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手帕交
要說沈氏那碗甜湯,其實也算陰差陽錯。
月前她的手帕交隨丈夫右遷至京城,仔細想來,沈雲嵐嫁給安景輝之後,那位手帕交也嫁了人,隨丈夫舉家遷往了青州,當年一別,已有數十年未曾相見。
二人約好一起去上香,敘敘舊。
正是在那寺廟內,沈氏萌生了給二房下毒的念頭。
京郊的流雲寺常年供奉著皇家的長生牌,住持是個慈眉善目的老者。
廟建在山腰上,後山是一片老林子,曾聽聞有人在那裏見到一頭斑斕虎,也不知真假。
沈氏同那位手帕交一同往山上走。
二人順著石階走了約兩刻鍾,才見到廟門,門口的小沙彌是個機靈的,見有人過來立刻倒了兩杯水遞過去。他師父說了,來的都是貴人,好生伺候著總是不會錯的,哪怕出家人也得吃飯不是?
山上的泉水清涼甘甜,沈氏飲了半杯,身子也不複剛才燥熱。
“咱們先去上柱香吧?”沈氏看向身邊人。
女子畏熱,汗出的比沈氏多,此時正用帕子擦汗,身邊的丫鬟持著扇子給她扇風。聞言點點頭,小聲抱怨道:“京城還是這麽熱,青州那塊兒這會兒都入了秋了。”
兩人說笑著進了廟,踏入大雄寶殿後不約而同的噤聲,佛祖寶相威嚴,眉間似喜似悲,微俯頭悲憫的看著世人七苦。金身是今年皇家新打的,日光斜射在金身上,閃的有些刺目。
沈氏上完香在一旁等候,也不知道自己的手帕交許了什麽願,時間這麽久。
她的這位手帕交閨中姓關,單字一個思,也是官家小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個文人。起初倒也琴瑟和鳴,過了段恩愛的日子。日子久了,自己肚子又沒動靜,關思這才有些回過味來。
文人一向以風流為榮,一連抬了三房妾室,夜夜笙歌,很少來她的院子。
關思苦不堪言。
“幸好老天有眼,一位遊方大師給了我這個。”
關思屏退婢女,拉著沈氏進了禪房,神神秘秘的掏出一個小紙包。
沈氏不解,“你這是……?”
關思撫了撫自己的頭發,露出一個有些溫柔的笑:“雲嵐,你別這樣看我,我也是不得已。我家老爺那會兒,已經兩年沒在我院子留宿了。我真的沒辦法,這藥不危及生命,隻是讓人成癮,全府上下隻有我有這種藥,他自然會乖乖來找我。”
後宅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丈夫的寵愛。
沈氏歎了口氣,道:“你自己心中有分寸便是了,隻是是藥三分毒,用久了到底還是傷身子的。”
關思把頭靠在沈氏肩上,一如少年模樣,“大師說了,劑量很小的話,還能撐個十幾年。”
夫妻之間的情分在這些年的爭吵中已經消耗殆盡,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已經沉溺於聲色犬馬。她已經不再是小姑娘了。
沈氏總是從關思嘴裏聽到這位“大師”,不禁有些好奇:“這位大師可信嗎?”
“自然可信,大師四處傳道,我曾給予他金銀,大師分毫不取,實在是高人。”
沈氏意動,眼中還有幾分猶豫不決。
關思與她多年好友,怎會不知她在想什麽,當即詫異道:“你家那位不是向來聽你的話麽,你怎會……”
沈氏垂下頭,掩去麵上複雜神色,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罷了。”
關思還以為她隻是要強不願說出口,輕歎一聲,將那紙包盡數給了她:“這些你先拿著,我家中還有些,待你用盡了這包,再來找我,屆時我再與你引薦大師。”
沈氏奇:“大師不是遊方僧人麽?”
關思笑道:“也是你我二人運氣好,大師來京城有事要做,我看著像是要久留。”
沈氏緊緊攥著手中藥包,心中一個計劃已經成型。
“對了,這包是一個月的劑量,你用的時候可得當心,過量也是能要人命的。”
別院。
關於甜湯,俞子宸這邊已經查出了頭緒。
“那湯裏加了些東西,長期服用能致幻,甚至讓人失去神智直接發瘋,按這個劑量,最多不過半年,安家二位將軍就會成為廢人。”遺風立在桌前,桌上擺著碗甜湯,也不知他是怎麽從安府廚房裏偷出來的。
俞子宸麵色凝重,這已經不單純是安府的內鬥了,安景業和陳妍身為大將,要是在戰場上出了岔子,都可以直接治沈氏一個叛國通敵之罪。
他父王也是從戰場上廝殺回來的,沒人比他更清楚沈氏此舉的後果。
“飛霜,你去給這位大夫人點顏色看看,也不用太過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懂了麽?”
