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花葉落
庭院裏落了一層枯葉,於青衣獨坐在廊亭中,看著刷刷翻滾的枯葉,更加心緒煩亂。
垂眸時,瞥見腰間青色的繩結,心頭漫過一陣酸甜。
那是於青衣十三歲生辰時,她於古玩齋中買下的。本是一枚不起眼的青色繩結,被掛在一把有著華麗劍鞘的英雄劍劍柄之上。
如何看上的呢?
或許隻因為那日乘轎出門時,偶然見到孟遠航在那古玩齋中把玩那一枚暗青色的小繩結吧。
繩結底下的流蘇穗子隨風輕搖,於青衣清秀的指尖劃過那穗子的細尾,同時,唇間輕輕透出一聲歎息。
自幼便愛慕斯人,可惜他似乎一點也不知。
自古多情空餘恨,便是這個意思吧。
於青衣忽的捏緊那青色繩結,嘴角勾起一抹淒楚的笑容,“驕傲一世,卻敗在了他的手中。”
“小姐。”
丫鬟端著一個紅木托盤前來,那托盤上平鋪著上好的水軟織錦,織錦上靜靜擺放著一對粉色手釧,看那成色款式,必然是世間難得的至上珍品。
此物放在旁人眼裏,此時雙眼中都該煥發金光了。然而,於青衣的眼神靜若止水,她的目光似乎在看那雙粉色手釧,實際上眼神卻完全放空,直到丫鬟輕輕喚了她一聲,她才緩緩回過神來。
“拿走。”於青衣心煩意亂,別開頭去。
世間珍貴之物雖多,可若不是心頭好,再難得又有何用。
可惜丫鬟不解於青衣的心思,尷尬地端著托盤,仍遲疑在原地。
“我說拿走,聽不見嗎?!”於青衣再回頭時,細眉已經扭成一團,遏製不住的怒氣攜帶著壓抑的心情一同朝外噴湧而出。
丫鬟支支吾吾,“小姐,這是……”
“讓你拿走啊!”
於青衣憤然起身,不經意間抬手掀衣,實實在在撞到了那托盤。丫鬟手抖,加上被訓斥的慌張,沒有扶穩托盤,那罕見的粉色手釧徑直掉落在冰冷的地麵,碎成數塊殘片。
“奴婢該死!”丫鬟急急忙忙跪下,麵色已經嚇得慘白。
於青衣卻沒有要發怒的樣子,她凝望著碎了的手釧,癡癡然念叨,“破鏡難圓……人事已非……”
無名的焦灼和心痛捆綁住於青衣的四肢百骸。
片刻後,她忽然緊緊攥著衣袖,兀自低吼,“不!我不甘!”
言罷,於青衣急忙轉身回房,取了錢袋便快速往外跑。丫鬟見勢趕忙追上。
卻見於青衣去了鎮上最有名的藥鋪,買了好些上好的金貴藥材和補品,拎了大串紙包,不知是要去哪。
直到將近雲來客棧,丫鬟才緩緩鬆一口氣。
即將進入客棧大門時,於青衣卻停住了腳步,麵露幾分難色。
丫鬟觀察主子的臉色,嚐試著輕聲開了口,“小姐,這都到了,還是進去吧?”
於青衣沒有轉身,隻是站在原地,默默歎了口氣,“去了又如何?他定不會見我……”
“小姐的心意不都在這兒了麽?”丫鬟賠笑,且將那串紙包拎起搖了搖,“小姐內心愧疚,連琪兒都看在眼中,孟公子聰慧過人,怎會不明呢?”
“好,走。”
於青衣再次鼓起勇氣,邁進了雲來客棧的大門。
從客棧大門,到孟遠航所住的房間,距離明明不遠,於青衣卻覺得走了很久。走到孟遠航門外時,於青衣又有些煩擾,不肯前去,隻得由丫鬟替她敲門。
“孟公子。”丫鬟朝著門裏輕輕喊了一聲。
屋內傳來好聽的男聲,“是誰?”
“奴婢琪兒,陪青衣小姐來探望公子。”
房內靜了一靜,半晌後才傳來答複,“在下身體欠安,大病未愈,實在不宜見客,請回吧。”
於青衣一言不發,在廊上靜得像是不存在的人影一般,可是聽到孟遠航的幾句話,登時便被羞得滿麵通紅。
丫鬟亦是尷尬異常,麵色難看地望著主子。
四周無其他賓客往來,但於青衣卻仍覺得羞愧難當,她的手心冒出一層又一層的細密汗珠,腳下如灌了千斤重的鉛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丫鬟硬著頭皮,又往孟遠航的房間裏輕輕講了一句,“公子既然不方便相見,那公子就好生休息吧。隻是我家小姐特地為公子準備了極好的補藥,還勞煩公子開門取去。”
“在下身體虛空,虛不受補,莫要浪費了好東西,那些藥還是請姑娘帶回去。”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於青衣再也站不住腳,她無比悲戚又無比憤怒地邁開步子,卻走反了方向。
丫鬟正要提醒她,卻見到自家小姐的身子猛然一抖。
丫鬟急忙追上去,想詢問於青衣是否哪裏不舒服,順帶再勸勸她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體,但抬頭時,卻見於青衣眼光中全是熊熊火光,好像要一口氣將這間客棧燒空。
丫鬟順著於青衣的目光看去,見到旁邊半掩著房門的屋子裏,一位擁有傾城麵容的女子正在不急不慢地熬藥。
“都是因為她!”
