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與現實
第七章
夢與現實
時間像風一樣溜走,雖然無法觸摸,但卻能真切感受,一轉眼就到了春天,漫山遍野紅紅綠綠的,讓人不禁心曠神怡。
莊若龍站在前排,盯著那些在陽光下雪亮雪亮的鋼槍,心裏直癢癢。之前訓練一直用的是木頭假槍,今天可是第一次接觸真槍。
“喂,兄弟,別傻眼了,待會看我給你露幾手。”
“你有摸過這些真家夥嗎?別跟我吹。”
“哎,你小子還不信?待會看我的。”
莊若龍耳邊傳來一陣嘀咕聲,他的心劇烈跳動起來,望著遠處的標靶,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然後死死地盯著剛剛走上前去的第一排士兵。
“預備--射擊!”隨著一聲口令,子彈“砰砰砰”地流水般破膛而出,隨之傳來報靶的聲音。
“我靠,那小子怎麽一發都沒射中,打飛機啊。”
“嘿嘿,我看不是打飛機,是打大炮。”
新兵連的全體士兵聽著報靶聲,立即傳來一大片嚷嚷聲。
“第二組,上!”肖凡一聲令下,莊若龍邁著穩健的步伐走向靶場,俯下身去,手慢慢地觸摸到了冰冷的槍。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他就像在體驗一種從未有過的激情,體內瞬間爆發出一股神聖的火焰!
按照平日的訓練要令,莊若龍熟練地做好了準備工作,然後使勁拉開槍栓,眼睛裏出現了一個渺小但又虛無的世界。豎立在遠處的標靶像一團白色的火焰,燒得他的心微微顫抖起來,手腕居然有些不聽使喚了。
莊若龍,你今天是怎麽了,你不是一直想要真槍實彈地玩一回嗎?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不能搞砸了。他沉沉地閉了下眼睛,然後猛地抬頭,隻等一聲令下,他的手指就會扣下扳機。
“預備——射擊!”
“砰砰!”莊若龍耳邊傳來激烈的槍聲,他感覺自己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仿佛看見子彈都準確地落在了標靶上,頓時興奮得從地上跳起來,衝戰友們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絕對是第一名,絕對,沒錯!”他心裏樂開了花,眼睛直直地盯著標靶方向,等待報靶員報環數,聽著左右的成績,根本沒幾個突破零的。
報靶員的聲音喊到他時,卻突然沒了聲。
“該不是我的成績太好了吧。”莊若龍正在等待驚喜出現,突然見報靶員跑了過來。
“怎麽回事?”肖凡厲聲嗬斥道,但他看了一眼標靶,目光突然轉向莊若龍。莊若龍心裏頓時忐忑不安起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莊若龍,成績不錯啊。”肖凡臉上突然出現一絲微笑,莊若龍高懸的心才像飛機著陸般穩定下來。
“莊若龍,你小子是神啊。”肖凡走過去抓起莊若龍打過的那把槍,然後一拉槍栓,退出了彈夾,他的眼神讓莊若龍感到發毛,“小子,過來看看。”
莊若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肖凡舉起彈夾一字一句地說道:“看來你是天生的神槍手啊,不當兵可真是浪費了。來,大家看看,我現在才明白啊,槍在高手手裏真的就是擀麵杖,連子彈都不要就可以殺人。”
所有人這才明白肖凡這話的意思,頓時哄堂大笑。
莊若龍的臉瞬間從耳根紅到了脖子,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不過他此時正死死地盯著肖凡,恨不得衝那張正在恥笑自己的臉一拳揍過去。
“莊若龍,你小子做事總是給人驚喜啊,剛來部隊的第一天就在路上跟新戰友幹了一架,在寢室抽煙又燒了被子,現在槍拿在手上,你……你居然連扳機都沒動一下。”肖凡越說越氣憤,然後把槍丟回莊若龍懷裏,“接著練!”
莊若龍雕塑一般站在原地,心頓時涼了半截。
“莊若龍,你他媽的傻了,你平時不是挺厲害的嗎?為什麽真正上了戰場就變成一隻狗熊了?”他除了一個勁地臭罵自己外,更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恥辱,感覺自己的肩膀就像被人踩著的台階,從今以後,不管是阿貓還是阿狗,誰想踩在自己肩膀上晃悠幾下都可以。
“兄弟,別難過,第一次嘛,誰沒個第一次?嘿嘿,再接再厲!”