飛霜一拱手,忍笑忍得辛苦。
主子這小心眼的毛病還是沒改掉。
次日一早,安慕雲帶著青羽和青鴻前往父母的院子。
“青鴻,你去盯著昨天我們換下來的那個小丫鬟,別出什麽紕漏。”安慕雲吩咐道。
青羽疑惑:“小姐,你是怕那丫鬟搗鬼?”
安慕雲手輕撫過一朵月季,“沈氏在這裏經營數十年,我們不過初來乍到,人心難測,難保那個丫鬟會不會反水。”
青羽皺著臉,還是她們自己人用著順手些。
安慕雲顯然也是這麽想的,“青月她們什麽時候才能到?”
“快了,算算日子,今日中午便到了。”想到能見到小姐妹,青羽也有些開心,幾人都是自小跟著小姐的,還從未分離過這麽久。
“可算是來了,沒有青溪那丫頭在我耳邊嘰嘰喳喳還有點不習慣呢。”
青羽捂嘴偷笑,“隻怕青溪來了之後您又要嫌她鬧騰。”
安慕雲忽的轉身盯著青羽,青羽被看的渾身不自在。
“青羽,回去之後你尋摸幾個好人家吧,不必大富大貴,不愁吃穿就行了。”
青羽嚇得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兩眼淚汪汪的:“小姐!青羽不想嫁人,青羽還想伺候小姐呢!”
安慕雲趕緊把人拉起來,“哎呀快把眼淚擦擦,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呢,我是讓你給青鴻找人家,又沒說嫁你。”
青羽鬆了一口氣,又問:“小姐怎麽突然想起來給青鴻找人家?”
安慕雲盯著枝頭的花,語帶笑意:“青鴻比你們都大,如今已經十七了,再不嫁人就成了老姑娘,我可不想誤了你們一輩子。”
青羽嘟嘴:“我不想嫁人。”
“行啊,以後可別怨我。”
安慕雲和青羽笑鬧著,心思卻又飄到了前世。
當初她懷有身孕,卻被誣陷與人私通,被孟子晉打入了冷宮。
而青鴻當時也跟著她一起進了冷宮。
她還以為是主仆情深,沒想到是養了頭白眼狼。
青鴻給她下了藥,開了宮門,讓孟子晉和安若雲有機會剖腹取子。
她的孩子才成型,那天她才第一次感受到胎動啊……
若不是青鴻是被人脅迫的,再加上這些年的情分,安慕雲隻怕要將她千刀萬剮,也難解心頭恨。
她的血順著磚縫滲入土裏,她眼睜睜的看著雨後的那個小水窪變成紅色,雖然身上一片軟麻,一刀刀隻剩下冰冷的觸感,可心頭一片窒痛,此恨綿綿,定親手相報。
陳妍眼尖,老遠就看見了安慕雲的身影,招呼安慕雲到自己身邊坐下。
安慕雲小跑過來,把自己摔進母親懷裏。今日她難得穿了一身豔色,襯得小臉紅撲撲的,她長相本就嬌俏,這麽一打扮更討喜。
無論如何,在父母麵前她也隻是個十歲的小姑娘,小姑娘天生擁有撒嬌的權利。
安景業見狀,重重的哼了一聲,問:“馬步都紮完了?”
安慕雲笑容一僵,“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安景業瞪住她:“沒紮完還到處亂跑。”
“誰能想到您的紮馬步是這樣紮的啊,按時辰算個,我昨日整整紮了兩個時辰的馬步!結果呢!就算了三個,等女兒紮完那兩百個馬步,腿都能直接砍掉了!”
安慕雲委屈巴巴的控訴老爹,昨天聽到這消息她險些摔倒。
陳妍一聽也不幹了,放下筷子看著安景業:“有你這麽訓女兒的嗎?誰家馬步按你這麽算個數的?”又轉向安慕雲:“聽娘的,這馬步不用紮了。”
安慕雲歡呼一聲,攬住陳妍的胳膊,得意的朝安景業做了個鬼臉。
安景業無奈搖頭:“你就慣著她。”
小院子裏和樂融融,安慕雲開心的多喝了半碗粥,結果把自己吃撐了,癱在椅子上不想動彈。
安景業和陳妍用過早膳後就要去軍營演練,走之前老頭子還瞪了她一樣:“姑娘家家的成何體統!”
安慕雲撇撇嘴,還是乖乖坐直了身子。
她慢步踱回自己院子,權當消食,恰好青鴻也回來了。
安慕雲吩咐小廚房上了些吃食,讓青鴻和青羽坐下吃飯。
她自己坐在一旁,“青溪她們午後就能到了,青羽,你待會帶人去收拾幾間房出來,免得到時候事情堆一塊手忙腳亂的。”
青羽應了一聲,青鴻聽到這話,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
安慕雲看在眼裏,暗暗將為青鴻找人家的事情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