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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行賄

  有了馬車,速度快了許多,透過馬車的小窗,能清晰看見站在遠處張望的張青雲,他翹首張望,依依不舍的樣子看的人心疼不已。


  我就睡在少年的身邊,鐵頭蹲在旁邊。


  在嶽麓寨鐵頭一言不發,瞅見走遠了,他長歎一聲:“終於出來了,剛剛嚇得我都不敢說話,我還以為這條小命就搭在那裏了,還好,居然寨主的兒子也有‘紅皮子’,真是意外之中的事情。”


  前麵的父親趕著馬車,語氣生硬,說:“你這臭小子,你以為這事就這麽算了,要是他的病看不好,我們早晚都得死。”


  “什麽?”


  母親在一旁打圓場,安慰鐵頭:“別信你張爺的,隻要我們找到遊家班班主,兩個孩子就有救了,我們就安全了。”


  “你小子還是快點回去,這事情不該把你牽扯進來。”


  父親鞭打了一下前麵健壯的馬。


  “我才不,我要陪著一凡,直到他好了為止。”


  鐵頭瞅了瞅我。


  笑著說:“你說是不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嗯。”


  我沒有力氣說話,經嶽麓寨一番折騰,整個人已經虛弱至極,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睛不聽話地想要閉上,睡意襲來。


  身體上的紅衣開始一點點侵蝕著我的血肉,上車的時候我看見手臂上的顏色已經發生了變化,較昨天已經有些淡了,如果‘紅皮子’的顏色侵入身體,顏色消失,死也就不遠了。


  不過身邊的少年身體上的‘紅皮子’分明很鮮豔,為什麽卻一直熟睡,也許是因為他的身體消瘦,承受能力差。


  他在我的身邊,馬車搖晃的時候,觸碰到他的手臂,感覺涼涼的。


  少年已經病入膏肓。


  等幾天我是不是會和他一樣,躺在某個地方,假如我醒不過來,父母一定會很悲傷,鐵頭也許會哭泣,還會有別人為我悲傷嗎?


  馬車顛簸了差不多兩三個小時,山下的路空曠而平坦,大道上的人陸陸續續多了起來。


  腳力貨郎,探親歸家的行人,乞丐,沿途叫賣茶水的小販,各樣的人都擠到了這裏。


  這裏是官道,隔上幾公裏就會有一個兵站。最近戰事吃緊,雖沒有波及到豐縣,可每個兵站都會細查來往過客,這都是豐縣布防官李賢宰立下的規矩。


  前清朝的時候縣官老爺喜好鬥蛐蛐,因為蛐蛐沒有守住豐縣,讓民國給霸占了,後來李賢宰帶著幾十個人起義又打敗了民國的守軍。


  坊間的說客對誰來當豐縣的土皇帝根本不關心,他們更關心的其實還是這些土皇帝到底規定每家每戶上繳多少稅銀。


  李賢宰不收稅,手底下還養著幾千精兵,誰也弄不清他的軍餉是從哪裏來的,白花花的細銀是用泥巴捏不出來的。


  豐縣的人對李賢宰知之甚少,就連他長什麽樣也都不清不楚的。


  占領豐縣後他就為自己修了府邸,軍政要事和家務事都在那裏處理,鮮少露麵。


  豐縣梨花橋下說書的老先生嘴裏常念的一句話,見過李賢宰的人都已經死在了他的槍口下。


  說書人的話是不能信的,不過我倒想見李賢宰。神秘的東西往往能引來人們的好奇,我就是那類好奇心特重的人。


  我們的馬車經過兵站的時候父親便唯唯諾諾討好穿著軍衣的士兵,向他們承諾自己是老實巴交的農戶人家,進城給孩子看病。


  士兵一點兒也不含糊,並不理會他的話,依然用槍口挑開了簾子。


  我和旁邊的少年一副醃茄子模樣,他們也就相信了。


  過了幾個兵站,天已經黑了下來。父親前麵掌著馬燈,母親趕著馬。馬車在官道上飛奔,透過車窗,依稀能看見不遠處的豐縣,燈火通明,恍若說書人講的紫禁城。


  鐵頭直接揭開了車窗,伸出了腦袋望著豐縣的夜景。


  “原來豐縣的夜晚這麽漂亮,可是在豐縣根本就沒有我鐵頭立足之處。”


  他歎息了一聲,看著鐵頭失落的眼神,我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望著,望著,豐縣的穹頂大門越來越近了。


  抵達大門的時候鐵頭將頭伸出去瞅了瞅,大聲說:“豐縣的門真大,比張莊祠堂的大門還高,上麵還雕著兩隻怪獸呢!”


  “什麽怪獸,那是守門神,不知道別瞎說。”


  門下站著兩排士兵,他們背著槍,一排柵欄將大路攔的隻剩下一條縫隙。


  柵欄外麵蹲守著許多衣著破爛的,拄著竹棒,手裏拿著破碗的乞丐,他們成群結隊圍著入口。


  馬車走到人群外圍,三兩個乞丐正往回走,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乞丐有些失落,說:“今天又進不到城了,再這樣去肯定會餓死的。”


  父親眼疾手快,從行囊裏拿出了兩三個白麵饅頭,遞了上去問:“不知道幾位兄弟為何如此,難道這豐縣還不準出入嗎?”


