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連子失蹤了,池田動用了黑龍會以及在漢口的幾乎所有力量去尋找連子的下落,可是杳無音訊,連子好像空氣一樣蒸發得無影無蹤。
川崎很快就從梁劍嘴裏得知了連子失蹤的事,他去警察局報了案,接待他的是警察局長葉世偉,葉世偉清楚事情的嚴重性,一方麵對川崎溜須拍馬,一邊又把這個案子推給了雷經天。雷經天怎能不明白葉世偉那隻老狐狸的心思,如果他破案了,葉世偉可以坐享其成,如果他破不了案,到時候所有的責任和失職之罪都可以扣在他頭上。
連子失蹤的事一定和支那人有關係,池田君,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我已經向軍部匯報了情況,軍部對此事非常重視,已經派人調查,連子很快就會有消息。川崎和池田對麵而坐,但是池田卻說道:非常感謝您,不過連子的失蹤,我倒覺得和支那人沒有多大關係。川崎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反問道:為什麽這麽說?池田緩緩地搖了搖頭,眼裏射出一道寒光,道:我了解支那人,支那人不會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對待女人。川崎聽了這話,心裏猛然一顫,過了很久才說道:我想聽池田君的意思。池田冷冷地搖了搖頭,說道:川崎君,你我是至交,而且我們即將結為親家,所以我倆的利益是緊緊地捆綁在一起的,我想我們都不希望連子出事吧。是,池田君說的極是,連子是個好孩子,誰能忍心對她下手?池田想起如此可怕的揣測,臉色越發陰沉。
梁劍也為連子失蹤的事感到頭痛,連子是個善良的女孩,他不想她受到任何傷害。他也再次見到了若蘭,而且這次是若蘭主動來找他的,當時他正坐在江邊的長椅上發呆,腦子裏全是連子的影子,都一天過去了,連子仍然沒有任何消息,她會不會出事了,到底會出什麽事呢?他不敢胡思亂想,想得越多,他的心越痛,思緒也越混亂。
李若蘭出現了,悄悄地坐在了他身邊,當他看到她時,整個封閉的心瞬間敞開,臉上也現出了笑容。李若蘭問道:想什麽呢,我都到了老半天了,看你都沒發現我。梁劍往她身邊挪了挪,向左右看了看,低聲問道:你怎麽來了,你不是讓我們大白天少見麵嗎?她輕笑了兩聲,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調皮地問道: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麽呢?他凝視著她如水的眼睛,心裏傷感不已,笑問道:你以為我在想什麽?她搖頭:誰知道,是不是那個日本女孩兒啊。他一愣,剛剛舒緩不少的心情又變得沉重,他在想該不該告訴她關於連子失蹤的事。
坐了很久了吧,要不要起來走走?她提議,他沒有拒絕,兩人沿著江灘慢行,她突然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他疑惑地問道:笑什麽呢,看你開心的樣子。你對著鏡子看看自己的額頭,眉頭都扭成一股繩了。梁劍舒展開眉頭時才感覺心情輕鬆了不少,忙裝作不經意地說道:不好意思,這幾天事兒太多,實在是太累了。聊著聊著,話題好像不經意間又扯到連子身上去了,李若蘭故意問道:川崎這些日子沒催促你和連子結婚的事吧。梁劍一愣,忙支吾起來:沒,沒了!可是若蘭並沒放棄,又說道:你可別忘了咱們之間的約定哦。他沉默了半晌,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她也沉默了,兩人走了很遠,來到了一處非常安靜的地方。
為什麽好久都不來看戲?她看著遠處的風景,眼裏漂浮著一層薄薄的霧水,她今天來找梁劍其實有事,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沉吟了好久,才終於鼓起勇氣說道:阿梁,你看著我的眼睛,我想你親口告訴我一些事情。梁劍盯著她的眼睛,心情又變得稍微舒坦了些,溫柔的說道:你問吧,我聽著。若蘭微微笑了笑,語氣卻仍然非常凝重:連子是不是出事了?梁劍聽到這話,簡直比第一次知道川崎不是他親身父親的消息更為吃驚,忙轉移了視線,看著遠處的江麵呆立了好久,隻好實話實說:我就是為這事發愁。但又馬上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若蘭說道:你忘了我是幹什麽的嗎?