“別想了,沒事,想當年我第一次拿槍的時候,那渾身上下都抖個不停,比你還窘!”夏天宇走過來安慰了他幾句,他才像元神回歸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但心裏已經憋足了氣,衝著肖凡的背影暗自發誓:“總有一天你會為今天的話而後悔的。”
夜色越發深沉了,漆黑的天幕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好像要下雨了。
莊若龍窩在被窩裏,想著白天在靶場丟人現眼的情景,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難受。
“莊若龍啊莊若龍,你小子不是挺厲害的嗎?玩了那麽多年槍,怎麽一到關鍵時候就卡殼了,你到底是騾子還是千裏馬啊?”他輾轉反側,無論換什麽姿勢都覺得難受,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一個人坐在黑暗中任憑微冷的風劃過身體。
過了好一會兒,心情才放鬆了下來,他又重新躺下,從枕頭下取出一張照片,把頭藏進被窩裏,打開手電,眼睛盯著照片上那張讓他感覺未來充滿希望的麵孔,壓抑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
那是怎樣一張美麗的麵孔啊,晶亮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膚,青春的外表,永遠陽光般的笑容。莊若龍把照片放在貼近胸口的位置,腦海裏浮現出那個讓自己日夜牽掛的女孩。
“小冉,你還好嗎?我想你了,真的很想你,多希望能回去看你啊。”他閉上眼睛,喉管輕輕滾動了幾下,心裏湧起一股酸澀的味道。每一天,每一刻,隻要有時間,他腦海裏都會浮現出這個女孩的麵孔,每一次互通電話,雙方都在不情願中掛斷電話,繼續守候這遙遠的相思之苦。
突然,隨著“嘩啦啦”的聲響,一場忍耐了很久的大雨終於降臨到地球上,歡暢而淋漓,繼而又是閃電又是雷聲,整個世界仿佛在一瞬間陷入一片汪洋中。
莊若龍終於進入了夢鄉,在夢裏和自己心愛的女孩相遇了,兩人牽著手在春光燦爛的校園漫步,突然一陣激烈的哨聲響起。
哨聲即是命令,無論什麽時候,無論在哪裏,你都必須循著哨聲的方向衝去。所以戰士們以最快的速度衝到了操場上,滂沱的雨水鋪天蓋地地淋下來,剛剛鑽出被窩的士兵瞬間成了落湯雞。
訓練場上的探照燈都打了過來,透過燈光看過去,雨水顯得更大了。
沈誌鋼站在隊伍前麵,手裏拿著一個喇叭,聲嘶力竭地喊道:“同誌們,我們剛剛接到命令,離我們三公裏外的一座大壩部分決堤,這座大壩如果全部決堤,武陵市將麵臨被洪水淹沒的危險,政府正組織群眾全力搶救。同誌們,我們是黨和人民的忠誠衛士,現在就是考驗我們的時刻了。”時間緊迫,情況危急,戰士們隨後便登上車,向著大壩方向出發。
莊若龍和戰士們穿著雨衣,一個個像被凍僵的雕塑坐在車裏,任憑寒冷刺激著肌膚。他還是在電視上看到過洪災的場麵。聽著車頂雨水劈裏啪啦砸下來的聲響,想像著那一望無際的洪水,他頓時感覺整個身體都被浸入了水中,陣陣窒息感襲來。
“同誌們,今天這場抗洪搶險的戰爭,我們必須打贏,我們是全城百姓的希望,是武陵市的守護者……”裝在車裏的喇叭傳來連長鼓舞士氣的聲音。莊若龍看著跟在身後長長的車隊,透過密密麻麻的雨水,內心不禁湧起一種沉重的緊張感。
“莊若龍,你他媽的還是不是男人?”他在心底衝自己吼叫起來,恨不得狠狠地揍自己幾拳。
“兄弟們,馬上就要到達大壩了,記住,大壩要保,命也要保,我希望我們一起出來,就能一起平安地回去。”夏天宇突然表情冷峻地說道,“這是死命令!”
