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夜晚，那天晚上雖然沒下雪，但外麵風很大。那時候，我們一家三口正坐在炕頭上取暖，多麽幸福、快樂啊，可就在這時候，一群人突然拿著槍衝進來，他們殺了我妻子，搶走了我兒子，就這樣，我失去了一切，沒了妻子，沒了兒子……”崔大爺回憶起這段往事的時候，布滿皺紋的臉開始劇烈的抽搐，楚文傑萬萬沒想到崔大爺身上竟然會藏著這樣一段讓人震驚的往事，他看到崔大爺的背影在顫抖，想要用什麽話去安慰，卻一時無語。
崔大爺突然訕訕地笑了笑，又接著說：“那些人沒打算留下活口，可是我命大，死裏逃生，於是離開了家，一路向南，去了很多地方，但是都沒停下來，最後才來到了這兒，本來也是想撞撞運氣，希望還能找到兒子，可是這麽多年一點消息也沒有，我也打算放棄了。”
楚文傑問：“您看到那些凶手的樣子了嗎？”
崔大爺重重地點頭道：“當然，他們沒有蒙麵，因為本來就沒打算留下活口，那個帶頭的人的樣子，就是燒成灰，我這輩子也忘不掉，他們以為我死了，在門口還說了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我之前不明白那些是什麽話，但是現在知道了，殺死我老婆，搶走我兒子的可能是日本人。”他把黑子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疊好，然後放在一起，楚文傑也開始幫忙整理黑子的遺物，聽見“日本人”三個字時全身猛然一震，但就在這時，崔大爺突然問：“楚少爺，你快看看這是什麽？”
楚文傑放下手中的事，拿起那個小盒子，端詳了半天，然後輕輕一按就打開了，結果裏麵是一張黃色的紙張，他問：“這是黑子的嗎？”
崔大爺點頭道：“應該是，這些東西都是他的。”
楚文傑於是慢慢打開了紙張，隻見上麵寫滿了字，當他慢慢的看完那些文字時，臉上的表情已經變成了豬肝色，崔大爺見狀不妙，忙問：“寫什麽啊？”
“黑子留給我們的。”
“我們？”
楚文傑點頭道：“是啊。”他又問，“大爺，您和黑子在一塊兒住了這麽久，您知道他是幹什麽的嗎？”
“他不是拉車的嗎？”崔大爺疑惑地問，“楚少爺，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楚文傑想了想，說：“本來我是不想告訴您的，但這是黑子的遺願，我必須得告訴您。”
崔大爺滿臉霧水，沒怎麽聽明白這話的意思。
楚文傑又看了一遍，這才說：“其實黑子不止是個車夫，他……還是共產黨員。”
“共產黨？”崔大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黑子他是共產黨？楚少爺，您沒弄錯吧？”
楚文傑搖頭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他這次回漢口，就是為了執行任務。”
崔大爺感覺有些呼吸困難，他當然知道共產黨是幹什麽的，可是萬萬沒料到黑子居然也是共產黨，不禁無力的連連歎息道：“黑子居然會是共產黨？共產黨？”
“大爺，這是事實，黑子還讓您原諒他對您保守這個秘密，不過要是黑子還活著，為了您的安全起見，他肯定不會告訴您他的真實身份。”楚文傑也歎息道，“其實的死並不是偶然，我覺得是有人故意要他死。”
崔大爺一怔，反問：“您的意思是有人知道了黑子的身份，所以要故意殺死他？”
楚文傑沉重地點頭道：“黑子死的時候我在現場，他是為了掩護同誌才被殺死的，殺死他的人我也認識，那個人是國民黨軍統的人。”
“國民黨？”崔大爺突然憤怒的罵了起來，“那些王八羔子，一天到晚隻曉得欺負老百姓。”原來，他在逃亡的路上，曾經被國民黨的兵欺負過。
楚文傑把黑子的遺言遞給崔大爺，崔大爺拿在手裏看了半晌，說：“還是燒了吧。”
“燒了？”楚文傑覺得奇怪，“這可是黑子最後的遺言。”
崔大爺說：“大爺知道，但是大爺擔心這封信落到壞人手裏，要是被人知道黑子是共產黨，那和他走得很近的那些人不是很危險？”
楚文傑忍不住笑了，說：“大爺，您想得可真周到。”
一直等到下午，楚望廷仍然沒有得到楚文傑的消息，焦急之下不得不給青木打電話，但是青木那邊也杳無音訊，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沒有任何消息。
楚望廷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打算如果過了今晚還沒有楚文傑的消息，他就決定報警。可是他不知道，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人比他更擔心楚文傑的安危，這個人就是盧小葉。
