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楚文傑正睡得昏昏沉沉,突然被一聲輕微的響動驚醒,側耳一聽,便知道是父親回來了。他把耳朵緊緊地貼在房門上,過了很久,卻再也沒任何動靜,於是走出房門,還故意發出很重的響聲,大聲喊道:“爹,是您回來了嗎?”


  沒人理會他,因為楚望廷正在思索,他在房間裏設有機關,發現自己的東西被人動過,而且不止一處。


  楚文傑輕輕敲了敲父親的房門,又問:“爹,您在房裏嗎?我想跟您好好談談。”


  又過了好一會兒,楚望廷的臉終於從門後探了出來。


  楚文傑看見父親的一瞬間,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他從未見父親的臉色如此之差,好像要吃人似的。


  “爹,您……這是怎麽了?”楚文傑戰戰兢兢,楚望廷冷冷地問:“誰進過我的房間?”


  楚文傑一驚,但立即承認了:“爹,我找您,您不說話,我又不知道您到底在不在房裏,隻好進去看了看,怎麽了爹,是不是什麽東西不見了?”


  楚望廷盯著他的眼睛問:“你進房間後都做了些什麽?”


  “我……進去後沒做什麽呀,就到處看了看……爹,您怎麽從裏麵把門給鎖住了,那您是怎麽出門的啊?”楚文傑有些發怵,楚望廷終於從他臉上收回了目光,臉上的表情也緩和了不少,說:“這你就別管了,不該問的事別問,爹不是告訴過你,我們在這兒是外族,支那人視日本人為眼中釘,為以防萬一,爹特意在白喜堂後麵挖了一條秘道,到時候萬一發生什麽事,這條秘道會救我們的命。”


  楚文傑愣愣地問:“爹,您什麽時候挖的秘道,我怎麽沒聽您說過?”


  “不該問的事就別問,爹問你,通過一夜的思考,想通了嗎?”


  楚文傑緩緩地點頭到:“爹,昨天我頂撞您是我不對,我想通了,以後您說什麽就是什麽,我都聽您的。”


  楚望廷大喜,道:“這才是大和民族的子孫,爹很高興你終於想明白了,從今天起,爹希望你時刻牢記自己的真實身份。”


  “爹,我知道了,從今天起,文傑再也不會跟支那人交朋友。”


  “不,不,你這樣就大錯特錯了,現在你不僅不要和他們分開,而且還要更加親密的接觸,不能讓他們知道你是日本人。”


  楚文傑摸不著頭腦,問:“為什麽?您不是一直都不希望我和支那人走近嗎?”


  楚望廷眼角浮現一絲冷笑,說:“這你就別管了,聽爹的就是,總之一切照舊,隻要頭腦清醒即可。”


  “是,文傑明白了,那我現在可以出門了吧?”


  “當然,隻要你想明白了,爹不會阻攔你做任何事,這樣吧,你再去青木叔叔家一趟,給青木叔叔送點藥過去,”


  “青木叔叔他怎麽了,怎麽最近老是要吃藥?”


  楚望廷說:“你送去就是,別的事就不要多問了,還有,爹跟你說的所有的話,你都要絕對保密,相信爹,爹是不會害你的。”


  楚文傑隻能點頭應允,他被關了一天一夜,早就呆不住了,一離開白喜堂,頓時覺得渾身舒坦,正到處張望,突然看到了黑子,心裏微微一動,但壓抑著內心的情感,等著黑子過來。


  黑子拉著車,一臉的汗水,跑到他身邊問:“文傑,你這是要去哪兒呀?看上去心情不錯嘛。”


  楚文傑百無聊賴地大聲說:“我爹讓我去給青木叔叔送藥,你幹嘛呢?”


  “這不是看到你了,過來跟你打聲招呼嘛。”黑子的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大聲說:“上車,我送你去。”


  “不用了,路不遠,走著去,一會兒就到。”


  黑子此時壓低聲音說:“快上車,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先把藥送過去。”


  “別急,先跟我走,耽誤不了你送藥。”


  楚文傑隻好上了車,卻沒想到黑子七拐八拐,便把他弄得暈頭轉向,不知身在何處了,不禁疑惑地問:“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麽,這是哪兒?”


  黑子這時候才說:“把藥給我。”


  “幹什麽?這藥是我爹給青木叔叔開的,有什麽好看的?”楚文傑有些不情願,他覺得這藥確實沒什麽好看的,而且他擔心黑子在藥裏動手腳,這對他而言是不能接受的行為。


  黑子再三堅持,還說:“放心,我打開看看而已,絕不會讓你為難。”


  楚文傑眼睜睜看著黑子打開藥包,然後仔細檢查了一遍,卻沒發現任何東西,不禁疑惑地說:“難道我猜錯了?”