梁劍沒有必要再繼續隱瞞什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若蘭連子失蹤的事,若蘭感激他的信任,說道:我這次來找你正是為了這事,其實我們已經得到消息,最近有一個日本女孩失蹤了,而綁架這個女孩的人你做夢都想不到……梁劍大驚失色:什麽,你知道是誰綁架了連子?他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希望得到答案。若蘭接著說道:其實……是日本人綁架了連子。梁劍差點被這個消息擊倒,但他努力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憋了好久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次追問起事情的真相。李若蘭不想騙他,因為這也是他任務中的一部分,說道:綁架連子的是一群日本浪人,他們表麵上不受任何人控製,但其實暗地裏受控於日本軍部,是軍部的幫凶。梁劍感覺要窒息,沉重地問道:他們為什麽要綁架連子?連子犯了什麽錯?她可是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啊。
李若蘭的表情也變得非常複雜,心痛地說道:這就是日本軍部的陰謀,相原的死是一個陰謀,連子的失蹤……我想也是陰謀。梁劍怎麽也想不通這場戰爭和一個女孩到底有什麽關係,他更想不通這個陰謀到底是什麽。他把李若蘭送到了弄堂口,分別的時候,若蘭安慰了他兩句,他的心情卻越來越沉重了,他在回想若蘭的話,雖然疑惑重重,但找不到證明自己對或錯的證據,他一路默默的祈禱連子可以安然回來,可怎麽也沒想到,當他回到樂善堂的時候,川崎卻告訴他另外一個消息:連子是被共產黨綁架了。
共產黨?梁劍一陣眩暈,若蘭不也是共產黨嗎?連子怎麽會被共產黨綁架?川崎和若蘭的話,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他無從辨別真假。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回想著連日來發生的所有事,若蘭的影子在腦子裏晃來晃去,時而又是連子的身影,到最後連他自己都糊塗了,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到底誰的話才是真的?他們倆到底誰在騙我?為了弄清楚答案,他像一陣風似的衝出了樂善堂,然後來到了池田麵前。
池田叔叔,我希望您告訴我實情,連子到底被誰抓走了?
難道你的父親沒有告訴你嗎?池田陰沉地反問道,梁劍沒回答這個問題,但似乎已經明白了池田將要告訴他的話,因為他知道池田再壞,應該也不會拿自己女兒的性命開玩笑,他沒有絲毫停留,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然後打算徑直往戲園子去,他想當麵找李若蘭問清楚,問她為什麽要騙自己,讓她告訴自己到底什麽才是真相。
兄弟,這麽急著趕去哪兒啊?石頭又像個幽靈一樣不知突然從哪裏鑽出來了,直挺挺的橫在他麵前,笑嘻嘻地說道:一個人無聊怎麽也不叫上我啊,喂,我要告訴你一件喜事,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幹苦力了。梁劍可沒心思跟他搭訕,順手攔下了一輛黃包車,石頭沒有追趕,隻是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眼裏寫滿了意味深長的光澤。
梁劍來到戲園子的時候,卻沒想到大門緊閉,無論他怎麽拍門、嚎叫,卻根本沒人理會,直到他喊累了,渾身酥軟無力地坐在門前時,大門才吱呀一聲打開。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當聞到那股淡淡的熟悉的香味時,像根彈簧一樣一骨碌爬了起來,望著若蘭的眼睛,卻又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場心與心的較量,兩顆年輕的心突然之間發生了激烈的碰撞,所有的事情瞬間逆轉。