士兵們跳下車時,雨下得更急了,淋得人透不過氣來。
“跟我走!”連長一聲令下,所有士兵都向大壩方向跑去。
“你們終於來了。”一見到戰士們,正在現場指揮搶險的武陵市市長吳天忙緊緊握住了沈誌鋼的手,並向他簡單介紹了一下現場的情況。
“情況非常不穩定,大壩被衝破的一個小缺口暫時被堵住了,但是這雨好像越下越大了,如果不趕緊采取措施,大壩隨時有大範圍決堤的可能!”在臨時指揮處,吳天表情冷峻,目光深邃。
沈誌鋼簡單看了一眼地圖,轉身向外走去。
“吳市長,你這邊趕緊聯係一下,需要更多沙袋。”他正要出去,突然又回過頭道。
“已經在途中了,能調來的都在緊急運送中。”吳天忙說道。沈誌鋼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指揮處,麵對戰士大聲說道:“所有人跟我走!”
洪水早已突破警戒線,大壩決堤的地方暫時被沙袋堵住了,但是如果大雨仍然下個不停,大壩估計堅持不了多久。
沈誌鋼第一個扛上一包沙袋往決堤的地方衝過去,所有戰士見狀,二話沒說,立即行動起來。
這一刻,莊若龍失去了所有的恐懼感,所有的擔心也一掃而空,他眼裏已經沒有了洪水,隻有目標。他像個瘋子似的扛著沙袋在大壩上來回不停地奔跑著,似乎有永遠也使不完的勁。
“連長,不行了,雨太大,沙袋都被衝走了。”肖凡走到沈誌鋼身邊,聲嘶力竭地狂吼道。
“什麽?”雨聲太大,沈誌鋼不得不丟下沙袋,跟他一起衝到大壩上。眼見剛填下去的沙袋被肆虐的洪水卷走,沈誌鋼頓時傻了眼,立即返身回到搶險臨時指揮處。此時市長正在不停地打電話,把桌子捶得砰砰直響。
“什麽,沒有了?混蛋,你給我聽好了,現在戰士們正在大壩上拚命,我現在以市長的身份命令你,以最快的速度給我調集所有能調集的沙袋。還有,要是完不成任務,我回來直接撤你的職。”吳天掛斷電話,正在鬱悶,一回頭看見沈誌鋼站在身後,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
“吳市長,發生什麽事了?”
“沙袋不夠了,你看這洪水越來越大……”
沈誌鋼知道事情危急,立即說道:“我看這情勢越來越嚴重了,光靠那些沙袋解決不了問題。這樣吧,用車來填。”
“什麽?”吳天感到疑惑。
沈誌鋼回頭衝肖凡大聲說道:“你馬上給我聯係部裏,把我的想法轉告首長。”
“連長,電話打不通,怎麽辦?”肖凡連撥了幾次電話都不通。沈誌鋼眉頭一皺,咬了咬牙,對市長說道:“現在隻能采取這個辦法了,沒有時間了,要是大壩全部潰決,那武陵市就完了。”
“連長……”肖凡擔心沈誌鋼這樣做會給自己惹麻煩,這些車輛畢竟是部隊的財產。但是沈誌鋼沉聲說道:“事情緊急,顧不了那麽多了,先去執行命令。”
肖凡命令所有士兵退了回去,然後親自駕駛一輛汽車衝上了大壩。
沈誌鋼接著跳上另外一輛汽車,正要啟動,車門卻被拉開了。
“連長,我去。”
沈誌鋼低頭一看,是莊若龍,頓時一愣,但他馬上吼道:“滾回去,別礙事。”
莊若龍卻和另外幾名士兵一把抓住連長的手臂,一使勁把他拉了下來。
“我去。”另外幾名士兵也想搶這個“頭功”,但被莊若龍一把推開。
“莊若龍,你小子混蛋,吃了豹子膽了。”沈誌鋼怒吼起來,但莊若龍已經啟動汽車,瘋了一般向大壩衝了過去。
“這小子瘋了!”沈誌鋼心裏一熱。
莊若龍緊緊地握著方向盤,雙目炯炯地盯著大壩潰堤的地方,感覺洪水正向自己撲過來,但他此時已經心無雜念,對自己怒吼道:“拚了!”