  “黑子,什麽猜錯了,找到什麽了嗎?”楚文傑莫名其妙,黑子把藥捆好,遞還給他說:“我們派去監視青木的人死了,懷疑是青木下的毒手,你爹和青木交往密切,我們希望找到更多的證據,可以清除日軍間諜,為死去的同誌報仇雪恨。”


  楚文傑辛苦地說:“我真不知該相信誰了。”


  黑子的眼睛裏閃過一道驚懼的光亮,但轉瞬即逝,他盡量保持內心的平靜,問:“文傑,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楚文傑萬分痛苦,沉重的搖頭道:“我真不知該如何選擇了,黑子,你不要再逼我了好嗎?”


  “文傑,你到底在說什麽,我怎麽逼你了?”黑子說完這話,突然緩過神來,抓著他的手,問,“你猶豫了?是不是你爹對你說了什麽,文傑,你千萬不要相信你爹對你說的那些話,他是騙你的,他把你養大,就是為了讓你幫他做事,難道你還執迷不悟嗎?”


  楚文傑喃喃地說:“不是我執迷不悟,是我真的找不到什麽證據證明他不是我親身父親。”


  黑子急了:“你不是都已經隻好了嗎?楚望廷在日本根本就沒結婚,怎麽可能有孩子?”


  楚文傑拿出了照片,黑子看著照片,臉上布滿了驚恐的表情,連連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組織上已經派人在日本調查過楚望廷,他根本就沒結婚,又怎麽可能會有孩子?”


  “但是這明明就是事實。”楚文傑歎息道,“本來我也不相信,但我想通了,這些年,我爹他對我不錯,如果我不是他親生的,他怎麽可能對我這麽好?就算我不是他親生的,我也認了,因為他養大了我,給了我一切,再說,我也沒有親眼看到他做過壞事。”


  黑子徹底懵了,他們千方百計所做的一切,難道現在卻要付諸東流?最可怕的是,假如楚文傑因此反悔,還把地下黨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那後果就實在是太可怕了。他不敢再繼續想象,握著楚文傑的手都在劇烈的顫抖,突然想到小葉,焦急地說:“文傑,你可以不相信我,難道你還不相信小葉嗎?小葉那麽愛你,她怎麽可能對你撒謊?還有,這張照片是假的,一定是假的,楚望廷,哦,不是,他的日本名字叫川井,這個他應該已經告訴你了吧,川井太處心積慮了,他偽造了這張照片,肯定是早就開始策劃今天的陰謀,太可怕了,這個人為日本軍方所用,唉,真不敢想象後果。”


  楚文傑說:“黑子,我們是朋友,我答應過你就一定會保守承諾,不會告訴任何人關於你們的事,就當所有的事從來都沒發生過。”


  “文傑,我相信你會保守承諾,但是你真的已經想好了?”


  楚文傑疲憊的閉上了眼睛,痛苦地說:“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你告訴我,我現在除了這樣做,還能有什麽選擇?”


  黑子明白他很為難,不過他反應很快,忙說:“這樣吧兄弟,既然你還當我是兄弟,那就必須相信我,我會找到更加真實的證據來證明你的身世,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須替我們保守秘密,否則會有很多人死。”


  楚文傑緩緩地點頭道:“我答應你,即使你找不到證據證明我的身份,我也會替你們保守秘密,如果我爹真是日本軍方的情報人員,我會給你一個說法。”


  “文傑,也許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也許川井已經開始懷疑你了,如果你發現了什麽,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我相信我爹他不會殺我,即使我不是他親生的。”


  黑子無言以對,就目前如此複雜的情況來看,他隻有趕緊找到更有力的證據,才能贏得楚文傑的回頭。


  楚文傑的心情談不上有多糟糕,但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壓在上麵,沉甸甸的,一路把藥送到青木府邸時,青木和上次一樣,沒讓他立即離開,而是當麵把藥打開,然後讓人去煎熬。


  他覺得青木的行為舉止非常奇怪,可又說不上來到底奇怪在哪兒,青木的心情似乎特別好,笑著說:“要不是你父親啊,我這病也不知拖到什麽時候去。”


  “叔叔,您到底得了什麽病?看上去滿麵紅光,怎麽也不像病了的。”楚文傑帶著玩笑的口吻說,青木大笑道:“文傑啊,你有所不知,我這病非常常人能治,這個世界上,也許還隻有你父親能治。”


  楚文傑無法理解他的意思,但他立即轉移了話題:“今天既然來了,青木叔叔讓你見一個人。”


  楚文傑還在發愣,青木輕輕拍了拍手,緊接著一個婀娜的身姿從另一扇門後款款而出。他的眼神隨著這個身姿慢慢移動,瞳孔隨著這個身姿的出現而慢慢放大。


  這是一個女人,一個穿著和服的女子,不僅身姿婀娜,而且長相秀美可人,溫婉端莊,賢惠淑德。


  楚文傑不僅有些發呆,青木的眼角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女子走到他們麵前,微微欠了欠身,楚文傑跑出去的靈魂才回到身體。


  “怎麽,不認識了?”青木的聲音把楚文傑的心思牽引到另外一個層次,他怔怔地搖了搖頭,目光卻依然停留在女子臉上,青木爽朗地笑道:“也難怪你都不記得小女了,這就是叔叔上次跟你提起的小女美惠子,你們很小的時候見過,但一晃將近二十年過去了,確實很難有記性了。”


