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烏天賜和王大川逃出去後，躲藏到了城外一座破舊的山神廟。
誰也沒想到隻有他倆能活著逃出來。
“兄弟們都戰死了，他們都是為了掩護我才死的啊。”王大川嚎啕大哭，衝著那座已經損壞殆盡的山神磕了三個響頭，說：“今日為我而死的弟兄們，我王大川當著山神發誓，一定要親手割下俞鍾的狗頭為你們報仇，否則誓不為人。”
王大川又磕了三個響頭，起身的時候突然緊咬牙關，一臉的痛苦。
“大當家，你怎麽了？”烏天賜扶住了他，他扯開胸口的衣服，露出被血染紅的傷口。
“大當家，您受傷了！”烏天賜驚恐地叫出了聲，王大川冷冷地說：“沒事兒，一點小傷！”
烏天賜立即要求回縣城去買些藥，但王大川說：“城裏不安全，姓俞的肯定正在到處找我，我們就在廟裏稍作休息，等天一黑就回山。”
“都流了這麽多血，要是不趕緊止血……”
“我的兄弟都為我戰死了，我受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麽，放心吧，我不會死，還要留著這條命給兄弟們報仇。”王大川雖然有氣無力，但烏天賜卻覺得這些話充滿了無窮之力，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他發現以前那些被自己恨之入骨的惡人，好像也並非他想得那麽壞。
“沒想到，實在是沒想到啊，莫大頭居然也是條重情重義的漢子。”王大川歎息起來，烏天賜接過話道：“真沒想到俞鍾會如此毒辣。”
“姓俞的，你殺了我們那麽多兄弟，這筆帳早晚都會跟你算清楚！”王大川憤然道，“這個人不殺，天地難容。”
“三哥還在他手裏，我擔心俞鍾會對他下毒手啊。”
“這正是我擔心的，俞鍾一開始不露麵，後來卻敢帶人圍剿我們，還親手殺死了他的結發妻子，說明他後來被什麽事情激怒了，失去了理智。”王大川自言自語，“隻有一點，那就是他知道自己惟一的兒子俞則成已經死了。”
烏天賜驚道：“也許是這樣，但他怎麽知道的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一定有人暗地裏向他通風報信。”王大川歎息道，“這樣一來，三弟就麻煩了。”
“大當家，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救三哥，俞鍾如果知道俞則成已死，肯定不會放過他。”烏天賜焦急不已，王大川緩緩點頭道：“你先出去看著，我來想辦法。”
烏天賜去門口放哨，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忙回去向王大川匯報，可王大川好像暈了過去，一動也不動。
烏天賜無奈之下，隻好把王大川拖到了後麵躲起來，然後握槍在手，以防來者不善。
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就進了門。
烏天賜想聽聽對方在說什麽，卻一個字也聽不懂，恍然大悟之後突然想起鬆浦和三木，頓時大驚失色，偷偷看去，果然是那兩人。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他們，原來躲在這兒。”烏天賜好不容易逮住了這兩個劊子手，心想為鄉親們報仇的時候到了，於是打算等待時機製服兩人。
可就在此時，王大川突然動了動，還衝他搖頭。
烏天賜明白王大川也聽見了外麵的人聲，正要開口，王大川卻說：“暫時不要殺他們，把人帶回山上再說。”
烏天賜沒吱聲，內心徘徊掙紮了很久，仍然無法釋懷。
王大川輕輕拍了拍他肩膀，沉聲說：“記住我今晚的話，所有的深仇大恨，最後全都會還給你。”
烏天賜悄然向外摸去，摸到兩個背影後，悄悄拿走了他們放在身邊的槍，然後吹了個口哨。
鬆浦和三木被驚得一躍而起，情急之下還沒忘拿槍，可一把抓了個空，紛紛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別動！”烏天賜吼道，拿槍指著倆人，示意他們跪下。
鬆浦和三木看清了麵前的臉，互相對視了一眼，不得不無奈的跪了下去。
烏天賜盯著倆人的眼睛，槍口指著他們的額頭，冷笑道：“大當家到處找你們，沒想到自己送上門來了。”
鬆浦歎息道：“既然被你找到，沒什麽好說的，我們跟你回去。”
“既然早知道有今天，為什麽要跑？”烏天賜很生氣，鬆浦唯唯諾諾地說：“我們想回家！”
烏天賜一愣，槍口狠狠地戳著他的額頭，質問道：“就你們有家嗎？就你們想回家嗎？我也想回家，但是誰讓我回家去呀？”
“你放了我們，你也可以回家，而且我會給你很多金子。”鬆浦賄賂他，可他卻冷冷地說：“我還有家可回嗎？我的家早就被你們這些禽獸給毀了。”