梁劍直視著她的眼睛,希望她告訴自己實情,至少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她根本就不說話,麵對他的質問,她內心難受,麵對他的再三質問,她終於露出了淒厲的笑容,傷感地轉身離去。
這一切都是導演,是李大義事先導演好的,李若蘭隻是一個演員,她要讓這個男人絕望,對池田絕望,對川崎絕望,對生活絕望,然後才會產生懷疑,去懷疑自己身邊的一切,這樣一來,他的思想才會得到真正的洗禮。
梁劍暫時還不是一個值得完全信任的人,他畢竟是被日本人養大的,但要想讓他完全相信你,你必須讓他的心硬起來,然後你再去感化他。轉身離開的李若蘭想起了李大義的叮囑,可又不忍心再看到這個男人傷心,眼角邊不經意間流出了點點淚光。
看著她一步步走遠,梁劍幾乎要崩潰,突然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撒腿追了上去,當他抓住若蘭的胳膊時,沉浸在思索中的若蘭被嚇了一跳,望著他充滿了懇求的目光,她差點沒忍住把真相說出來。梁劍沒再追著她索求真相,隻是希望她不要走,她怔了怔,卻淒然地說道:放心吧,連子在日本人手裏,雖然我們暫時還不清楚連子為什麽會被綁架,但她短時間裏應該不會有事,你也不用太著急了,她一定還會回來的;好了,我得先回去了,你也回吧。
梁劍卻並不鬆手,不顧行人異樣的表情,也沒有離開,低垂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才說道:若蘭,我聽你的,我這就回去,讓我父親和池田去找日本人要人。李若蘭看著他憔悴的眼睛,微微歎息了一聲,無奈而又心痛地說道:不要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如果他們知道你已經清楚自己的身份,那對你是非常不利的。梁劍想想也是,沉默地點了點頭,他感覺自己已經身心疲憊,禁不住也沉沉地歎息了一聲,反問道:如果川崎清楚了我的身份,你擔心他會殺了我?就像日本人綁架連子一樣殘殺自己的同胞?
李若蘭被這個問題問住了,其實她隻是以這個話題接近梁劍,利用他的真實身世來策反這個被日本人養大的男人,利用他的便利身份來為抗日服務,可是現在,她卻陷入了愛河,愛上了這個胸無城府,好像永遠也長不大的男人。她麵對梁劍的質問,喃喃地說道:日本人用槍炮敲開了我們的國門,日本人的鐵蹄隨意踐踏著父老鄉親的血肉之軀,有很多人,他們不惜自己的性命在為趕走侵略者而鬥爭,我親眼看到自己的戰友死在日本人手裏,你以為我好受,我願意看到這一切嗎?
就像你一樣?你也是這個很多人中的一個?梁劍情緒非常低落,頓了很久才啟口,卻又淒然地笑了笑,道:說實話,我一直不明白你們到底在幹什麽,你們甚至可以不要命,難道你們覺得這樣做值得嗎?若蘭說道:當然值得,唉,算了,你不會明白的,因為你是被一個日本人養大的,你的養父就是屠殺我們同胞的幫凶,雖然我們還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但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清算這一切。
梁劍感覺自己胸膛裏有一股火焰在燃燒,這些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攪在一起令他頭痛不已,甚至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突然問道:你不怕我把你今天說的這些轉告給川崎和池田嗎?若蘭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當然怕,但是我更怕你走火入魔,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雖然你是被日本人養大的,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知道自己不會看錯人,你身體裏流的是中國人的血液,所以你的骨子裏仍然是一個中國人。她咽了口唾沫接著說道:其實從一開始我確實非常擔心,如果我說服不了你,那麽我和我的戰友將被推向非常危險的邊緣,但你的選擇成全了我,我希望……梁劍打斷了她:你不要再說了,我腦子很暈,等我想想,我想想……他頹然地退後了兩步。
