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叛逆青春
第二章
叛逆青春
一九九八年,一夜冬風,南國飛雪。昨日還是陽光普照、春暖花開的世界,漫天的雪花瞬間就將世間的一切裝點得銀裝素裹,真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天安市掩映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白茫茫的一片,猶如潔白的天使降臨人間,飄飄灑灑的銀帶隨風起舞,更顯得婀娜多姿。
天安科技學院坐落在該市的中心位置,校園內來來往往的少男少女從雪地上走過,精靈一般,和這美麗的雪景相映成趣。
“喂,你給我站住,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一男一女在校園的草坪上嬉戲打鬧,男孩子正裝作很委屈的樣子站在原地接受女孩的懲罰,女孩捧著一把潔白的雪花,慢慢灑在男孩的頭上。男孩閉著眼睛,臉上卻露出壞壞的笑容,等女孩撒完雪花,男孩突然一把抱住了她,雪花飄飄灑灑地落到女孩身上。
“哈哈……”接著,男孩壞笑著跑開了,兩人在雪地上你追我趕,片片雪花在空中盡情飛舞……
鬧夠後,兩人來到學校咖啡店要了兩杯咖啡,然後在校園裏漫步,一邊品嚐著咖啡,一邊欣賞著美好的風景。
“若龍,這個周末你回家嗎?”
男孩看了女孩一眼,表情有些疑惑,但笑著說道:“如果你回家的話我也回去,如果你不回去的話我就不回去。”
“為什麽啊?”
“我想留下來陪你。”男孩調皮地扭頭笑道。女孩立即被感動了,輕輕偏過頭靠在男孩肩膀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已經有兩個周末沒回家了,媽媽都打了好多次電話,如果我再不回去的話,媽媽估計都不讓我進門了。”女孩沉吟了半晌,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男孩通情達理地說道:“對啊,你都這麽久沒回家了,你媽媽肯定很想你了。要不這樣吧,我們這個周末都回家,好嗎?”
“嗬嗬,謝謝。”女孩調皮地把自己的咖啡送到男孩麵前,男孩吸了一口,也把自己的咖啡遞到女孩麵前,女孩也吸了一口,之後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我想對你說一句話。”
“什麽?”
“I——love——you,永遠!”
男孩幸福地笑了,用勁點了點頭說道:“Me too!”
校外的一家網吧內此時正人聲鼎沸,大家沉迷於硝煙四起的網絡遊戲中,陣陣喊殺聲不絕於耳。
“你怎麽搞的,連這都殺不死,再給你一次機會,不行的話就換人了。”莊若龍正聚精會神地玩著遊戲,但麵對豬一樣的隊友,他氣得直砸鍵盤。
“喂,你教訓夠了沒有?我他媽的就這水準,看不慣就滾吧,誰稀罕誰呀。”坐在他對麵的一個男孩大聲砸著鍵盤,嘴裏罵罵咧咧道。
莊若龍像沒聽見對方說話似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電腦屏幕,精神高度集中。
大約過了一分鍾,當莊若龍終於“死”在對手手裏時,他突然起身,猛地搬起鍵盤,朝對麵男孩的頭頂砸了過去,隻聽見一陣尖叫聲傳來,那男孩頭頂血流如注……
學院學生處辦公室裏,莊若龍坐在一張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兩眼在空氣中四處遊離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莊若龍,我都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單獨找你談話了,你看看你做的好事,難道你就……就一點也不知悔改嗎?”一位戴著眼鏡的中年老師坐在他對麵的辦公桌前,一臉無奈的表情。莊若龍似乎根本就沒聽見對方的話,眼睛向上翻起。
那位老師實在是忍無可忍,終於拍案而起,喘著粗氣指著莊若龍吼道:“下個星期叫你父母來學校一趟。”
莊若龍聽了這話,臉上浮現出一絲無所謂的笑容,有氣無力地問道:“憑什麽?”