“對不起，我會有很多金子來補償你，隻求你放了我們，讓我們回家去，而且再也不會回來！”鬆浦的話再次激怒了烏天賜，他差點沒忍住就開槍了，怒吼道：“你們這些混蛋，不僅殺了我們的人，就是有金子，那些金子也是搶來的，你們在這兒所有的東西都是搶來的，你們都別想帶走……”他的心在顫抖，手也在顫抖。
“好了，天賜，我們回山上去吧。”王大川走了出來，鬆浦和三木好像看見了死神，一時間都傻了眼。
烏天賜摒住呼吸，一字一句地說：“大當家，就是他倆帶著長穀川殺了屯裏的鄉親們，還有我爺爺、妹妹都死在他們手裏，那可是百十條人命啊，不殺了他們，鄉親們就是死了也不會安心啊。”
“大當家，求你放過我們……”三木求饒，王大川厲聲質問：“你們為什麽要逃？王某重信承諾，對你們也不薄，你當初答應過王某的事，為何又要背信棄義？”
鬆浦啞口無言。
烏天賜建議：“大當家，天色不早，該走了！”
“鬆浦，三木，長穀川求我三番兩次下山尋找你們，如果你們跟我回山，完成當初的承諾，我保證會放你們回家。”王大川的聲音聽上去很淡然，“如果你們在山下被人發現，那就死定了，所以跟我回山，比呆在山下要安全得多。”
烏天賜卻拿槍嗬斥道：“趕緊走吧。”
可是誰也沒走掉，因為他們剛到門口，突然發現無數個人影正向這邊而來。
“不好！”烏天賜第一個反應便是把王大川推了回去，然後躲到了門後，鬆浦和三木也慌忙退了回來。
王大川耳朵貼在牆上，聽著外麵淩亂的腳步，想知道是敵是友。
“會不會是俞鍾的人？”烏天賜擔心地問，已經做好了還擊的準備。
突然，門開了，接著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倆放下槍出來吧，我不會殺你們。”
烏天賜一喜，王大川卻疑惑地叫道：“怎麽回事，嶽特派員怎麽跟來了？”
“對呀，怎麽會是特派員？”烏天賜這才回過神，但他想不通嶽成是怎麽追來的，而且聽口氣好像並不友好。
鬆浦和三木縮在牆角發抖。
“再不出來我們就攻進來了。”嶽成又喊道，烏天賜沉聲說：“一定是有誤會，大當家，我喊話試試。”
王大川同意之後，烏天賜喊道：“嶽特派員，是你嗎？”
嶽成聽見烏天賜的聲音時也是一愣，忙問：“是天賜兄弟嗎？你怎麽會在這兒？”
烏天賜回道：“嶽特派員，是我，我和王大當家。”
嶽成驚奇地問：“除了你和大當家，還有別人嗎？”
“我們抓住了兩個日本兵！”烏天賜喊道，嶽成於是命令手下不要開槍，讓烏天賜他們出來。
“大當家，讓你受驚了！”嶽成讓手下綁住了鬆浦和三木，“我得到線索追到這裏，沒想到會遇到你們二位，之前聽說俞鍾伏擊你們的事，我也正派人到處查探，一直還沒得到消息，現在見到你們沒事，我就放心了。”
王大川歎息道：“可惜這次又沒能殺了俞鍾，還損失了不少兄弟。”
“俞鍾禽獸不如，連自己的結發老婆都下得了手，就是你不殺他，像他這種東西，早晚都會死得很難看。”嶽成又看向鬆浦和三木，“這兩個日本兵大當家打算怎麽處理？”
“我必須帶他們回山。”王大川沉吟了一會兒，又說，“嶽先生，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話想問我，但時間很緊，說來話長，我必須帶他們回去，等處理完所有事，我會親自登門向你解釋清楚。”
烏天賜忙說：“嶽特派員，大當家說的是，這兩個人對我們非常重要，現在必須跟我們回山。”
“好，你們二位都是值得我信任的朋友，雖然我們暫時道不同，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相同的目標！”嶽成這話隻有烏天賜聽明白了，王大川拱手道：“那王某就先謝過，告辭，後會有期！”
“特派員，天賜還有一事相求。”
“兄弟但說無妨！”
“大當家這次下山本來是為救三當家，沒想到沒救出人……”烏天賜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嶽成心領神會，衝王大川說：“王大當家，這件事嶽某已經謹記在心，定然會竭盡全力，給你一個最滿意的答複。”
“隻要能救出三弟，王某這條命以後供你使喚！”王大川激動不已，又對烏天賜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後告辭而去。
烏天賜用槍逼著被五花大綁的鬆浦和三木，高一腳低一腳，艱難的行走在山路上，到達大孤山山腳下時，突然看見山上火光衝天。
“大當家，你快看，山上怎麽那麽大火？”烏天賜發現情況不妙。
王大川懵了，大叫一聲：“不好，山上出事了！”然後也顧不得傷口的疼痛，沒命似地往山上奔去。
整個山寨都被燒了，地上到處都是屍體，有山寨弟兄的，也有日本兵的。
火焰染紅了夜色，衝破了黑暗，將整個夜空照得雪亮。
王大川已經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烏天賜試圖找尋活口，但基本上都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
