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漢口商會新任會長姓黎名澤生,此人是一位愛國人士,經營著一家大型服裝廠,實力雄厚,為人大度而灑脫,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暗地裏支持抗日運動。自從胡大為被暗殺後,我地下黨便提高了警惕,暗裏地加強了對黎澤生的保護,執行此次保護任務的人選便是小武。


  池田派出的殺手還沒能近到黎澤生身邊便被小武擊退,活著的殺手帶著兩具屍體倉皇逃跑,當黎澤生聽到動靜出門觀望時,外麵空空如也,躲在暗處的小武在門口丟下了一封信,黎澤生看到信後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第二天,黎澤生召集了所有商會成員開會,他揚著手中的信說道:昨晚有人給我留下了這封信,請大家都好好看看吧。在場的所有人看完信後都大吃了一驚,正在噓噓不已時,錢立文從門外走了進來,還沒進門便大笑道:黎會長剛剛上任,今日召集大家,莫不是想燒起第一把火?這話麵上聽來隻是一句玩笑,但細細一咀嚼便覺得刺耳,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哪能聽不出其中深意?但黎澤生隻是微微一笑,別有用意的回擊道:我聽說錢老爺的身體近來有恙,要是不方便就在府裏好好休息,年紀大了,沒什麽特別的大事就不敢麻煩您老了。


  錢立文忙擺手道:承蒙黎會長關心,老朽身體好得很呢,商會是我們大家辛勤經營的大家庭,既然家裏有事,我怎能坐視不管呢?黎澤生沒再跟他抬杠,而是把信遞到了他麵前,他掃了一眼,當即也瞪著眼睛怒吼起來:日本人的膽子也太大了,簡直就是無法無天。他罵完之後,忙又裝著非常關心的樣子說道:黎會長,沒傷到你吧,你這些日子可要萬分小心啊,日本人做事心狠手辣,我就擔心他們真會對黎會長您不利啊。黎澤生聞言卻大笑起來,繼而說道:黎某多謝了,不過黎某還有一事相求,聽說錢老爺跟川崎先生私交不錯,在下想勞煩您幫忙問一句,不知日本人為何要對黎某開刀啊;不過話說回來,既然黎某得罪了日本人,日本人如果一定要對黎某下手的話,黎某也是不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嘛,漢口畢竟不是小鬼子的地盤,容不得他們胡作非為,錢老爺,咱們做生意歸做生意,我奉勸您一句,以後少跟日本人走得那麽近。


  錢立文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黎澤生在這種場合說出這樣的話,擺明了是想讓他難堪,但他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道:川崎先生雖然是日本人,但他卻隻是一個正當的商人,跟軍隊是扯不上半點關係的,所開設的樂善堂懸壺濟世,我想漢口有多少人曾受恩於他,所以這件事錢某人實在是有心無力啊。此言一出,眾多人也都紛紛點頭稱是,看來川崎在大家心裏的正麵形象樹立得非常不錯。


  既然這樣,那就不為難錢老爺了,各位,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下麵我們共議一下商會的未來發展大計,請大家積極發言。黎澤生取回了信件,心頭卻浮現出一道濃濃的陰影,他在想到底是誰給他通風報信的?但是有一點完全不容置疑,此人肯定不是敵人。


  錢思成一不小心闖了大禍。他帶著幾個手下持槍衝進了警察局,吆喝著要見葉局長,但是葉世偉恰巧不在,他於是直接闖進了局長辦公室,趾高氣揚地翹起二郎腿,聲稱今天要是見不到人絕不離開。


  雷經天從外麵辦事回來,聽說這事後,本來打算去會會這個錢家的大少爺,殺一殺這隻軍統的看門狗的威嚴,但權衡再三還是決定作罷,因為他不想惹上軍統,再說那家夥是來找葉世偉的,他何必給自己攬上一身騷味呢?


  錢思成左等右等也沒等到葉世偉,又大發了一通脾氣,前腳剛要踏出警察局的大門時,葉世偉的汽車停在了他麵前,一臉阿姨的笑容說道:錢組長怎麽這就要走了?錢思成憋著一肚子怒火,橫著眼睛譏諷道:葉局長可真是日理萬機,難道比咱們徐區長還要忙?葉世偉一聽這話,便明白這小子狗仗人勢的性子又犯了,於是忙把他讓進了辦公室,關上門說道:葉某確實不知錢組長上門,不然怎麽也得恭候大駕呀。行了葉局長,我不說別的,你當上這個局長,當年我父親可是在上麵幫你說了不少好話呀。那是,那是,錢老爺對在下有知遇之恩,葉某終生不敢忘記啊。既然葉局長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家父昨日打電話上門,讓你過去一趟,你怎麽就拒絕了?