“你……你太不像話了,要是……要是你父母不親自來學校一趟,你就休想再進教室。”被氣昏了頭的老師差點說不出話來。莊若龍卻若無其事地搖晃著身體說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處理,憑什麽要我父母來,沒這個必要吧。”
“你、你、你……你太……”老師在辦公室裏來回走動著,他對這個學生已經到了孰不可忍的地步。一年多來,他們之間就像演戲一樣,你來我往,來來回回不知多少次了,彼此已經非常了解對方的性格,但是今天,他仍然被莊若龍的狂妄氣得七竅生煙。
莊若龍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對老師說道:“我女朋友來電話催我,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得走了。”
“你……你給我站住。”
還沒等老師把話說完,莊若龍已經大步流星地跑出了辦公室。
“唉,李老師,怎麽又為這種人生氣了,不是早告訴過你,這小子仗著自己父親是市長,你能把他如何啊。”
“簡直太不像話了,這次他不把父母帶到學校來,這……這課我不上了!”
“這又是何必呢,沒必要跟這種人生氣,來,喝口水消消氣。”
一幢莊園式的建築矗立在林立的高樓之外,四周是寬闊的花園,雖然天安市屬於經濟發達城市,但是這棟別墅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裏仍然很顯眼,當地居民不僅知道這棟別墅的主人,而且幾乎每天都能在電視上看到他。
雖然很多人都羨慕住在別墅裏的人,但莊若龍卻把這棟別墅當作自己的周末旅館。
“哎,兒子,怎麽回家電話都不打一個?”莊若龍打開房門時,立即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他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徑直抓了一根香蕉在沙發上躺了下來。
“兒子,吃飯了嗎?媽媽知道今天你要回來,特地……”
“我不餓,剛在外麵吃過了。”莊若龍不耐煩地打斷母親的話,拿起遙控器換了個電視節目,隨意撥弄了幾下,又把遙控器丟在了麵前的桌子上。
母親坐在他身邊,滿臉笑容的一邊削蘋果一邊說道:“兒子,先吃個蘋果,媽媽晚上再給你做好吃的。”
“媽,我說了不餓,您就別折騰了,我一會兒還得去學校呢。”
“什麽,今天不是周末放假嗎?為什麽……”
莊若龍還沒等母親把話說完,就把沒吃完的半截香蕉丟進了垃圾桶,拍了拍手說道:“我跟朋友約好了一起出去玩。”
“這……你總得洗個澡換身幹淨衣服吧。”母親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滿臉心疼地盯著兒子,希望得到肯定的答複,可是莊若龍卻頭也不回地走進裏麵的房間,順手關上了房門。
母親望著冰冷的房門,沉重地歎息了一聲,再也無話可說,臉上寫滿了無奈的表情。一想到兒子與這個家庭的關係越來越冷淡,她心裏就一陣絞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這個家的男主人叫莊權,是天安市第一市長,工作很忙,每天必須處理很多大小事情,因此平常很少有時間回家。
莊權雖是莊若龍的父親,但這對父子卻像一對冤家。雖然見麵的機會很少,但隻要一聚頭,父子倆總是唇槍舌劍,吵得不可開交。莊權可以得心應手地處理政府裏外的事,對這個兒子卻異常頭痛,這個不聽話的家夥讓他幾乎束手無策。
莊若龍的母親愛子如命,從小就很嬌慣他,而且由於家庭環境使然,從來沒讓他受過任何苦。所以莊若龍從小到大都生活在蜜罐裏,不需要為生活擔憂,也不需要為未來擔憂。
她正在唉聲歎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她忙跑過去打開門,見是丈夫回來了,頓時又是驚喜又是憂慮。
“你不是出差去了嗎?怎麽提前回來了?”
莊權一邊脫下外套遞給妻子,一邊說道:“會議提前結束了。”
“哦,今天是周末,有時間休息嗎?”
