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未完成的任務
第27章
未完成的任務
“一顆子彈，一條人命，這是我誌願軍狙擊手的座右銘。上甘嶺戰役以後，誌願軍狙擊手嶄露頭角，湧現出了一批優秀的狙擊手，尤其以8連戰士單龍為代表。狙擊戰打響以來，戰士們每天的殺敵數呈直線上升趨勢，給了美軍極大的震懾力，可以這麽說，正是因為狙擊手的存在，加快了和平進程，推進了戰爭的盡快結束。”杜雲在寫給指揮部的報告中這樣寫道，中央決定嘉獎狙擊英雄，單龍的名字於是被報了上去。
“連長……”單龍這天剛看過白雪後回到連隊，遠遠地便看見連長迎麵而來。祁華山正在找他，一看見他便瞪著眼睛吼了起來：“你小子到底跑哪裏野去了？團長剛才叫人到處找你……”
“團長找我？”
“別囉唆，趕緊跟我走。”
他們見到羅萬全時，羅萬全正埋頭寫著什麽，此時看見單龍忙衝了過來，瞪著眼睛吼道：“你小子怎麽才來？”
羅萬全本來是一個非常冷靜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地激動，所以此時的樣子使單龍感到緊張，就連祁華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羅萬全卻笑了起來，手裏拿著什麽玩意在他們眼前晃了下，弄得兩人莫名其妙。
“來，自己看。”
單龍大字不識一個，隻得幹愣著。祁華山接過來剛掃了一眼，眼睛裏頓時放出了光芒，隨即嗬嗬笑了起來，說道：“不錯啊，彭老總竟然親自點名表揚你……還說等戰事結束時會親自頒發給你軍功章。”“彭老總”就是彭德懷。單龍腦瓜一轉便懂了是怎麽回事，頓時也異常高興，傻傻地笑了起來，這可是至高無上的榮譽啊，他臉上的神情表露了自己的心跡。
“你做得很好，希望以後再接再厲，不要讓彭老總失望哦。”羅萬全訕笑著說道，這句話亦假亦真，但祁華山聽出了個中重點，敲著還在傻笑的單龍說道：“記著團長的話，這玩意兒可來之不易。”
“但是……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榮譽，是戰士們一起打出來的，要表彰的話，應該是大夥兒一起啊。”單龍突然緩過勁來，身上的憨勁又來了。不過他確實是這麽想的，雖然很高興能得到總指揮的親自表揚，但他卻不願意一個人獨享。
羅萬全幹笑了兩聲，一邊點頭，一邊高興地說道：“單龍啊，你有這種想法不錯，的的確確，這個榮譽來之不易，每個人都有功勞，都應該得到表揚，但軍長不可能找彭老總一個人要一個吧。”
“杜軍長？”單龍和祁華山都被這話說得一愣。羅萬全接著說道：“對，你的名字是杜軍長親自報上去的，每個連隻有一個名額，要的就是最優秀的，你現在該明白了吧。”
單龍無言以對，這是首長對自己的厚愛，再也無法推辭。
“不止這些，你得馬上回國一趟，毛主席要在人民大會堂親自表揚你們這批抗美援朝前線上的英雄。”
單龍以為自己聽錯了，驚奇加上驚喜，一時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單龍，還愣著幹嗎，說話呀你。”祁華山也為自己的兵能得到如此高的嘉獎而激動不已，自己打了半輩子仗，也還從沒享受過如此高的榮譽，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事是真真切切的，羅萬全可不會跟他開這麽大的玩笑。
“哈哈……祁連長，這就是你帶的兵，都是一個個木頭疙瘩，要是我知道自己要見毛主席了，不曉得要高興成什麽樣子哦，就是讓我少活十年也願意啊。”羅萬全無奈地笑了起來，弄得單龍和祁華山也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團長，我……我真不知道怎麽說，就是……就是這心裏鬧得慌。”單龍說這話時低下了頭，羅萬全兩眼一瞪，假裝吼道：“你小子鬧什麽鬧？我還鬧得慌呢，告訴你啊，你這優秀狙擊手的名號不是偷來的，也不是搶來的，又沒誰跟你搶，像做賊一樣，什麽事都悶在心裏，該高興時就得高興，別給老子裝牛犢子。”
