然決定了放棄,說出這些時,仍然耗費了他極大的氣力。
可是,他的話畢,王金枝卻仍然在笑,笑得蘭文景都有些心虛。
又過了一陣,王金枝的笑聲終於停下,輕啜一口茶水,看向蘭文景時,笑容依然掛在臉上,“你這個人就是太聰明了,什麽事情都瞞不住你,我今天,確實是為了那件事情而來,因為有人相托。”說到這裏,王金枝盯住蘭文景的雙眼,沒有半點回避。
“行了,也不是多大的事,案子已經快查完了,總得有個交待……。”既然王金枝把話說得那麽明白,任蘭文景心中有再多不甘,也會盡量滿足她的要求,蘭文景的態度很明朗,這件案子什麽事情,他願意和對方商量。
“你這個人啊,唉,怎麽說你,還是老脾氣!”王金枝忽然將笑容斂去,然後發出一聲歎息,繼續說道,“不要總是為別人著想,卻把所有委屈都藏給自己,你準備賣對方這麽大的一個人情,就不想聽聽對方開出來的條件?”
聽到了王金枝的話,蘭文景那一張黑臉,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隻是笑容,卻有些淒苦。
“孫子已經過了百歲,我也過了半百,距離退休沒幾年,沒啥要圖的了,至於那位嘛……。”說到了這裏,蘭文景漆黑的臉龐微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接下來的話,好像要抽空他全身的體力。
一直細心觀察著蘭文景的王金枝,看到此刻,輕咳一聲,打斷了男人的話,語氣舒緩地再次歎息道,“唉,其實,我這次來,不是想讓你為難,我隻是想不明白,你心裏的執念會有多深,那麽多年都過去了,你仍然放不下啊,那位古城鎮書記,也確實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他要為你活動一個紀委副處級調研員的位置,你不考慮一下嗎?”
副處級調研員,蘭文景聽到之後,心裏卻有些震動,但卻僅僅是震動罷了,正如剛剛說的那般,他快退休了,也不會再有太多想法,如果今天不是王金枝出麵,哪怕對方拿出來再大的價碼,他也不會隨意改變心中近二十年的堅持!
退休前升一個級別,對蘭文景來說誘惑確實很大,可以顯著提高他的退休待遇,但是,與那一點待遇,不足以讓他放下心中的宿怨!
“調研員雖然好,嗬嗬,還是算了吧,不知道周菜花是怎麽想的,起碼我還沒有那麽賤,他扔來的肉骨頭,我為什麽要去啃?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金枝,回去告訴他,我這個人不需要別人可憐,至於他家的小崽子……。”
蘭文景的話,卻再次被王金枝打斷,不過,這一次,她的語氣變快了幾分,“文景,我來找你,受人之托是不假,因為我不來的話,人家還可能請其他人過來,我覺得這件事情可以為你換來一些失去的東西,放心,我並不想左右你的想法,那個周福生是吧,你覺得應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我個人沒有傾向性,咳,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傾向性,在這個問題上,你自己的真實感受,才是我的傾向性。”
活了大半輩子的蘭文景,突然間感受到王金枝的關懷與支持,居然有些不太適應,他暗暗尋思,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王金枝嗎,記得兩人剛剛認識之初,她的表現不是一直很強勢嗎?
假如王金枝在年輕的時候,就能這樣照顧自己的感受,他會放任兩人分道揚鑣嗎?
一時間,蘭文景心底好像湧出一股熱流,熱流之中還有感傷,或者是感懷,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似乎還感受到了後悔與悵然,又或者永遠失去了一些也無法捕捉、但卻最重要的東西。
看到對方投來的關切目光,蘭文景心底快要僵化的心弦,似乎無法再被被歲月的年輪壓製,竟不自覺地激蕩,出現了今生直到此刻,才獲得人生真諦的感覺,他甚至想到了要重現一次衝動的輕狂。
“其實沒什麽的,放手也很簡單。”好像糾結全部散去,此刻的蘭文景,居然輕鬆說出了放手,是放手周菜花,或是其他,蘭文景自己也說不清楚,內心感受一時無法描述,他似乎抓住了心底最深刻的眷戀和美麗的懷緬。
誰想,蘭文景剛剛構建的童話畫麵,卻被王金枝一聲冷哼無情擊碎,她太了解蘭文景,從他開始時的一臉掙紮,再到此時放棄得這般徹底,哪裏會看不清楚對方因為什麽,幾乎放棄了底線?
王金枝作為說客隻是客串,她真正意圖還是想要幫老蘭,哪裏可能願意把他推入深淵,既然無法真正放下那段,索性瘋一次吧,甚至她還準備要推波助瀾!
“憑什麽放手?他周菜花又有什麽資格讓你放手?文景,不是我想幹涉你的工作,但我要告訴你,現在你手裏的案子,你期待的結果,才是我願意見到的結果,不要讓我失望!”
“可是,你回去之後……。”
“別婆婆媽媽的,你也知道了,我馬上就要退休,我又怕誰了?”王金枝眼睛一瞪,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