莊權搖了搖頭:“我趕回來換身衣服,馬上又得趕回市裏召開一個非常緊急的會議。”
“哦!”她聲音裏充滿了失望,丈夫和兒子一樣,似乎都隻把這個家當作臨時旅館,什麽時候想起來了,什麽時候需要了才回家看看。但她是個非常賢良的女人,從來不過問丈夫工作上的事,所以她趕緊把髒衣服拿到一邊放下,轉身去房間裏幫丈夫找幹淨衣服去了。
正在這時,莊若龍從房間裏換完衣服走了出來,看見父親時,他呆了一下。莊權也正準備到房間去,看見莊若龍時也像突然在家裏見到了陌生人似的,眉頭微微一皺,卻沒說出一句話來。
氣氛一時間變得非常尷尬。
莊若龍的媽媽剛推開房門,見狀忙回頭笑著說道:“若龍,你們父子倆也很久沒見麵了,這都是怎麽了,不認識了?”她雖然想以此話打破這尷尬的氣氛,莊若龍卻像真的不認識莊權似的,看都不看他一眼從身邊走了過去。
“若龍,你等等。”母親忙上去抓住莊若龍的胳膊,看了一眼莊權,然後轉身從櫃子裏拿出幾張一百元的人民幣遞到他麵前,說道,“拿著,想吃什麽就買什麽,別節省。”
莊若龍想都沒想,順手從母親手裏抓過錢,接著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站住!”
莊若龍被這個聲音鎮住了,他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莊權卻隻是盯著兒子的背影看,什麽話也沒說,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從何說起。
莊若龍此時閉著眼睛,以為馬上就會有一陣狂風暴雨降臨,但好一會兒他都沒等到父親的訓斥,正感到奇怪,父親的聲音響起:“你還當這裏是你的家嗎?”
他聽見這話,眼睛緩緩睜開,心裏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反駁。要是以往,他早拔腿衝出了家門,或者與父親頂嘴,但他這次沒有。
“哎,你少說兩句,趕緊收拾收拾,不還得趕著開會嗎?”
莊若龍心裏一喜,既然父親得趕去開會,那麽他馬上就可以溜了。
但是他想錯了,莊權突然厲聲嗬斥道:“這個周末你乖乖待在家裏陪你媽,哪裏都不許去。”
莊若龍愣了一下,心中的火焰隨即被點燃,大聲說道:“憑什麽?”
“憑我是你老子,老子說的話你就必須聽。”莊權也被激怒了,火冒三丈。
“你們這是怎麽了?老莊,你就別說了,若龍有事做就讓他去,我不用人陪,你趕緊收拾收拾開會去。”
聽著母親委曲求全的聲音,莊若龍心裏其實也不好受,但他拉不下臉麵,既然已經把話說出口,此時就是不想出門也非得出了。所以,他把心一橫,拉開門衝了出去。
“你給我站住,再跑老子打斷你的腿。”莊若龍的表現使他非常惱火,他恨不得狠狠抽他一頓。
母親見兒子已經跑遠,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正想說什麽,卻聽見莊權厲聲罵道:“要不是你從小嬌生慣養,這個混賬東西也不會變成這樣。”說完他猛地拉開房門走了進去。
她從來都是唯丈夫是從,從來都不會頂撞丈夫,隻能把眼淚往肚子裏吞,此時她心裏越發孤單起來,提不起一點精神。
天安市遊樂場此時被冰雪覆蓋著,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幾段斷壁殘垣的障礙物之外,其餘一切都掩映在冰雪之中。
突然,幾個穿著奇怪的人拿著槍從障礙物後麵悄悄探出了頭,偷偷打量著周圍的情況,又散成半圓往前移動。
“小心!”隨著一聲驚呼,他們迅速臥倒,但是仍有幾個人中彈,變成了“死人”。
“哈哈……小子們,舉手投降吧,要不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對麵傳來一陣狂笑,莊若龍向四周掃視了一眼,做了個散開的動作,自己則滾到附近的一個坑裏,借著地勢瞄準了對麵的敵人。他此時顯得非常冷靜,壓低聲音對身邊的“戰友”說道:“你們誰吸引一下火力,我找機會幹掉他。”
他的“戰友”立即打出去一串子彈,對方果然上當,紛紛露出腦袋進行反擊。莊若龍見狀,心裏暗喜,槍口對準一個腦袋扣動了扳機,子彈準確擊中對方。他迅速轉移視線,又一次擊中了另外一個“敵人”的身體……
幾分鍾後,戰鬥結束,莊若龍他們最後雖然輸了,但他卻一個人幹掉了對方至少一半的人。