“對呀，單龍，我說你小子就這爛脾氣，怎麽一輩子也改不掉？不是羅團長要批評你，你是該長點記性了。”祁華山也在一邊鼓吹起來，單龍被說得無地自容，兩隻手又不自覺地交叉在一起，非常不好意思地搓著，全然不像一個久經沙場、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狙擊手。
“哈哈……你看你……”羅萬全指著單龍無奈地笑了起來，被他那副模樣弄得連連搖頭。
“你個榆木疙瘩！”祁華山又在他腦袋上敲擊了一下，是愛也是恨。
回去後，單龍依然把這些事埋在心裏，沒有告訴任何人，隻在看望白雪時才終於忍不住全說了出來。
“白雪醫生，我也不知道你現在能不能聽見我說話，有一件事我一直藏在心裏，已經好久了，但我不想對任何人說起。我現在告訴你，你幫我拿拿主意好嗎？”單龍沉重地歎息了一聲，從羅團長那裏出來後，他心裏就一直憋著這件事，可又不敢對祁華山說，更不敢對羅萬全說，“我知道自己很幸運能得到這麽高的榮譽，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榮譽，軍長卻隻報了我一個上去，你知道要是戰士們曉得我要去北京、要離開這裏了會怎麽看我嗎？唉，我真的很矛盾，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去北京，不想離開這裏，因為我還沒給班長報仇，還有很多事沒做，還沒有把美國人趕出朝鮮。”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句話，心裏也亮堂多了。
白雪當然不會開口說話，不過單龍的心情舒坦多了，望著她安靜的麵孔，心裏劃過一道暖流。
“你真的不想去北京，不想見主席嗎？”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單龍聽見這個聲音時一愣，但馬上起身看著來者說道：“連長，我不是不想去北京見毛主席，隻是……隻是我想等完成任務後。”
祁華山是來看白雪的，身後站著李醫生。
“固執己見。你小子啊，我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麽把你養這麽大的，你這塊榆木已經朽到不能再朽下去了。”祁華山敲了敲單龍的頭，單龍唯唯諾諾地讓開了路，祁華山看著病床上的白雪，歎息道：“有很多事不是說想做就可以去做，不想做就不去做的。這裏是戰場，硝煙彌漫，炮火紛飛，我們每個人都隨時可能再也無法睜開眼。這次你能得到這個機會是非常不容易的，我還是勸你一句，當有機會時就不要放棄。不過這不是命令，你自己考慮清楚再給我說吧。”他這話是說給單龍聽的，貌似是在感歎，但大家都聽懂了。
單龍腦海裏浮現出了自己還未完成的任務，心裏突然走出了先前的徘徊狀態，正是祁華山這句簡單而且看似隨口而出的話堅定了他的信心，但他沒表露自己的心態，一個已經在腦海裏翻滾了無數次的完美計劃定格了。
“老李，白醫生的狀況有所改變嗎？”祁華山轉移了話題。
“目前還看不出來，但她在這種狀況下的呼吸還非常穩定，我相信一定會有奇跡出現。”李醫生翻開白雪的眼皮檢查了一會兒，眼睛裏充滿了無盡的期待。
祁華山點了點頭，還是那句老話：“有什麽事及時告訴我，辛苦了。”說完就準備離開，但又看了一眼單龍，說道，“你好好陪著白雪，如果你真的已經決定不去北京，我向軍長請示一下，你等我消息吧。”
單龍眼裏放出了光，他知道連長是刀子嘴豆腐心，正想說聲“謝謝”，祁華山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能當祁連長的兵，可真是你們的福氣。”李醫生笑著說道，單龍“嗯”了一下，看著李醫生在白雪身邊忙來忙去，沉吟了一下才說道：“李醫生，我想求您件事。”
“說吧。”李醫生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我估計有事得離開幾天，白雪這邊估計就來不了了，我想拜托您每天都能抽空陪她說說話，麻煩了。”單龍說話時的表情把李醫生逗笑了，他連笑了幾聲說道：“你太客氣了，這件事當初是我拜托你的，應該是我麻煩你才對，有什麽事想去做就去吧，像連長說的那樣，不要等到錯過機會才後悔。我會看好白雪的，她可是我女兒呢。”
單龍咬著嘴唇，緩緩地點了點頭，目光投向白雪的臉，在心裏默念道：“白雪醫生，再見了，我現在必須得離開一些日子，希望我回來時能看見活蹦亂跳的你。”