盧小葉度過了渾渾噩噩的一天，早上向父親提出要出去找楚文傑就被拒絕了，此時終於忍不住又去找父親，結果卻被陳燦守住門口。
“我要見我爹。”
陳燦把住門口，說：“幫主說不讓你出門。”
“你讓開，我找我爹有事。”小葉不由分說便推開了他，他正想去阻攔，盧俊臣出現了，問：“誰讓你出門的？”
“爹，我要出去。”
“不準！”
小葉於是哀求：“爹，您就讓我出去嘛。”
“你想去找楚少爺？”盧俊臣黑著臉質問道，“用不著你去，青木今天派了很多人在找他，興許很快就會有消息的，耐心等等吧。”
“都找了一天都沒消息，我要去白喜堂看看。”小葉非常固執，盧俊臣不快地罵道：“你要去白喜堂？小葉，你怎麽就這麽不懂事？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腦子裏還成天在想什麽？爹告訴你，絕不會讓你走出戲園子的大門。”
小葉還想說什麽，盧俊臣對陳燦說：“給我好好看著，要是人不見了，拿你是問。”
小葉被迫回到了房間，卻心神不定，她突然想到個辦法，衝門外的陳燦喊道：“我要見孫珂。”
“好，我去給你叫，但你可要乖乖的呆在房裏。”陳燦提醒道，小葉說：“快去吧，真是羅嗦。”
孫珂很快來到小葉房裏，小葉把她拉到床上坐下，低聲說：“你得幫我個忙。”
“幫什麽忙呀姐，幫主不讓你出門，你就乖乖的呆著吧。”
“我不出門，所以讓你幫我呀。”小葉壞笑道，“這次你可一定要幫我，要不然我一夜都睡不著。”
孫珂噘著嘴問：“你是不是想讓我去幫你找楚少爺呀，我可沒轍。”
“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小葉有些生氣，孫珂忙說：“我沒說錯啊，這麽大個漢口，我哪裏去給你找楚少爺呀，再說了，現在外麵到處都是日本人的眼線，我這一出門，沒準就被盯上了，萬一要是出點什麽事，我……”
“能出什麽事呀，我不就讓你去白喜堂看看文傑到底回去沒有。”
“哦，原來是這樣啊，表姐，那你等著，我去跟幫主說你不舒服，出去幫你買點藥。”孫珂壞笑起來，小葉這才攬著她的肩膀笑道：“這還差不多，快去快回。”
孫珂卻沒想到自己會白跑了一趟，因為白喜堂根本沒開門營業，吃了個閉門羹，一臉不快的回到戲園子，一見小葉就抱怨開了，小葉卻說：“白喜堂沒開門營業，說明文傑肯定還沒回去。”
“姐，依我看楚少爺不會有什麽事吧。”
小葉歎息道：“黑子是他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現在親眼看到黑子出事，我擔心他會想不開啊。”
“哎，楚少爺又不是小孩子了，表姐，你想多了，我估計明天就會有楚少爺的消息。”
“關鍵是今晚我怎麽睡得著？”
孫珂抱著她說：“大不了我陪你睡啦。”
“算了，你還是去門口陪你的阿燦哥吧。”小葉推著孫珂往外走，孫珂壞笑道：“表姐，晚上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來，說不定楚少爺他就站在你麵前了。”
小葉送走孫珂，焦急等待的心情頓時又變得無盡空虛。
楚文傑躺在簡陋的床上，心情依然沉重，雖然比不上家裏舒服，但因為有崔大爺陪著，加上崔大爺剛才親手給他做了一頓晚飯，雖然也不是山珍海味，但他非常開心。
“楚少爺，這兒條件太差，讓您受委屈了。”崔大爺剛躺下，一翻身，床就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楚文傑忍不住笑了，想起自己正睡在黑子床上，不禁說：“要是黑子還在就好了。”
“楚少爺，您還記得黑子有個叫石頭的朋友嗎？”崔大爺突然問，楚文傑當然記得石頭，於是問：“當然記得，您怎麽問起他來了？”
“您說石頭也是共產黨嗎？”
楚文傑腦袋裏出現暫時短路，但立即反問道：“大爺，您覺得石頭像共產黨嗎？”
崔大爺笑了，說：“我看不出來，那共產黨又沒在臉上刻字，我和黑子在一起住了這麽久，也沒想到他會是共產黨，楚少爺，大爺也很好奇，你是共產黨嗎？”
“我？”楚文傑被問得一愣，但立即笑了，“大爺，那您看我像嗎？”
“我還真看不出來，不過我覺得像楚少爺這樣的好人，您又和黑子是好朋友，說不定還真是共產黨呢。”
楚文傑忙說：“大爺，您這話可不能亂說啊，要是被外人聽到，恐怕會有掉腦袋的危險啊。”
“掉腦袋多大事兒啊，我都是掉過腦袋的人了，要是真能加入共產黨，也和黑子一樣打小鬼子，那我還真樂意，不過就是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崔大爺一本正經地說，楚文傑笑道：“大爺，我聽黑子說著共產黨也不是隨便可以加入的，不過具體要怎麽成為共產黨，我也不知道。”
崔大爺翻了個身，身下的床板又發出清脆的響聲。
“大爺，您說您的老家是東北人的吧。”
“是啊，好多年沒回去了，自從日本人占領東北三省，就再也沒法子回去了。”