“小子,槍法不錯啊,還敢玩一局嗎?”說話者是一個頭發染成黃色的年輕人,說話時腦袋上揚,眼皮下垂,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莊若龍冷笑道:“兄弟,贏了就贏了,別跟我在這拽,不就一百塊一個人頭嗎?”說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疊錢扔在對方麵前,口氣輕蔑地說道:“今天算你們走運,我趕著去跟女朋友約會,要不然一定叫你們好看。”
他的話引起對方一陣哄笑,黃毛小青年在他身後狂笑道:“別他媽的輸了不服氣,有種再玩一把,如果怕輸了沒錢給,你不是有女朋友嗎?哈哈,我可不介意。”
“喂,你說什麽。”莊若龍的“戰友”立即怒吼起來。莊若龍也猛地站住了,感覺大腦就像缺氧了似的,無法呼吸。
“我說什麽?哈哈,我說你們輸不起就別玩。”
莊若龍雙拳突然緊緊握在一起,猛地回身衝向對方,如雨點般的拳頭落在那家夥身上,兩邊的人大戰在了一起。
“若龍,若龍,你怎麽了?”莊若龍正在市公安局錄口供,母親突然衝了進來,一看見兒子滿臉傷痕,馬上哭了起來,趕緊為他辦了保釋手續。
莊若龍雙手插在口袋裏,他不想解釋什麽,因為他知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說什麽都是枉然。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母親一眼,懶洋洋地走出了公安局。
“回去後好好反省反省,要是再進來可就不容易出去了。”出門時,民警在身後說道。莊若龍卻翻著白眼,頭也不回地走下台階。母親則匆匆忙忙地跟在他身後,下台階時差點摔倒。
“若龍,若龍,跟媽媽回家吧,你爸爸不在家。”
聽著母親哀求的聲音,莊若龍的內心頓了幾秒鍾,他雖然明白母親的意思,但仍然搖了搖頭說:“我不會跟你回去,而且以後再也不想回去了,那裏也不是我的家。”
“你……你跟媽媽回去,媽媽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你爸爸。”
“你盡管告訴他吧,我不怕,他不是我爸,我也沒打算以後還叫他爸。”莊若龍被母親的話激怒了,他內心對父親的排斥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母親無奈地搖著頭,手捂住嘴,差點沒掉下眼淚來。莊若龍不耐煩地吼道:“哭,哭什麽哭,我又不會死,別在這丟人現眼。”
“若龍,你跟我回去吧,媽媽求你了。”
莊若龍沉重地歎息了一聲,沉吟了一會兒,突然轉身走了。母親在雪地裏追了幾米遠,最後還是眼巴巴地望著兒子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夜色籠罩下的校園格外安靜,學生宿舍裏透射出來的燈光,遠遠望去,猶如繁星點點。
冰冷的雪花,冰冷的風,冰冷的心情。
孤獨的操場上失去了白天的熱鬧,此刻不見一個人影,隻有邊緣的黑暗處偶爾傳來竊竊的私語,那是少男少女熱戀的聲音。
莊若龍靠在操場上的單杠上,雖然寒風一個勁兒地往脖子裏鑽,但身著一身白色外套的他,卻像堆積的雪人,一動也不動。
周末朋友都回家去了,他獨自一人待在校園裏,像一個孤獨的流浪者。
他抓起一把雪,緊緊地捏成一團,奮力向遠處扔去。母親的麵孔在腦海中像一個影子似的,時而讓他心痛,時而又使他無所適從,母親流淚時的樣子衝擊著他的靈魂,一種想要哭出來的感覺縈繞心頭。
莊若龍,你為什麽這麽絕情,那可是生你養你的人啊,你為什麽要那麽殘忍地傷害她?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他突然衝著漆黑的天空嚎叫了一聲,恨不得一拳穿透這黑夜……
人為什麽要長大呢?很多時候他會懷念童年。那時候,那個家充滿了溫暖,雖然他的父親隻是一個小警察。
“若龍,快快長大,長得像爸爸一樣健壯,壯得像牛一樣……”每當想起自己騎在爸爸脖子上撒嬌的樣子,他臉上都會不知不覺地浮現出幸福的笑容,但很快又會回到現實。他不得不麵對自己和父親現在的關係。