當他離開後，李醫生在白雪麵前坐了下來，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麵帶微笑地說道：“雪兒啊，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再睜眼看看這個世界啊。單龍人不錯啊，這些日子他每天都來看你，陪你說話。我是過來人，能看出來小夥子對你有意思，也知道你對人家有意思，我們大家都盼望你能早日醒過來，我這個爹啊，都盼著你能風風光光地嫁人呢。”
白雪眼角突然滾落一滴淚水，李醫生驚喜地站了起來，輕輕為她擦去淚水，低聲呼喚著她的名字……
單龍期待著連長給他帶來好消息，但在這之前，他找張紅軍和邱玉山，算是開了一個小會，把自己的意思向二人作了簡單說明。
兩人很爽快地答應了他，邱玉山沒有任何意見，但張紅軍卻提出了疑問。
“對，你的顧慮也正是我擔心的，從這裏到我們執行任務的目的地，其間都是叢林，但據掌握的情報，有南韓遊擊隊在這個地帶活動，所以我們這次任務比以往所有任務都要艱巨，都要危險，而且在執行任務時，還有可能暴露遭到敵人追殺，到時候說不定都不能回來，所以你們要考慮清楚，這個不是命令。”單龍表情平淡地看著二人，他必須把所有能預知的和不能預知的危險告訴他們，因為這次行動相當於自殺，成功成仁隻有一步之差。
邱玉山聽了單龍的話，冷笑道：“南韓現在剩下的都已是殘兵敗將，不可能再掀起多大風浪，即使靠著叢林的天然掩護搞些事出來，那也隻是苟且偷生，我相信要是想越過他們的防線不是很難。”
“你說得不錯，現在的問題是，我必須把已經存在的危險和可能出現的危險跟你們挑明，如果你們不想去的話，我不勉強。”單龍的口氣很強硬，張紅軍哈哈一笑，道：“教官，你這就是小看我們了，你說我們不想去那就是怕死，你什麽時候見我們臨陣脫逃，或者見著敵人就嚇得撒尿了？我剛才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有沒有具體計劃，不過現在不想知道了，隻要你一句話，什麽時候出發，我抄上家夥就跟你走。”
張紅軍說話時速度很快，像吐子彈一樣劈裏啪啦地射了出來，等他停下來喘息時，邱玉山擺了擺手道：“他說得對，我們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再說狙殺美軍的山地作戰專家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們都有份啊，你說是不是？要是你不叫上我，我才會怪你不夠意思，既然你說了，那就是相信我們不會給兄弟你添亂，說吧，什麽時候出發？”
“對，隻要你記住我們的約定，如果哪個死了，一定要在後山的樹上給他留一個掛子彈殼的位子。”張紅軍這話說到大家心裏去了，都神情冷峻地點了點頭。
“一定，這是我們的約定，也是承諾。”單龍說道，他很感激他們的慷慨，他並非不相信自己的身手，而是這次必須一擊擊斃目標，如果這次再失手，今後可能不會再有任何機會。
“我在等連長的消息，做好準備吧，可能隨時走。不過這是高度機密，出發前，誰也不能透露這次任務，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放心吧，即使被敵人拿大炮對著我，我也不會招供。”張紅軍的話惹笑了他們。
“我現在就拿大炮轟你。”邱玉山接過了他的玩笑，張紅軍索性鬧道：“來呀，來呀，看你能不能追上我再說……”說完就準備跑，但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又惹得大夥兒瘋笑起來。
分開後，單龍一個人來到了後山，麵對掛滿子彈殼的那棵樹，他沉默了很久，那些子彈殼隨風一吹微微動起來，好像戰友們在向他招手。
“班長，單龍來看你了。”他心裏微微哽咽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這次單龍是來向你告別的，我要去執行任務了，估計得出去好幾天，你在那邊不用擔心，有紅軍和玉山陪著一起去，我們都不會有事的，等我回來，等著我的好消息，我不會辜負你的……軍長讓我去北京，可以見到毛主席，我也非常想，但我得先完成任務，不然我無法向你交代，也無法向毛主席交代，我想你會支持我的，對吧。”