  葉世偉頭痛不已,想當年他當上這個警察局的局長還真多虧了錢立文出手相幫,在上麵幫忙說了不少好話,不過他心裏也清楚得很,這個錢立文把他扶上位也是為給自己多找一把保護傘,所以他一方麵對錢立文心存感激和敬畏之心,另一方麵又想擺脫這個老家夥的束縛。


  葉某昨日已向錢老爺說明了,近日確實是有重要要務在身,改日一定會登門拜訪。嘿嘿,我爹可是等得心急呢,要不你這就跟我去錢府一趟?

  葉世偉昨日本來是動了點小心思的,但此時再也推辭不過,隻好隨了他意。


  錢思成正在得意,沒想到直闖警察局的事卻被人告了,徐國璋大怒:你膽子真大,敢拿槍闖警察局,要是上麵知道了,誰也保不住你。錢思成覺得委屈,不就一個小小的警察局嗎?難道軍統還得給他幾分薄麵?再說他葉世偉不過是我錢思成的老子捧起來的,他敢告老子的黑狀,老子就得給他點顏色瞧瞧。不過這些話他隻是自己想想,在徐國璋麵前還是點頭哈腰,一轉身就開始想歪點子,左想右想,最後終於想到了個好主意。


  葉世偉喜歡抽大煙,這不是秘密,但他私下勾結日本人,這既是秘密,也是大事,而且還是一件非常隱蔽的事,不過卻被錢思成偶然得知,雖然葉世偉和日本人勾結不是出賣軍事情報,但作為一個警察局局長,暗通日本人就是大罪,要是被上麵知曉,不僅這個局長當不了,而且還可能因此掉了腦袋。


  錢思成派了兩名得力的手下二十四小時監視葉世偉,但這個家夥好像突然警覺起來,也不再跟日本人勾三搭四,甚至往來都沒有了。錢思成終於再也坐不住了,他要盡快讓那個忘恩負義的家夥嚐嚐自己的手段,於是一封密件出賣了葉世偉。上麵果然大怒,葉世偉嚐盡了皮肉之苦,終於招架不住,在皮鞭下屈打成招,不過也不全是委屈,因為他和日本人之間也確實有過秘密往來。


  錢思成終於報仇了,不過他這事是瞞著錢立文的,沒想到錢立文知曉後果然勃然大怒,大罵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錢思成其實早料到會有這個後果,但他已經想好了,說葉世偉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而且很不聽話,換了也好。但他突然收到了一封密件,上麵隻有幾個字:不可操之過急。密件後沒有留名,但他心知肚明。


  雷經天這個副局長順理成章地取代了葉世偉,沒有了絆腳石,他這個警察局長做起事來比以前要順暢多了,這個從最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共產黨人,以生命為賭注潛伏在敵人身邊,和敵人周旋,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艱難,但為了共產主義事業的勝利,他從沒放棄過自己的信仰。


  雷經天上任的第二天就燒起了第一把火,他吩咐手下要盡全力查清楚日本女孩失蹤的案子,但是這個口號剛提出來,上麵的電話就打到了他辦公室,責令他放棄這個案子。雷經天在警察局混了這麽久,當然明白上麵的意思,但他沒反駁,而是嘴上答應,暗地裏仍然安排了幾個心腹像模像樣的著手調查此案,不幾日後又來到了樂善堂。川崎見到這位新任警察局局長時熱情之極。雷經天掃視了一眼房間裏的陳設,意味深長地說道:久仰川崎先生醫術高明,在漢口開設的樂善堂以救死扶傷聞名,鄙人近日突然感覺身體有些不適,不知閣下可否把把脈?


  川崎淡然一笑,不動聲色地說道:雷局長日理萬機,可一定要保重身體啊,不過我看您兩眼如此有神,定然沒什麽大礙。雷經天微微一笑,說道:川崎先生此言差矣,雷某雖然身體無恙,但心裏卻是病得不輕啊。川崎似乎聽出了言外之意,卻玩起了太極,應付道:漢口的治安近日好像是不大好,大事小事都得勞煩雷局長您操心,誰讓您是百姓的保護傘啊。雷經天可不吃這一套,喝了口茶,然後轉移到了正題,川崎臉色悲傷地搖頭道:一直沒有連子的消息,我也委托很多朋友幫忙打聽,這個世道,唉,也不知道這個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川崎的樣子看上去就像一位慈祥的長輩,雷經天緩緩地點了點頭,突然說道:我還想和梁少爺好好談談。


  梁劍從樓上下來見到雷經天的時候,並沒有因為對方是警察局局長而表現出如何謙遜的客套。雷經天在心裏暗笑,直截了當地說道:我聽說連子小姐是梁少爺的未婚妻?梁劍從來沒聽人給他和連子的關係套上如此親密的一個詞語,當即有些不適應,但他沒表現出來,和川崎對視了一眼,問道:有她的消息嗎?雷經天搖了搖頭道:我這次登門拜訪,就是為了連子小姐失蹤的事,希望你們可以給我提供一些更為詳盡和準確的線索。