小時候,他把父親當作自己的偶像,希望自己將來也能成為一名警察。但時光慢慢逝去,他已經不記得從什麽時候起,父親的工作開始繁忙起來。就是從那以後,他和父親見麵的時間越來越少,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和母親待在家裏。他慢慢長大了,漸漸明白了什麽叫權力,也開始了解父親為什麽會如此拚命工作。父親手中有了權力後,對這個家的眷顧就更少了,家隻是他偶爾來去的落腳點。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每次開家長會,他看見別的孩子在父親身邊撒嬌,就會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騎在父親脖子上的美好時光。但是時光一去不複返,由於父親對自己和家庭的冷淡,他對父親的恨越來越深,深得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每次見到父親,他都有一種和陌生人見麵的感覺,恨不得趕緊從那個空間裏逃出去。他多麽希望父親還是一名警察,仍然是那個他崇拜的穿警服的男人。
盡管如此,他內心深處還壓抑著一種深深的渴望,渴望見到父親,希望和父親能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好好聊聊天,一家人快快樂樂的。但是,就連這簡單的夢想都成了奢望,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和父親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了。
莊若龍想起了多年前跟父親之間的第一次正麵衝突。
那時,他正在讀高二。一天晚上,下午放學回到家,他像往常一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突然父親從房間走了出來。他感到很吃驚,因為自從上高中起,他就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這麽早回家,本想起身給父親讓座,但不知為什麽,思維卻不聽使喚,他躺在那裏裝作沒看見。
“做功課了嗎?”
聽到父親問這個問題時,他心裏一愣,一種久違的心痛刺激了他的神經,但他仍然裝作沒聽見,眼睛直直地盯著電視。
“整天就知道玩,我問你話沒長耳朵嗎?”
莊若龍緩緩起身,抓起一個蘋果,徑直往臥室走去,從父親麵前走過時,他根本沒拿正眼看他。他能感覺到父親當時那憤怒的表情,這讓他心裏有一種很痛快的感覺。
正在這時,母親從廚房裏走了出來,一把拉住他說道:“若龍,今天是個好日子,你爸爸當市長了,他好不容易有時間在家裏吃飯,我去做幾個菜好好慶祝一下。”
這本來是個好消息,莊若龍聽到時心裏也劇烈地跳動起來,但他表麵卻顯得非常平靜,沉吟了一會兒,頭也不抬地說道:“恭喜你,你終於如願以償了。”
“哎,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
莊若龍懶得聽母親嘮叨,又要往房間裏走,卻被父親的一聲怒喝嚇得停住了腳步:“你這是什麽態度,眼裏還有沒有你老子?”
莊若龍狠狠地咬著牙,年輕氣盛的他心想:站在自己麵前的如果不是親生父親,他一定會毫不客氣地一拳揮過去。
那是他記憶中最近的一次和父親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也是一次沒有溫度的麵對麵,三個人咀嚼著沒有溫度的飯菜,沒有任何言語。
從那以後,他見父親的機會就更少了,知道父親每天都會在電視上露麵,他後來連電視都看得少了。
他讀完高中,終於進入當地一所二流的大學時,突然感覺輕鬆了,因為他再也不用每天都回到那個沒有溫度的家了。
此後,他被壓抑得幾乎變形的性格終於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突然盛開了。不過他從來不幹正事,每天除了跟女朋友廝守在一起外,剩餘的時間就在網吧度過,至於課堂,那是他的禁地。
“親愛的,在幹什麽呢,休息了嗎?”看著女友剛剛發來的短信,他的心情慢慢地從冰窟窿裏收了回來。
他的女友叫左小冉,也是天安市人,和他同一年級。
想起女友,他的心裏才有了溫度,才感覺到冰冷的風在身邊肆虐。隻有這個女孩,才能使他感覺自己存在的價值。長期活在父親的陰影下,外人看他都是一種異樣的目光,隻有這個女孩,才真正地愛他、關心他,把他當作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長期以來,由於生活環境的原因,莊若龍年輕的心已慢慢遠離這個社會,對來自外界的一切都有一種極大的排斥感。他的生活中隻有左小冉,隻有遊戲,這兩者占據了他生活的全部。
他收回心思,緊了緊衣領,腦袋縮回到衣領裏,隻露出兩隻眼睛。
“我在家,沒什麽事做,你還沒休息嗎?”