當汽車衝向大壩決堤口時,他隻感覺洪水肆虐的聲音在耳邊回響,恍如千軍萬馬從四麵八方衝了過來。他雙手緊緊地握住方向盤,向著剛剛決堤的位置衝過去,此時油門已經踩到盡頭,一個浪頭砸在車窗玻璃上,一陣眩暈襲上腦門。
他知道此時必須搶抓時間,也許隻是一秒鍾之差,大堤都有可能大麵積決口,到時候一切都完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在離決口處大約兩米的距離時,他沉重地吐出一口氣,奮力衝了過去。汽車麵對巨大的洪水,搖晃了幾下終於穩穩停住時,他緊張的神經慢慢放鬆下來。
兩輛軍車穩穩地鎮住了還在肆虐的洪水,大壩暫時安全了。
“老鄉,注意安全。”沈誌鋼看著從大壩撤離回來的莊若龍說道,又對在自己身邊來回奔跑的百姓喊道。
“沈連長,沈連長!”沈誌鋼剛扛上一包沙袋準備往大壩上過去,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他忙轉過身去。
“沈連長,剛接到電話,上遊區有老百姓被洪水困在房屋裏出不來了。”
沈誌鋼一聽這話,趕緊往指揮處跑,人命關天啊!
戰士們在黑夜中奔跑的身影,就像一個個在雨水中舞動的精靈。
“肖凡,你留下來繼續協助市長組織搶險,其餘人跟我走。”
“不,連長,我去救人,你留下來!”肖凡正要搶著上車去,卻被沈誌鋼攔住了。他厲聲吼道:“你們他媽的都反了,當老子說的話是放屁?你看看你帶的兵,上梁不正下梁歪,回去好好收拾你。”他這話把莊若龍也扯了進來。
肖凡此時根本不買賬,大聲反駁道:“衝鋒陷陣是我們當兵的事,這裏不能沒有你。”他說完使勁掙脫連長的手,大聲喊道:“一班跟我走。”
沈誌鋼站在雨裏,任憑雨水衝刷著身體,眼看著肖凡帶領一群戰士消失在雨中,這個男人的心底突然像被什麽堵住了似的,有一種難言的感動。
幾分鍾後,肖凡帶領一班所有士兵到達現場,此時已經有幾艘衝鋒艇和另外幾名營救人員等在水裏。
“情況怎麽樣,還有多少人被困?”衝鋒艇向被困老百姓的地方劃去,肖凡簡單詢問了一下情況。
“目前還不清楚,但根據了解到的情況,住在上遊水位線範圍內的百姓大約有十來戶。”
衝鋒艇在洪水中艱難前行,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加上雨水鋪天蓋地地灑下來,戰士們一個個凍得直打哆嗦。
突然,前麵大約二十米的位置出現了一束微弱的燈光。
“班長,你看。”
燈光處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人影。
“快,趕緊劃過去。”肖凡大聲喊道,“你們繼續向前搜索,務必救出所有幸存者。”
當衝鋒艇接近房屋時,他們才發現整個房子都沒入了水中,隻剩下屋頂,而等待救援的人正趴在屋頂上。
“老鄉,堅持住,別動!”肖凡命令衝鋒艇繼續向房屋靠近,但衝鋒艇突然被一股巨浪掀起,差點沒翻過去,“抓住我!”他一把抓住懸在艇邊的一個戰士,他的一隻腳已經掉進水裏。
“快救人!”這位戰士叫崔曉波,他被拉起來時大喊了一聲,然後看準房屋邊的一棵露在外麵的樹枝,對身後的戰士喊道,“抓住我。”
肖凡抓住他的手,遞給他一根繩索,大聲說道:“注意安全。”
崔曉波順著屋簷慢慢向屋頂爬去,這才發現對方是一位老人,此時正趴在屋頂上,一動都不敢動。