  梁劍又看了川崎一眼,微微歎息了一聲,說道:如果有線索的話,就不用麻煩你們這些警察了,不過既然人是在你們的地盤上失蹤的,我希望你們可以盡快把人找回來。雷經天黯然一笑,不卑不亢的反問道:雷某非常明白梁少爺的意思,這是我們職責所在,我們也希望可以盡快找到連子小姐的下落。


  三郎,這兒沒你什麽事了。川崎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梁劍臨走前和雷經天的目光撞擊了一下,然後又回到了樓上自己的房間,心裏窩著的火焰慢慢地竄了出來,一直以來的擔心讓他的心揪得越來越緊。


  雷經天和川崎又聊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告辭,川崎把他送到門口,他臨走前又回頭說道:如果川崎先生有任何消息,麻煩及時通知我。一定、一定,也希望雷局長可以盡快破案。雷經天在和心腹回局裏的路上,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這個川崎真是隻老狐狸,實在是太會偽裝自己了。一名心腹說道:大哥,既然失蹤者是被日本人自己綁架的,川崎為什麽還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雷經天冷笑道:這正是他們的狡猾之處,放心吧,他們不著急,我們瞎操什麽心,密切監視他們的動向,再狡猾的狐狸終歸也會有露出尾巴的時候。


  梁劍在雷經天離開後直麵川崎說道:父親,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連子回國去了。川崎聽了這話不禁顫抖了一下,但馬上說道:你是因為太過思念連子吧,孩子,別胡思亂想了,連子是個好女孩,會安然回來的。可是梁劍並不想聽這些安慰的話,他需要知道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他把若蘭告訴他的話在腦子裏過濾了一遍,接著又說道:父親,我希望知道事實。事實?什麽事實?川崎越發不解。連子失蹤的事實,我想您一定知道些什麽。川崎的目光變得像刀鋒一樣刺人,梁劍盯著那雙眼睛看了半晌,但很快就轉移了視線,他收藏了自己的心思,然後走出了大門。川崎死死地盯著他遠去的背影,好像不認識了自己辛苦養大的孩子,過了不久,他拿起了電話:池田君,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兒……


  梁劍像個哀怨的詩人一樣,周邊的一切在他眼裏都變得無比傷感,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憐,不僅連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誰,而且還是被一個披著狼皮的日本人養大,但自己又不敢有絲毫的反抗。他非常鬱悶,非常想發泄內心的憤懣,但又找不到合適的方式,隻能沿著大街一個人孤獨的行走,耳邊的所有噪音對他來說都如同空氣,所有的人群也都如影子,但就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感覺一股鮮血直衝腦門,頓時站立不穩,砰一聲栽倒在地,在那一瞬間,他好像聽見了很多驚叫的聲音,但卻什麽都看不見,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梁劍被噩夢驚醒,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陌生的房屋裏,兩隻眼睛骨碌碌地向四周張望了一番,卻仍然記不起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兒,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重新閉上眼,在意識裏尋找可以記起的東西,但卻什麽都想不起。


  一個人影推門而入,驚醒了還在搜索記憶的梁劍,他睜開眼,卻看見一張陌生的臉,那張臉上沒有任何痕跡,所以他分辨不出對方的善惡。


  你醒了!對方的聲音很粗獷、低沉。梁劍一骨碌爬起來,這才感覺額頭有一些疼痛,猛然想起自己曾經摔倒在大街上,他用力捶打了幾下額頭,帶著疑惑而又忐忑的聲音問道:你是誰,這是什麽地方?對方走近他低沉地說道:不用害怕,我是你的朋友,你暈倒在大街上,是我帶你回來的。梁劍牢牢地盯著那張陌生的臉,希望看出對方心裏所想,對方又說道:你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知道你是誰。你到底想幹什麽?梁劍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猛地瞪大了眼睛,心想:難道他跟我養父有仇?他沒想到對方卻大笑起來,接著又說道:你好好休息吧,等你的頭不再疼的時候就可以離開了。梁劍一愣,忙說道:我的頭已經不疼了,我必須馬上離開。你現在不能走,必須過了今晚,好了,時間不早了,好好休息吧。對方說完這話,轉身砰一聲轉身關上了門,梁劍怔住了,當他回過神來準備開口時,腳步聲已消失很遠。


  梁劍從來沒有在外麵過夜的習慣,這次一夜未歸,川崎卻沒去報警,而是關了樂善堂的大門,獨自盤腿而坐,整個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像個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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