發完這條短信,他把手從口袋裏掏出來,撐上單杠,來回晃悠了幾下,很快又落回到地麵。
“我已經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哦,你爸媽知道那事了嗎?”
莊若龍看著女友回的短信,當然明白“那事”究竟為何事,明白女友是在提醒自己想辦法。他心裏又煩了起來。從走進大學的那一刻起,他就告訴自己,他的人生由自己做主。
“莊若龍,你要記住,沒有誰可以左右你的人生,包括你的父母!”這是左小冉曾經對他說過的話。他在心底微微一笑,然後撒腿沿著操場奔跑起來,攪動著雪花在冰冷的空氣中亂舞。
第二天是周日,也是全國電子競技大賽的決賽日。
莊若龍一大早就和另外四名同學來到了決賽現場,他們這支名為“TOB”的隊伍取意於一部叫《兄弟連》的電視劇,英譯為“Team of brother”。
他們報名參賽的項目是一款名為“反恐精英”的遊戲。這款遊戲從上市之日起,就在全球範圍內迅速刮起了一場“反恐”風暴,引得無數粉絲為之瘋狂,隻要有網吧的地方,便時時可聽聞槍彈聲。
莊若龍是這支隊伍的隊長,抽完簽後他便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他盯著上麵的阿拉伯數字“3”,腦海裏把他們一直訓練的戰術過濾了一遍,便閉上眼睛假寐起來。
他的隊友此時正在不遠處觀看別的隊伍比賽,一陣陣掌聲和抱怨聲在耳邊徘徊,他卻像什麽都沒聽見似的,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大約過了半小時,他第一次睜開眼睛時,比賽已經進行到第二場。他看了看時間,打開麵前的一台電腦,戴上耳機,開始欣賞上一屆全國電子競技大賽的視頻錄像。其實這段錄像他已經看了不知多少遍,但每一次都會有新的感受,隻有一種感受從未改變過,那就是內心總會湧出一股想上戰場的欲望,他想用手中的槍來證明自己的技術和能力。
他內心的好戰情緒已經被最大限度地激發出來了。此時,他眼睛裏充盈著一種光澤,那是像狼一樣的眼神,一種渴望戰鬥的眼神,一種希望在戰場上來實現自己價值的目光。
“哎,小冉,你怎麽也來了,你不是說今天不來了嗎?”他突然感覺身後站著一個人,回頭一看,他立即摘掉耳機,起身拉住她的手,滿臉笑容。
左小冉搖著頭說道:“我逗你呢,今天可是你們決賽的日子,我怎麽能不來給你打氣呢!”
莊若龍感覺自己很幸福,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他拉了一把椅子過來,讓她坐下,指了指遠處正在激烈進行的比賽說道:“馬上就輪到我們了,你先休息一會兒,我過去一下就回來。”
左小冉望著他從自己身邊走遠,那個一米八的家夥就像自己心裏的一盆火,時刻讓她感到溫暖,雖然她知道這個男人不喜歡學習,也不為將來考慮,但她知道他愛自己,非常愛自己。一想到這些,她就什麽都可以不想,什麽都可以不用擔心!
他們五個人在即將走上戰場的最後時刻聚在了一起,莊若龍把戰術重複了一遍,然後幾個人伸出手重疊在一起,頭頂著頭。
“兄弟們,記住我們的隊訓。”
“流盡最後一滴血!”大家異口同聲地說道。這個隊訓是莊若龍從一本關於特種部隊的書上借鑒來的:“即使隻剩下一個人,也必須全力以赴,直到拚盡最後一滴血。”當時他非常喜歡,便深深地印在了腦海中,再後來就被用作戰隊的隊訓。
“加油!”每個人臉上都露出自信的笑容,麵對戰場,他們必須有一種視死如歸的精神,這是莊若龍教給隊友的。
左小冉看著幾個大男孩一本正經的樣子,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她就喜歡莊若龍做事的那股自信,而且隻要是他認準的事就一定會專心致誌地去完成。
莊若龍此刻正往她這邊望來,彼此衝對方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