“大叔,快把手給我。”他伸出手去,可是老人仍然不敢動,趴在屋頂,有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崔曉波急了,隻得小心翼翼地再往前移動了幾步。肖凡和戰士們在艇上拉著繩索的一頭,緊緊地盯著他,隨時準備應付突發情況。
“大叔,別怕,來,把手給我。”崔曉波試著向老人伸出了手,老人卻仍舊一動不動。他心裏一愣,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愣著幹什麽,快救人啊。”肖凡擔心房屋突然倒塌,在艇上大聲叫喊起來。
崔曉波咬緊牙關,爬上屋頂,把老人背在身上,然後用繩索緊緊栓住,這才一步一步向衝鋒艇退了回來,突然他感覺腳下微微一抖,艇上的戰友向他伸出了手,他雙腳剛跨上衝鋒艇,回頭一看,身後的房屋已經消失不見。
放下老人,崔曉波癡呆了似的,半晌沒有言語。
“啊!”當肖凡想叫醒老人時卻發現他已經沒有了呼吸,頓時呆住了,他原以為崔曉波是累了,這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這個樣子。他的目光盯著狂嘯的激流,突然大聲嗬斥道:“別傻愣著,繼續搜索。”
每個人心裏都含著酸楚的淚水,可他們都是戰士,是這個世界上最剛強的男人,所以淚水隻能在心裏靜靜地流淌。
麵對安靜躺在麵前的老人,肖凡不忍心再看一眼。
莊若龍此時和戰友也正在救人,當他們找到被困在二樓陽台上的一家三口時,他和戰友們首先想辦法把小孩救出來了。
“你退回來,我換你。”夏天宇在身後大聲叫喊起來,但是莊若龍就像沒聽見似的,身體浸泡在刺骨的水流中,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但是房子裏還有兩個人,已經沒有時間再耽誤下去了。
“大姐,再往前挪挪。”莊若龍身上係著繩索,由於水流已經漫過二樓,他不能再繼續前進了。
“不,讓他先走!”妻子想讓丈夫先出去。眼見那個丈夫就要沒入水中了,莊若龍不得不衝身後大聲喊道:“給我放!”
“莊若龍,你想幹什麽?”夏天宇明白了他的想法,死死拉住繩索不肯放鬆,莊若龍隻得厲聲喝道:“夏天宇,你他媽的放手,我再不進去他們就要死了。”
此時,小孩也哭起來,夏天宇沒辦法,隻得慢慢放開繩索,莊若龍順利地進入了房屋,然後一隻手抓住一個,使勁往外推去。
“快,莊若龍,快出來!”
被洪水困住的一家人已經被順利救出,聽著戰士們的叫喊聲,莊若龍的心突然沉寂下來,水流一個勁兒地朝他臉上砸來,房屋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
“莊若龍,你幹什麽,快出來啊。”夏天宇呆住了,他看見了莊若龍那張表情淡然的臉,卻想不出他到底想幹什麽。
其實,莊若龍自己知道,這艘衝鋒艇上的人已經超負荷了,如果他再上去的話,根本負載不了那麽多人,到時候他們可能誰都回不去。
夏天宇聲嘶力竭地大罵了起來,莊若龍卻置若罔聞,順著水流爬到屋頂,緊緊地抱住了一棵大樹。
“你……”夏天宇的話還沒說完,房屋突然“轟隆”一聲倒塌了,莊若龍的身體頓時懸空,抱著的那棵樹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你們快走,我能等!”
