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換皮
大福拿著手電筒跑到了最前麵,我和鐵頭趕緊跟上。
我跑的很快,不敢回頭張望,怕再一次看到那個披頭散發的女人。
來到人群裏我才鬆了一口氣,站在人群外麵叉著腰,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戲台周圍已經擠滿了人,我們站在外麵根本就看不到戲台上咿咿呀呀唱戲的戲子。
鑼鼓聲,戲子的唱腔和人群裏喧鬧的聲音混在一起。
旁邊的鐵頭拍著胸口,說:“累死我了,大福這個狗東西跑的可真快。”
“我也累的不行了。”
鐵頭四下張望了一下,說:“那幾個家夥不見了,我們是不是去找找他們?”
我在人群裏張望了一圈,大福他們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而我和鐵頭站在人群的外圍根本無人理會。
“我們在外麵根本看不到戲,要不我們去找大福?”
鐵頭試著朝人群裏擠了擠,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轉過頭看著我,有些無奈,說:“好吧,反正也擠不進去。”
荒野裏搭建的戲台很簡陋,幾根木樁上麵鋪滿木板,戲子在上麵走動的時候還能聽到木板呀呀的響聲。
敲鑼打鼓的人在右邊,戲台前麵圍滿了看戲的人,人們翹首張望,掌聲和喝彩聲此起彼伏。
我和鐵頭繞到戲台後麵,戲台背後人少了許多,大抵都是戲班裏的人出出進進。
幾個簡易的帳篷裏亮著燈火,燈火透過白色帳布顯得格外詭異,農村人是忌諱用白布的。
一個穿著黑色長衫的中年人攔住了我和鐵頭,他戴著烏黑的瓜皮帽,說話的時候嘴角還不停抽搐,話語有些結巴。
“小鬼頭,去哪裏?”
鐵頭有些理直氣壯,回答:“我們找大福,他是張保長的兒子。”
“這裏沒有大福,你們找錯地方了,快離開這裏。”
鐵頭如一條泥鰍一樣從那個男人的腋下往裏躥,那個男人沒反應過來,鐵頭已經跑了很遠,他一邊奔跑一邊喊著我:“你怎麽那麽傻蛋,快跑。”
男人想要攔住我,我的動作非常迅速,左右閃躲了幾次後從他身邊逃開了。
鐵頭拉著我的手在幾頂白色的帳篷隻見竄來竄去。
男人在我們身後不停追趕,跑了幾圈累的岔氣了便站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大聲罵道:“小兔崽子,被我抓住非得給你們一點顏色瞧瞧。”
我和鐵頭朝那個男人扮了鬼臉,繞行到旁邊的一頂白色的帳篷後麵,我們躲在後麵拍著胸脯喘著粗氣。
“我們先找個地方藏起來,被他這樣追著也不是個事兒。”
我四下張望了一下,曠野裏滿是快要成熟的稻田,月光照到稻子的時候還能看見微微金黃的光芒。
“藏哪裏?”我問。
鐵頭摸了摸身後的帳篷,拉了拉帳布,一個黝黑的洞便出現我們麵前,他笑著說:“原來帳篷隻是用帳布包裹著,並沒縫合,我們藏到帳篷裏麵。”
我點了點頭。
我和鐵頭躬身爬到帳篷裏麵。
鐵頭剛剛放下帳布,那個男人就來到了帳篷外麵,他在外麵依然喋喋不休罵著我們。
“小雜碎,給我出來。”
罵了幾句,男人就往遠處走去了。
我們蜷縮在帳篷裏的一個角落裏,我們被一個高大的木櫃子擋在後麵,借著房間裏微弱的鬆油燈光能看見櫃子上麵放著一套老舊的戲服,戲服上麵繡了很多紅色的花朵,還能嗅到上麵有微微的菊花香味。
鐵頭慢慢站立了起來,在櫃子上瞄了一眼後迅速蹲了下來。
“房間裏有一個女人,就坐在對麵。”
“什麽,有女人?”
“也有可能是旦角,好像在化妝,想不想看?”鐵頭的聲音壓的很低,眼角往櫃子上麵那個隱蔽的角落瞅了瞅。
“想。”
鐵頭再一次探出了頭,我在他身後,一隻手抓著他的肩膀。
當我的眼睛湊到櫃沿上,終於窺到房間的一切。
帳篷裏堆滿了道具,左邊擺放著青龍刀、白虎鞭、火髯、魁星臉、神鬼臉、斧、戟、牛金镋、盤龍棍、大小槊、降魔杵、大纛旗、靈官鞭、鬼頭刀、雷公錘、鑽、彩匣、硃筆等。
右邊擺放著喜神、牙笏、蟒、官衣、褶子、鬥篷、女褲、裙子、帔、開敞、雲肩、坎肩、汗巾、腰帶、絹子、扇子、朝等。
櫃子正對著的方向是梳妝台,梳妝台上淩亂擺放著許多五彩的粉盒、各式的簪子和牛角梳。
一個女人背對著我們坐著,她低著頭,身體鬆垮垮的,毫無生氣。
她的頭上插著釵頭鳳,一襲紅衣,透過腳凳的縫隙還能看見她穿著一雙繡著鴛鴦的紅色布鞋。
我在鐵頭耳邊呢喃:“這女人是在幹什麽?”