一陣冷風吹過，樹上的子彈殼晃動得更加厲害，輕輕碰撞在一起發出了清脆的聲響，猶如一曲清幽的音樂在風中慢慢飄散。單龍猜想這是班長在說話，心裏禁不住輕鬆起來，又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才離去。
又在漫長的等待中熬過了一夜，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還好第二天上午祁華山終於叫他去連部，不然他估計自己會在等待中瘋狂。
“是不是等急了？”祁華山一見到他就這句話，單龍矜持地搖頭道：“沒有。”
“沒有？那就再等幾天吧。”
單龍一聽，忙雞啄米似的說道：“連長，我……我確實等……等急了，是不是……是不是軍長那裏已經答應了我的事？”
祁華山橫了他一眼，瞪著眼罵道：“你小子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想拉什麽屎。”單龍訕笑著摸了摸腦袋。祁華山接著說道：“軍長那裏我費了很大勁才說通，不過你小子可給我聽好了，急歸急，做事時可不能光想著是給楊班長報仇，記住我的話，留著命可以幹更多事，殺更多敵人，如果不能成功，我要你活著回來。”單龍用力點了點頭，祁華山又問道：“準備帶誰去？”
“玉山和紅軍。”
“嗯，不錯，這樣的搭配是非常豪華的了，兩個優秀的狙擊手加上一個優秀的炮手，要幹掉一個美軍專家應該不是難事，我的擔心也少了很多。”祁華山讚許地點頭道，又問道，“白雪那邊都安排好了嗎？”
單龍一聽這話眼皮就垂下了，這個謊言已經把他折磨得隻剩下半條命，但他告訴自己，當她醒來時，他會求她原諒自己善意的欺騙。
“怎麽了？”祁華山見他表情有些不對勁，以為是單龍放不下還沒蘇醒的白雪，單龍忙搖頭道：“沒事，我都跟李醫生說了，他這幾天會陪著白雪。”
祁華山“嗯”一聲，大手一揮，說道：“好了，盡快出發吧，我希望看到你們3人同去同回。”
“是，我們一定會一起回來。”
他們第二天早上出發，因為3人對要穿過的那片叢林都很陌生，誰也沒走過那條路，而且敵人躲在暗處，白天出發的話，相對來說是安全的。
出發前的最後一夜，單龍失眠了，他已經好久都沒這樣難受過了，即使炮聲連連他都能安然入睡，但今天晚上他卻翻來覆去了好久都無法閉眼，隻要一閉上眼，好多事就像放電影一樣出現在他腦海中。到了後半夜，好不容易稍微安靜下來，但剛閉上眼，又做起夢來，夢裏的東西亂七八糟，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為什麽會有這麽奇怪的景象出現在睡夢裏，而且鮮血橫流，遍地都是戰友的屍體。
他猛地被驚醒，大口地喘氣，卻再也無法閉眼。難道這個夢是一個不祥的預示？想到即將踏上的征途，他第一次會感到緊張。為什麽自己會這麽害怕？他是無神論者，卻也被這個噩夢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第二天淩晨，天剛蒙蒙亮時，他才安穩地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天已大亮，走出門，一絲陽光竟然射入眼裏。
好舒服的陽光！單龍發現戰士們精神狀態都很好，好久都不曾見到的陽光，今天竟然奇跡般地灑落下來。
他看到了邱玉山和張紅軍，兩人的武器都擦得雪亮，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澤。
“我們已經等你很久了。”
“那怎麽不叫醒我？”
“嘿嘿，怎麽敢啊，再說好不容易見你睡上一個好覺，這不今天還得去執行任務，所以就沒打擾你。”張紅軍表情調皮地說道，而後又問道，“是不是折騰了一晚上，想起了很多人啊。”
單龍知道這家夥在開自己的玩笑，見邱玉山也在笑，他望了一眼刺眼的陽光，沉聲問道：“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好，馬上出發！”
三人踏上了布滿荊棘的道路，前路漫漫，但每個人心裏都裝滿了希望和信心，各自在心裏對所有戰友說了一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