夏天宇和戰士們都呆住了,他還想說什麽,喉嚨卻被堵住了,不得不往回劃去,遠遠望去,他仿佛仍然能看見莊若龍那張充滿陽光的臉,一滴淚水融進了水中。
“莊若龍,你小子必須堅持住,這是命令,你要是死了,兄弟饒不了你,我們連兄弟都沒得做!”夏天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在心裏默默祈禱著。
莊若龍看著他們走遠,心裏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輕鬆。洪水馬上就要漫過他的身體,他已經無處可去,看著一望無際的夜色和滔滔的水流,他突然有一股豪邁的感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豪邁之情。
“莊若龍,你不是當兵的料!”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父親對自己說過的話,不禁黯然傷神,進部隊這麽長時間犯過不少錯誤,但他感覺自己在一次次的犯錯中,思想深處的某些東西正在慢慢地改變。
也許正是為了這句話,他此時對生命充滿了無盡的渴望。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望著遙遠深沉的蒼天對自己說道:“莊若龍,你一定要成為最好的士兵、最勇敢的士兵!”此時,他還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向這個目標邁進了一大步。
夏天宇他們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正在到處尋找生跡的肖凡,心裏頓時激動起來。
當肖凡聽說莊若龍被水困住時,當即蒙了,隨即大罵起來:“夏天宇,你他媽的怎麽帶兵的,他要有事,老子第一個饒不了你。”
夏天宇明白班長的心情,他對自己說道:“夏天宇,你是個混蛋,要是莊若龍有半點閃失,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肖凡恨不得馬上飛到莊若龍身邊,眼前洪水洶湧,耳邊風聲鶴唳,他腦海中浮現出莊若龍的種種劣跡,心裏突然後悔了,後悔自己對這個家夥太嚴厲了。
“他的父親是天安市市長,但他從來不以此為榮,反而覺得這是累贅。”他想起夏天宇對自己說過的話,從當兵第一天在火車站打架,再到幫夏天宇頂罪,他其實已經認準了這個脾氣臭得要死、滿臉清高的家夥才是真正的士兵,隻有這種充滿血性的男人,才能成為最優秀的戰士!
“莊若龍,你他媽要是不能活著回來,算老子眼睛瞎了,看錯了人!”肖凡大聲嗬斥道:“快點劃,媽的沒吃飯啊。”他眼圈紅了起來,這個從來隻流血不流淚的男人,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感覺。
他的雙手撐在衝鋒艇兩邊,眼睛在黑暗中搜索著那個男人的影子,內心如同被火燒著了一般。
時間被激流衝走,生命的溫度也正在一點一點地消逝。莊若龍的半個身體都已經被浸泡在水中,他感覺水流流過身體時,靈魂也正在被衝刷、被洗滌。他雙臂的力量正在慢慢喪失,隻要稍微一鬆懈,他的眼睛就會永遠合上!
蒼白的臉,蒼白的嘴唇,當水流漫過下巴時,他已經失去了思考的力量。
“若龍,我等你,否則我終生不嫁!”
“兒子,媽媽做了很多你喜歡吃的……”
兩個女人的麵孔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仿佛正對著他笑。他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那洶湧而來的洪水突然在他眼裏變成了一盆火焰,他感覺到了一點溫熱。
“莊若龍,莊若龍……”他耳邊傳來一陣低沉的叫喊,是在叫我的名字嗎?小冉、媽媽,是你們在叫我嗎?他禁不住顫抖起來,一陣疲倦襲來,兩隻眼睛再也堅持不住,慢慢地合上了。
“班長,你看!”
肖凡看見了一個即將沒入水中的影子,立即大叫起來。
“快,快,找到他了。”肖凡站了起來,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正在沉沒的人影,但無能為力,他突然把繩索緊緊地係在身上,縱身跳入水中,艱難地向著莊若龍遊去。
莊若龍已經真實地聽見戰友的聲音了,他想堅持住,可是再也沒有力氣了。當他整個身體都沒入水中時,突然感覺一陣強烈的窒息,身體中的潛力被激發出來了,求生的欲望突增。
“你麵對一個敵人時,如果腦海裏一直想怎樣才能不被對方打敗,那麽你在精神上就已經輸了。相反,如果你一開始就考慮該如何打敗對手,這樣你的潛能就能被激發出來。”莊若龍腦海裏湧出夏天宇給他灌輸的這條思想,力量驟然增大,繼而死死抱住了那棵賴以生存的大樹。此刻,洪水就是敵人,他明白隻有戰勝這個對手,自己才能活下來。
肖凡被水流一衝擊,剛剛遊出去不遠又被推了回來,他從來不知道水流居然有這麽大的力量,但他不能放棄,還有兄弟正在等自己救命啊!
衝鋒艇上的戰友們一個個憋足了勁兒,繼續向著莊若龍的位置劃去。
莊若龍的腦袋即將沒入水中,突然感覺一股力量向自己衝了過來,他起初以為是洪峰,但卻被什麽緊緊抱住,然後被迫鬆開了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