“我也不知道,先看看再說。”
女人抖了抖長長的衣袖,站立了起來,抬起了頭,從鏡子裏能看見她滿麵蒼白的粉很濃,嘴唇上毫無血色,黑色的眼線拉了很長。
“快看她的眼睛,沒有眼瞳,全是眼白。”
鐵頭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的見肩膀也微微抖動著。
“你別嚇我。”
我的心極速跳動了起來,父親常說,死人的眼睛是沒有眼瞳的,人死後眼睛會上翻,眼裏就剩下了眼白。
我睜大了眼睛仔細尋找著女人的眼睛,她的眼裏的確隻剩下了眼白,上麵好像覆蓋著厚厚一層透明的膜。
“她的眼睛怎麽了?是不是患了眼疾?”鐵頭說話的時候喘息聲很重,他心跳的咚咚聲和晴天裏的霹靂一樣響亮。
“死人的眼睛沒有眼瞳。”
他用餘光朝那個女人瞅了一眼,一隻手用力捂著嘴巴,另外一隻手指著那麵鏡子。
我轉過頭朝那麵鏡子看去。
女人張開了嘴巴,她的牙齒如同一顆顆銅釘一樣細長且尖銳,牙齦鮮紅,舌苔上布滿了紅色的唾液。
她一隻手伸到了臉頰下麵,她的手和臉一樣蒼白,修長的手指末端是黑色的指甲,黑色的指甲扣入臉頰下麵的皮肉中,鮮血從皮肉裏麵滲了出來。
隻見女人抓住了自己臉頰下麵的皮肉,她用力拉扯著,那張人皮從臉頰順著下巴一直到鼻梁骨慢慢被撕開,最後,一張完整的人麵皮被撕了下來。
女人把撕下來的人麵皮小心翼翼放到了梳妝台上,人麵皮上斑駁的血跡一直沿著溝壑流到了梳妝台上,鏡子裏的女人隻剩下了沾著血漬的骨頭。
女人盯著鏡子,魚肚白的眼睛似乎正和我對視著,她的嘴角微微上翹,感覺在笑,可是這笑容卻讓人寒顫不已。
鐵頭迅速把我拉到了櫃子下麵,他依然捂著嘴巴,額頭上滿是密密的汗珠。
那時我整個人都嚇傻了,汗水從我的額頭順著臉頰一直掉落到了我的胸膛上,木訥地蹲在櫃子下麵,神經高度緊張,風吹來時帳布的輕輕晃蕩都能讓我的身體跟著顫抖。
鐵頭拉著我從我們剛剛鑽進來的那個洞往外麵爬,我們的動作很慢,生怕弄出聲響被那個女人發現。
爬出了帳篷,我和鐵頭邁著健步就往戲台的方向衝去。
剛剛來到人群旁邊,我和鐵頭隨便拉扯了一個大人的衣服,大聲吼道:“有鬼,帳篷裏有鬼……”
我的鄰居祥伯轉過臉,一臉驚訝問我們:“哪裏有鬼?”
鐵頭比劃著回答:“戲台後麵,一個鬼在換皮,我和一凡剛剛親眼看到的。”
“噢,是嗎?小孩子可不能撒謊!”祥伯有些不屑,對我們說的話置之不理,繼續扭頭看戲。
鐵頭用力扯了扯祥伯的衣服,大聲吼道:“我們沒有撒謊,不信你跟我們去看。”
我和鐵頭用力拉扯著祥伯的衣服,把他往戲台後麵拉扯。
“你們這兩個孩子是怎麽了,我還想看戲呢!”
“祥伯,求你相信我們,這裏真的有鬼。”
“好好,我跟你們去,別扯我衣服,騙我的話我可饒不了你們。”祥伯有些生氣,卻坳不過我們至少踉蹌著步子跟我們往帳篷方向走去。
我們剛走到戲台後麵,那個追趕我們的中年男人從角落裏鑽了出來,他站在祥伯的麵前表情很嚴肅。
“你們兩個兔崽子,這後麵不準進去,現在終於讓我逮到你們了。”
祥伯微笑著,回答:“這位管事的,這兩孩子不懂事,非要拉扯我來看什麽鬼,這戲班裏是不會有鬼的,是不是?”
男人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我和鐵頭,說:“哪裏有什麽鬼,這兩個兔崽子瞎說,你這老頭快帶他們離開。”
祥伯拍了我腦袋,大聲說:“人家管事的還能騙我們,看來你們兩個小鬼頭就是誠心不讓我好好看戲。”
他嬉笑著和那個管事賠了禮,把我和鐵頭如同擰兔子一樣拖到了戲台前麵的人群外圍。
祥伯指著我和鐵頭的腦袋,大聲吼道:“好好站在這裏,等我看完了戲就送你倆回去,別給我惹事了。”
我和鐵頭被祥伯這般訓斥後如同霜打的茄子,抓著祥伯的衣服站在他的身後。
鐵頭戳了戳我的肩膀,問我:“你說是不是我們真的看花眼了?”
我思索了一會兒,不知道怎麽回答,畢竟剛剛那一幕很真實,墳頭上梳頭的女人和帳篷裏換皮的女人,究竟是不是真實的連我自己也有些懵了。
“可是我們真的看見了。”
“那就是真的有鬼了?”
我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鐵頭的身體朝我湊了過來,問我:“剛剛在墳塋地你都嚇尿了,在帳篷裏怎麽倒沒反應了?”
“在墳塋地裏都尿完了。”
鐵頭忽然抱著我,我的個頭比他小,腦袋埋到他的胸膛裏還能聽見他的心跳聲依然很急促,我又何嚐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