鬆浦和三木跪倒在地，嘴裏不知喃喃地說著什麽，但聽上去卻是如此淒厲。
“豹子，雷豹，二弟……”王大川咆哮著，可是很快被呼呼的風聲淹沒了。
烏天賜翻查了很久，終於還是不得放棄。
“長穀川，這一定是長穀川幹的。”王大川轉向鬆浦和三木，臉色駭人，槍口指著兩人的腦袋，顫抖著說，“你們殺了我那麽多兄弟還不夠，老子要殺了你們……”
“大當家，別，別！”烏天賜抓住了他的手，“這兩個人不能殺。”
王大川怒吼道：“為什麽不能殺，老子先殺了這兩個狗日的，再去殺光所有的小鬼子，兄弟們啦，王大川今日要給你們報仇了，你們睜開眼好好看著，王大川給你們報仇了！”
鬆浦和三木趴在地上，篩糠一樣顫抖著。
烏天賜使勁抓著王大川的手腕，勸道：“大當家，你當初為了得到那批黃金把小鬼子引到了山上，現在還沒有找到黃金，其他的小鬼子也不知道哪兒去了，隻有他倆才知道黃金的下落，所以這兩個人不能死。”
王大川看著衝天的火光，看著自己的寨子被火焰慢慢吞噬，忍不住慘叫了一聲，仰天怒吼道：“你以為老子真是為了得到那些黃金嗎？”
烏天賜心底一陣酸楚。
王大川緩緩地放下了槍，然後沉重的歎息道：“這些弟兄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好兄弟，大夥兒都是為了討口飯吃，但這都是被狗日的小鬼子逼的，怎麽多年來，大家跟著我也沒撈上個什麽好處，很多兄弟還被小鬼子和俞鍾那個狗賊殺害了，小鬼子戰敗了，投降了，我以為這下兄弟們可以跟著我過上好日子了，卻沒想到又遇到了一夥正在逃亡的小鬼子，本來一開始我想殺光他們為弟兄們報仇，但後來聽說有黃金，為了得到那批黃金，所以我才暫時收留了小鬼子。”
王大川舔了舔幹枯的嘴唇，接著說：“我本想拿到黃金後分發給弟兄們做遣散費，讓大家各自回家買田置地，娶妻生子，沒想到……”他話未說完，又哽咽了，“這次一定是長穀川那個王八蛋趁著老子不在山寨，所以才煽動小鬼子造反，你說我要是不殺光狗日的，那些死去的兄弟會閉眼嗎？”
烏天賜錯了，他看著這個外表粗獷的男人，心底如浪濤翻滾，感動地說：“大當家，我想二當家應該還活著，還有很多兄弟都還活著。”
王大川瞪著眼睛詫異地問：“你說二弟還活著？”
烏天賜點頭道：“我不知道，但我有感覺，二當家肯定還活著！”
突然，遠處的山巒之外傳來一聲清脆的槍聲，烏天賜驚喜地喊道：“肯定還有活人，大當家，我剛才聽到槍聲是從那邊傳來的，一定是二當家他們。”
王大川瞪著眼，起身說：“走，等找到二弟，再去殺光狗日的小鬼子給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這倆人怎麽辦？”
“先帶著吧！”王大川說，又吼道，“你們最好老實點，敢耍花樣，老子馬上就斃了你們。”
他們離開山寨，一直走了很遠，回頭相望，火光仍未完全熄滅。
王大川胸口堵著一口氣，加上傷口作祟，突然一股巨痛傳遍全身，不禁捂住胸口喘息起來。
烏天賜扶住了他，他卻擺手，看著山寨的方向歎息道：“這麽多年，老子經營了這麽多年的山寨，最後還是毀在了小鬼子手裏，但是等老子殺光了小鬼子，一定還會回來的。”話音剛落，突然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幸好烏天賜眼明手快給抓住了，但就是這一下，破裂的傷口又痛起來，痛得他大口喘息。
“大當家，我們還是連夜進城去，給您找個大夫看看。”烏天賜明知道俞鍾正在到處找他們，但見王大川痛苦難忍，不得不提出如此建議。
王大川果然拒絕，道理是一樣的。
“但是大當家你的傷口越來越嚴重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您支撐不住啊。”
“現在進城等於給俞鍾送上門，去不得，去不得……”
鬆浦和三木突然動了動，烏天賜嗬斥道：“別動！”
“沒，沒動……”鬆浦求饒，“我們好久沒吃東西了，求你們給點吃的。”
烏天賜看向王大川，王大川罵道：“老子還餓著呢，你們還想吃，信不信老子喝幹你們的血。”
烏天賜這時候才想起他們已經餓了很久，而且連夜趕了這麽遠的山路，王大川又有傷在身，再這樣下去……他腦子裏突然閃過一道靈光，但這個念頭剛在腦子裏閃過，又被他立即否決了。
王大川罵完之後，又劇烈咳嗽起來，捂住傷口的位置，臉色更加痛苦。
“大當家，從這兒出去，隻能去縣城了，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住下，等天明後再作決定吧。”烏天賜還想試圖說服王大川，王大川狠狠地說：“不能進城，在沒有殺光小鬼子前，老子還不能死。”
“但是大當家的傷不能再拖了。”
“放心，這點傷還要不了老子的命，走，我們找豹子去。”王大川隨手撿起一根木棍當作拐棍，吃力地站起來，一步步走向遠方，他們的背影，在夜色下顯得如此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