於青衣喃喃低語,胸口的起伏越來越明顯,她的胸前聚集了一團強力怒火,那怒火即將燒穿她的胸膛,將四周變成一片火海。
丫鬟本想開口,卻被於青衣大步流星的動作堵回了喉嚨。
隻見於青衣快步上前,蹬地一腳,毫不客氣地踹開了半掩的房門,而後順勢抄起倚靠著門邊而放的一根細長木竿,朝著那桌上燒得正旺的小火爐猛然一捅!
丫鬟驚呼,屋裏的鳳語塵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嚇得本能往後退了一步。
燒火的小爐滾了幾番,接著滾下桌子,跌落在木地板上,發出巨大的悶聲。
鳳語塵又氣又惑地看向於青衣,不知道這女人究竟想做什麽。
身上還中著於青衣所下的這種莫名其妙的毒,這下她又突然跳出來把自己忍著身體上的難受來熬好的藥給打翻,鳳語塵恨不得即刻將這女人扔出窗外。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於青衣全然忽視鳳語塵臉上的憤怒火光,隻顧自己委屈難耐的心情。她伸著細長的手指,目光尖利,語聲霸道地吼道,“這世間有這麽多男人!非要跟別人搶才行麽?這算是什麽本事?你可有家教涵養?!”
一句一聲都咄咄逼人,引來廊上好幾名路過的客人引頸圍觀。
隔壁的孟遠航聞聲趕來時,於青衣正揮舞起木棍就要打到鳳語塵肩上。
縱然身重奇毒,但以鳳語塵的身手也絕對不可能吃於青衣的虧,但孟遠航卻不這樣看,他顧不得自己背上傷口綻開的撕裂之痛,縱身撲上前,一舉奪過於青衣手中的木棍。
木棍被打落在地,房間裏炸開一聲悶響。
鳳語塵退後三步,目光幽冷的看著於青衣,眼神裏說不清是悲憫更多還是嘲笑更多。
“行走江湖這些年,我見過無數人,卻未嚐見過像你這麽刁蠻任性不講道理的女子。都說女子乃是水做的,但我看你,估計是辣椒油做的,走到哪裏哪裏都要炸得劈裏啪啦響,自己過的不安生,還把自己的遊星子炸得遍地都是,讓周圍也不安寧。”
鳳語塵說這話時,眼睛定定地盯著於青衣看。癡男怨女如此之多,愛得蒙蔽了心智,沒有了理性的,在她看來一點也不可愛,隻剩下供世人嘲笑的愚蠢和無知。
“你若想別人愛你,自當給別人愛你的理由。如此這般,誰敢輕易靠近?”鳳語塵說完,輕輕扶了扶自己有些滑落的麵紗,“這裏是我的房間,你要鬧也鬧夠了,看你四肢健全,你就自己走出去吧,不用我送客了。”
“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個賤婦來教訓我了?!”於青衣先怒瞪孟遠航一眼,而後又想重新拾起木棍。
孟遠航麵色慘白地攔住她的去路,厲聲問,“你究竟想幹什麽?!”
於青衣目中含淚,氣得雙肩微微顫抖,“若不是她忽然出現,你我早就……早就……”
“鳳語塵姑娘此番熬藥是為了照拂我的身子,你如此搗亂,不是巴不得我死麽?我們之間還能有什麽結果?”因為氣急,孟遠航的話也說得有些重,於青衣本來就有些濕潤的眼睛瞬間發紅。
孟遠航看得真切,也有些於心不忍,於是鬆開了於青衣的手,轉身離開了房間。
於青衣癡愣著半蹲在原地,好像沒有回過神來。
鳳語塵也慢慢緩過勁,想起自己未退去的毒,便想開口跟於青衣談談交出解藥的事情。
但於青衣性情實在不定,方才還失魂落魄,好似已經失去生之希望一般,轉眼之間,她又重新恢複氣力,迅速站起身子,急急向門外追去。
“我可以改,我做的不好的地方,我都可以改!”於青衣一邊跑,一邊急急忙忙朝著孟遠航離開的方向追去。
鳳語塵心生一絲不安,也尾隨他們出了屋。
於青衣直奔後院而去,人已經跑出一段距離。鳳語塵唯恐這女人手上還有些什麽奇怪的毒藥毒粉,便與她保持一段距離。
怎知鳳語塵跑到後院小花園中時,卻隻見因為劇烈疼痛而倚靠著大樹而立的孟遠航,不見了於青衣的身影。
見到鳳語塵追來,孟遠航微微挑眉,“還請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鳳語塵覺察不對,上前先粗略察探了孟遠航的脈數,而後叫來客棧裏的護院將他送回房間。
剛剛安頓好孟遠航,二人同時聽見於青衣丫鬟的聲音,“孟公子,你可有看見我家小姐?”
鳳語塵心中咯噔一響,目光瞬間變得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