這下輪到李若蘭目送他離開了,直到他轉身的一瞬間,她壓抑的內心才緩緩張開,對她和她的戰友來說,剛才說的那番話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可是她仍然說了出來,她要撬開那個男人的心胸,讓他徹底的走向光明。
梁劍昏昏沉沉地走在大街上,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更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去哪裏,突然撞在了一個人身上,當他想繞過去的時候,突然被攔住了,緊接著一個聲音傳來:喲,這不是梁少爺嗎?怎麽了梁少爺,哎,梁少爺,你別走啊,別走啊!他隻感覺一個聲音在耳邊嗡嗡的叫著,這才停下腳步抬眼望去。
錢立文的三姨太曹細細從一輛黃包車上走了下來,他見梁劍一臉的無精打采,忙扶住了他,疑惑地問道:梁少爺,你這是要去哪兒啊,我送你吧!梁劍沒作聲,但此時已經清醒不少,衝她擺了擺手,然後自顧自的走了,但曹細細並沒有放棄,而是緊跟了上去,梁劍突然回頭怒吼了一聲:別跟著我,我沒事!曹細細被這一聲怒吼嚇得止住了腳步。
梁劍回到樂善堂的時候,門外站著幾名警察,雷經天正在屋裏和川崎聊天。
這位就是梁少爺?雷經天本想和梁劍打個招呼,但梁劍卻隻對他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便上樓去了,川崎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雷局長別見怪,我這個兒子都被慣壞了,不懂規矩。雷經天擺手道:沒事、沒事,不過我看梁少爺好像遇到什麽事了,您要不要去……唉,不用,年輕人都這樣,遇到一點事就提不起精神氣了,來,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雷經天這才說道:聽池田先生說,連子小姐出門之前說來樂善堂,之後就失蹤了,您再仔細想想,到底有沒有見過連子小姐。川崎非常肯定地說道:這絕不可能,我根本就沒出門。那麽梁少爺呢,他當天有沒有見過連子小姐?川崎說:他去武昌了,下午才回來。那我應該找梁少爺親自談談。川崎想了想,然後上樓去叫來了梁劍,梁劍剛才本來不想下樓,但為了連子,他強打起了精神。
雷經天見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還在尋思該問些什麽,梁劍說道:連子失蹤的那天我去過她家裏,是她父親池田叔叔告訴我說她來找我了,我也才知道她失蹤的事。這麽說在她失蹤前你也沒見過她?梁劍道:是的,我一直在找她,可是沒有任何消息。他在撒謊,隱瞞了自己知道的事情。雷經天沒有深究,而是說道:這個案子非常蹊蹺,我的人沿路查問了很多人,尤其是經常在那一代做生意的人,但根本沒人見過她,或者說記得有那麽一個女孩子從那裏經過。雷局長,你的意思是?川崎打斷了他的話:請明示!也就是說,連子當天也許根本就從哪條街道經過,或者說去了別的地方。梁劍急了:不,池田叔叔說她來找我的。雷經天微微一笑,反問道:這是池田說的?梁劍道:是的,是池田叔叔親口告訴我的。對呀,他也這麽告訴我,但這隻是他的一麵之詞,在沒有任何證人和證據的情況下,我該相信誰?雷經天這話聽上去非常輕描淡寫,但他其實是故意說出這句話的,因為早就有人向他傳達了連子被日特務帶走的消息,所以他今天來樂善堂也隻是想探探口風,之前在池田那裏得到的信息和現在梁劍的陳詞一模一樣,所以他在心裏發出了一聲冷笑。
川崎聽了這話,不快地反問道:對不起,請雷局長明示,你這話是在懷疑我還是連子的父親池田先生?雷經天也以同樣的口吻反駁道:對不起,這是我的工作,在案子未破之前,所有和案情有關的人都是我們懷疑的對象,我剛才說的那些,也隻是在陳述我的個人想法,希望您不要見怪。
梁劍聽了這話的感覺卻和川崎大不一樣,按照雷經天所說,連子當天確實沒來樂善堂,那麽池田為什麽要撒謊?如此看來,池田心裏一定有鬼。他又想起若蘭告訴他的消息,開始相信連子是被日本人綁架的這種說法了,可是池田為什麽要撒謊,一個父親為什麽又要對自己的女兒做出這種事?梁劍百思不得其解,被欺騙的感覺又漸漸的浮上心頭,好像漸漸明白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