  楚文傑恍然大悟,這才慌忙跟美惠子搭話,美惠子溫柔地說:“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楚文傑有些慌亂,心裏揣著個小兔子,砰砰亂跳。


  青木說:“小女剛從國內到漢口,雖然多年前曾到過漢口,但都過去了這麽多年,很多事情都淡忘了,文傑啊,你今天正好來了,美惠子想出去轉轉,你就陪陪她吧。”


  青木的話聽上去像是商量,但根本讓人無法拒絕。


  美惠子接著補充了一句:“麻煩您了。”


  楚文傑隻好說:“不麻煩,不麻煩,應該的,應該的,反正我也沒什麽事。”


  青木開心地說:“那美惠子就交給你了,到了晚上,你可要完好無損地把她帶回來。”


  “請青木叔叔放心,文傑一定照顧好美惠子小姐。”


  楚文傑和美惠子並排走在大街上,美惠子的興致很高,似乎對任何東西都很感興趣。


  “文傑,我要吃那個。”她突然指著糖葫蘆,楚文傑一愣,居然想起了小葉。


  美惠子拿著糖葫蘆,興奮地說:“還是那樣的味道,記得小時候在這兒吃過,好想念這種味道哦。”


  楚文傑陪笑道:“要是喜歡的話,以後可以天天過來買。”


  “好啊,但是你都要陪我。”大街上穿著和服的人不少,但穿著一身和服的美惠子卻有其引人注目,引來了很多人矚目,楚文傑看著那些異樣的眼神,內心竟然有些忐忑,美惠子疑惑地問:“他們都在看什麽呢?”


  楚文傑尷尬地笑了笑,惴惴地說:“我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吧。”


  “好啊,是什麽地方?”美惠子吃糖葫蘆的樣子更加可愛,楚文傑隻敢偷偷地瞟了她一眼,說:“那是一個非常安靜的地方,風景也很美,快跟我走吧,這兒人太多,太嘈雜了。”


  楚文傑不知道,當他正陪著美惠子在大街上閑逛時,卻被小葉遠遠的看見了,小葉偶然發現這一幕,而且還看見楚文傑給美惠子買糖葫蘆吃,各種滋味湧上心頭。她看見兩人有說有笑,本來還想跟上去看看,但想了想,還是轉身離開了。


  楚文傑帶著小葉來到黑子帶他去過的那個地方,可以看到長江,可以看到一些美麗的風景。


  美惠子興奮得滿麵紅光,歡呼雀躍。


  楚文傑被她的情緒感染,問:“在你的家鄉沒有這麽美麗的風景嗎?”


  美惠子眼裏洋溢著燦爛的笑容,說:“當然有了,隻是我沒見過,也從來沒人帶我去。”


  “你沒有朋友嗎?”


  美惠子的眼神立即變得黯淡無光,訕訕地說:“我沒有朋友,每天都和媽媽在一起生活,外麵很亂,我們也很少出門。”


  楚文傑疑惑地問:“為什麽很亂,難道你的家鄉也在打仗嗎?”


  美惠子搖頭道:“沒有打仗,但是國內的情緒很不穩定,經常有很多人鬧事,其實還沒有這兒安全,我們都不敢輕易出門。”


  “不會吧,這兒可聽說馬上就要打仗了,至少日本國內沒有打仗,比這兒好多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戰鬥就會打響。”


  美惠子突然笑了,說:“如果打仗的話,你跟我去日本吧。”


  楚文傑一愣,但也笑了,說:“等打仗了再說吧。”


  “好啊!”美惠子眺望著遠方,“這麽多年了,我們還是很小的時候見過,你還記得我嗎?”


  “記……記得,當然記得。”他忙說,“隻不過已經很模糊了。”


  “可是我都記得,而且很清楚。”美惠子眼裏充滿了美好的東西,“那時候,我爸帶我去過你家,我還記得叔叔給我買了好多好吃的,而且你每次看到我的時候都不喜歡說話,還總往你父親背後躲,現在再見到你,我發現你變了,變得喜歡說話了。”


  楚文傑笑了笑,歎息道:“謝謝你還記得那麽清楚,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小時候不喜歡說話,也許和你一樣,沒有安全感吧。”


  “安全感?”美惠子不明所以,他說:“這種安全感吧,也許是天生就沒有的。”


  “那現在有了嗎?”


  楚文傑訕笑道:“你覺得呢?嘿嘿,其實我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有安全感,不是到處都在打仗嗎?今天活著,也許明天早上就開仗了,子彈又不長眼睛,也許啊,明天一早你走在大街上,一顆子彈就射進了你腦袋裏。”


  美惠子樂嗬嗬地說:“我發現你真的很悲觀,不過我能理解你,我跟你一樣,小時候可能還好點,但是回到日本後,每天見到很多事,聽到很多軍隊在前線的消息,也逐漸變得沒有安全感了。”


  楚文傑看著翻滾的長江水,陷入了無盡的沉默中,一想到明天,談到未來,他總覺得內心空虛,不知道自己的心將放歸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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