楚文傑很好奇，問：“大爺，我聽說日本人在東北殺了很多人，是真的嗎？”
“哪能不是真的啊，日本人簡直禽獸不如，連孩子、女人和老人都不放過，家破人亡啊。”崔大爺悲情的說，“眼看著日本人又要打進武漢了，不知道以後還能去哪兒。”
“一定要走嗎？”
“能不走嗎？日本人一來，不知道又會死多少人啊。”
楚文傑想起了父親，想起他也是日本人，恰好崔大爺此時又問：“楚少爺，您還記得欠我一件事吧？”
楚文傑沉吟了片刻，笑著說：“我沒忘，跟您還有一個交易沒完成呢。”
“說來聽聽吧，大爺希望多了解楚少爺一些。”崔大爺說，“大爺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了親人，好不容易遇到黑子這麽個朋友，可惜也離開了……”
楚文傑明白了崔大爺的心事，忙說：“大爺，以後我會經常來看您的，您就把我當成您的朋友，當成兒子也行！”
崔大爺一激動，劇烈咳嗽起來，忍不住又哭泣起來，“要是我的兒子還在的話，也跟你差不多大了。”
“大爺，要是您不嫌棄的話，我以後就叫您幹爹。”楚文傑深有感觸地說，“黑子走了，您也不要太過悲傷，以後要是空閑的時候就過來陪您說說話，再說您不是每天都要出門修鞋嗎？我也可以到菜市場那邊去嘛。”
“好，好，我老崔這輩子雖然沒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但能有您和黑子，值了！”崔大爺的聲音在黑夜中中氣十足，楚文傑心裏有些酸澀，忍不住歎息道：“要是您真是我爹多好啊。”
崔大爺一聽這話裏有話，不禁問道：“楚少爺，您有楚老爺那麽好的爹，如何會發出這樣的歎息啊。”
楚文傑的心思此時隻有自己最清楚，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其實我心裏也有個疑問一直解不開，自從黑子告訴我這個秘密以來，我一直想找到答案，可是又沒有辦法找到證據，有時候我就想啊，要是真讓我找到了證據，我又能如何，真的就可以和我爹斷絕關係？或者大義滅親嗎？”
崔大爺聽了這話，忍不住半臥起來，擔心地問：“楚少爺，您這話倒真讓我糊塗了，您爹是大善人，難道少爺您……”
“是啊，在很多人眼裏，我爹確實是大善人，但是又有幾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呢？”楚文傑痛惜的歎息道，“其實我爹他是日本人。”
“什麽？”崔大爺像彈簧一樣彈了起來，萬分驚訝。
“一開始黑子告訴我的時候我也不信，但後來我爹他也親口告訴我了。”
“那……那少爺您不是也是日本人？”崔大爺一臉的愕然，楚文傑說：“其實這正是我感到矛盾的地方，因為黑子還說我隻是我爹的養子，我是中國人，不是日本人。”
“養子？”崔大爺心頭一震，“您說您是楚老爺的養子？”
“隻是可能，黑子這麽給我說的，但是還沒有找到證據。”楚文傑訕訕地說，“我真希望事實不是那樣，您說要是我爹真是日本人，而我真是他的養子，我該怎麽辦？”
崔大爺沉吟了片刻，說：“這倒真是為難了，不過我認為楚老爺萬一要真是日本人，但他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楚文傑明白這個道理，但關鍵的問題便是楚望廷很可能是間諜，不過他沒有把這個告訴崔大爺，隻是說：“我也這樣想啊，隻不過很可能有些事情並不是我們想象得這麽簡單，就比如說黑子吧，您以為他隻是一個車夫，可沒想到他還是共產黨，要是我爹也不僅僅隻是白喜堂的老板，不僅僅隻是一個大夫，那我該怎麽辦？”
“怪不得您剛才說要是找到證據，就和楚老爺斷絕父子關係，還要大義滅親，難道您也發現了楚老爺的什麽秘密不成？”崔大爺的聲音聽上去如此平靜，但他身體裏的那顆心髒此時卻在劇烈膨脹。
楚文傑緩緩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寧願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崔大爺重新躺下，腦子裏一片亂麻，想起楚文傑說的這些話，不禁陷入沉沉的思索之中。
這一夜，楚文傑失眠了，他感覺黑子就在自己身邊，一直在跟他說話，到了半夜時候還說起了夢話，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胡話。
崔大爺根本無法入眠，輾轉反側大半夜，聽見楚文傑說胡話，於是更加難以合眼了。他能體會到楚文傑失去朋友的痛苦，自己卻又何嚐不一樣？不過他心裏仍然藏著一個秘密，聽見楚文傑說夢話，又在心裏長長地歎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