  乞丐見了白麵饅頭就上來哄搶,剛上手就狼吞虎咽了起來,哪裏還管得了回答父親的問題。


  不過待他們吃完,那個年紀稍長的乞丐咽了一口,回答:“臨近的幾個縣鬧饑荒,大量的外縣人湧入豐縣,李長官最近發令了,乞丐不能進城。”


  父親又問:“我們能進去嗎?”


  “這可難說,前些日子衣著整齊的人還能進去,現在凡是說不出子醜寅卯的一律不準進。”


  “這可怎麽辦?”在旁邊的母親有些著急了。


  看來想要進入豐縣並不是易事。


  “先去試試。”


  人群讓開了,馬車在人群裏穿梭,剛走到柵欄便就被兩個士兵用槍攔住了去路,一個大約十七八歲的士兵拿著槍對準父親問:“去哪裏?”


  父親被槍指著,有些結巴,說:“豐縣。”


  “去豐縣幹什麽?”


  士兵依舊不依不饒。


  父親將馬車簾子掀開,朝著馬車裏看了一眼,眼神迷離。


  “我這兩孩子患病了,到豐縣找遊家班班主治病,還望各位兵爺能通融一下,行個方便。”父親拱手致敬,轉頭陪著笑臉。


  士兵似乎並不領情,拿著槍杆子拍了拍車棚,大聲說:“乞丐不能進城,這是規矩。”


  “兵爺,我們不是乞丐,不要飯。”


  “誰能證明你不是乞丐,要是不能證明你們是乞丐,快滾,別耽誤爺的時間。”


  “兵爺……”


  士兵舉著槍對準父親,用槍口捅了捅父親的肩膀。


  “快滾……”


  “兵爺,我能證明。”


  士兵將步槍放下,立在旁邊。


  問:“怎麽證明?”


  “能否借一步說話,明麵上的話可以找個人少的地方來絮叨,這裏這麽多人?”


  父親的話也算是明顯,有心眼的人一下子就能聽出來。


  “跟我走。”


  士兵把父親帶到了旁邊的一件小木屋裏,進屋的時候士兵還瞅了瞅四周才小心翼翼關上了門。


  也就一杯茶的功夫父親就出來了,士兵摟著父親的肩膀,和父親有說有笑,看似很好的朋友。


  父親上了車。


  “大叔,這豐縣最近可不怎麽太平。在豐縣若遇到什麽麻煩,報上守城門的邱爺,都會給你幾分薄麵。”


  士兵拍了拍自己的上衣口袋,喜笑顏開。


  父親望著他的口袋。


  “謝謝兵爺,我們現在能進城嗎?”


  “行,怎麽不行,李長官的命令是窮人不能進,你們可不是什麽窮人。”


  士兵把攔路的柵欄為我們的馬車拉開了口子,旁邊的乞丐蜂擁而至,吵吵鬧鬧想要跟著馬車進城。


  人群剛圍到口子處,士兵舉著步槍,朝著已經黑下來的天空開了一槍。


  槍聲將人群驅散,那些乞丐紛紛退到了不遠的地方躲了起來。


  “快走。”


  士兵催促著父親。


  父親揚鞭策馬,馬車駛入了豐縣。


  見已經離城門很長一段距離,母親才在旁邊小聲問了一句:“那兵爺問你要了多少,我們帶的錢還夠嗎?”


  “那狗東西將錢袋子裏的錢搶了一半,五個銀元。”他的話裏滿是憤懣,如果不是在豐縣,父親肯定會用更髒的話語詛咒那個士兵。


  “現在我們去什麽地方?”


  “遊家梨園,去那裏碰碰運氣,沒準班主今夜能收留我們。”


  馬車在掛滿燈籠的豐縣街道上行駛,翠柳掩映,小橋流水,各色商鋪裏人來人往,夜裏的豐縣居然也如此熱鬧。


  張莊沒有夜市,街上的一切都讓我感到新奇。


  鐵頭靠在窗子上四處張望,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我側頭張望了一會兒,頸子有些酸軟了。身邊的少年依然還沒醒來,我將手指伸到了少年鼻孔處,涼涼的風從他的鼻子裏碰出,我立馬縮了回來。


  他並沒有死,隻是昏迷了。


  離遊家班越近我的內心就越忐忑,遊家班的班主能治好我的病倒是一件幸事,如果他治不好我的‘紅皮子’是不是我就會死去。


  死到底是什麽樣子,它讓我細思極恐,內心焦慮不安。


  父親也是小的時候來過遊家班,對豐縣的道路不熟悉,經人詳細指路才知道了正確的路線。


  祖父不讓祖母和父親留在豐縣,獨身的戲子才更具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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