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意外橫生
翌日賞荷宴。
夜色漸起，接到安府發帖邀請的人漸漸登門。
待偌大的安府漸漸熱鬧起來後，久坐堂內候著的安老夫人這才起身。
她一手拄著青木拐，被陳嬤嬤攙扶著走出。
她今日身穿暗棕盤錦口窄薄襖裙，滿頭銀發盤成祥雲髻，發冠刻描金纏藤紋，通身顯露著貴氣。
基於安府的地位，無論誰見著她，都要尊稱一聲安老夫人。
不少人圍上來恭賀安府與太子的親事，老夫人被恭維得眉開眼笑，眼角遍布的細紋驀然上揚。
沈氏與安若雲也與相熟的各家貴戚小姐夫人說話，唯有陳妍與安慕雲初來京城不久，二人周旁與她們相比下冷清了許多。
陳妍站在沈氏身後，趁人不注意飛快從桌上順過一塊糕點藏在袖中。
這舉動恰好被安慕雲瞧見，她哭笑不得，卻是朝陳妍所在的方向靠了靠，擋住她的舉動。
她側首低聲，“娘，這裏可不是邊疆，你方才若是被發現了，老夫人可是會大發雷霆的。”
陳妍滿不在乎，“我哪知道辦個宴會半天都不能吃東西？從中午過後就不曾進食，老娘都快餓昏了。”
比起被斥責一頓，還是填飽肚子實在些。
安慕雲幾欲扶額，她踮起腳尖附在陳妍耳畔輕聲道，“娘，您這自稱在女兒麵前說說也就罷了，切莫在旁人麵前說漏了嘴。”
陳妍有些怨念地瞥了她一眼，最終還是聽了閨女的話，乖乖合上了嘴。
這時，安若雲同兩三個官家小姐朝著她方向走來。
安慕雲瞧見，抬肘示意正打算偷吃的娘親。
陳妍一瞥瞥到來人，飛快縮回手，她笑嗬嗬對自家女兒道，“娘還有事，接待幾位小姑娘的事兒就交給你了。”
說完，她轉身朝著膳房的方向頭也不回地奔去。
那幫官家小姐見著安慕雲，忽而抬高了語調，語氣裏帶著幾分嗤笑，“喲，這就是你那二妹妹？聽說是習武的，難怪沒個正經姑娘的模樣。”
安慕雲抬眼，就見安若雲身旁的女子朝自己陰陽怪氣地嘲諷著。
青羽自進京後便很快熟知京中官家女子，見那人開口，低聲對安慕雲道，“小姐，此人乃長史之女劉婉兒，其父在老爺麾下任職。”
哦？聞言，安慕雲饒有興致地挑眉。
劉婉兒不知安慕雲在想些什麽，她與安若雲自幼便是閨中帕交，聽說安若雲因安慕雲吃了虧，便出聲替她出頭，笑安慕雲想讓她失麵子。
“果真是邊疆小鎮出身，通身帶著一股不入流的土氣。”
劉婉兒麵露鄙夷，說得毫不留情。
一旁隨行的小姐們聽了反應各異，有不屑的，有看好戲的，亦有人無動於衷。
安慕雲的目光在波光粼粼的池中掠過，那雙眸落在劉婉兒身上時，淬了幾分驚人涼意。
她看著劉婉兒，那視線仿佛能透過她，看見那跳梁小醜般可憐卑微的心思。
安慕雲道，“你覺得很好笑？”
劉婉兒揚起的嘴角忽然僵住，笑意慢慢落了下來，“你什麽意思？”
安慕雲立在花中，一襲白衣勝雪，麵若皎月，清冷眉目卻隱約透出一股不符年齡的英氣。
紅豔的唇似笑非笑的勾著，分明與她在場的官家小姐年紀相差不大，那一眼卻讓劉婉兒梭然一驚。
安慕雲輕嗤，“婉兒小姐可知，你爹身職太守，正投身我爹麾下。你現在公然輕侮於我，也不怕禍從口出？”
劉婉兒臉色猛地一僵，似乎才想起有這麽一件事情來。
她臉色霎時一青一白，如打翻的醬料。
安慕雲卻不打算放過她，“還是說，你看著她妹妹即將嫁給太子做側室，便等不及開始巴結？”
劉婉兒心思被戳破，頓時漲紅了臉，周旁的人聞言，紛紛掩唇低笑起來。
安若雲一旁聽著，嘴角掛著的笑意一淡，她道，“婉兒心直口快了些，二妹妹何須如此咄咄逼人？”
安慕雲微微含笑看著她，笑意卻不達眼底。
“你這話好生奇怪，分明是她無禮在先，我不過是反擊罷了，怎麽成了咄咄逼人？”
“我倒是奇怪，分明是三妹的婚事，姐姐卻一副好似是自己要嫁給太子一樣四處招搖。”
此話一出，所有人看向安若雲的視線變得奇怪無比。
是啊，從方才開始安若雲就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若不是眾人都知曉這場婚事的歸屬，還以為要嫁給太子的是她安若雲呢！
安若雲那張好看的臉頓時煞白。
安慕雲卻懶得理她，聽著門府似乎鬧出點動靜，扭頭便朝那走去。
老夫人和沈氏見著來人，眼神都亮了幾分。
太子孟子熙與八皇子孟子晉先後踏入，太子一襲深綠金絲繡竹紋長袍，頭戴寶冠銜著罕見的貢墨珠玉。
一雙蟒紋青靴踏入，他那張算是眉目舒朗的麵容帶著笑，“安老夫人，別來無恙啊。”
安老夫人握著青木拐半躬身行禮，“老身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八皇子殿下。”
隨後入門的孟子晉麵如冠玉，嘴角掛著溫和而疏離的笑容，若仔細探去，似能捕捉到他眸底那抹一閃而逝的暗沉犀利。
他長身玉立於門前，頓時吸引了數道女子的目光。
孟子晉抬臂虛扶，他微頷首，對著安老夫人客氣有禮，“安老夫人快起身，不必如此拘禮。”
他這般恭謙的態度立即博得安老夫人的好感，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眸中的意味真誠了些許。
她笑著點頭，“既然八皇子如此說，那老身恭敬不如從命。”
孟子晉又說了幾句貼心話，逗得老夫人眉開眼笑。
“安老夫人與子晉聊得甚開，竟直接忽視了我，可真讓我傷心。”來人悠悠一歎，聲音漫長，那漫不經心的語調自太子身後響起。
牆角處緩緩踏出一道深紫的身影，俞子宸那光華瀲灩的烏發半綰於身後，眉目那鳳眸輕挑，含著勾魂攝魄的風情。
他姿態甚至有些散漫，卻仍掩不住那周身獨特的氣質與風華。
他一襲寬鬆紫金長衣著身，衣袂晃動間竟有如波光般粼粼泛起。
眾人定睛一瞧，紛紛倒吸一口氣——他一襲衣裳竟是由天山蠶絲與白金絲摻和編織！
傳聞天山雪蠶難尋至極，若常人得一，便富可敵國。
當然傳聞有誇張之嫌，但正說明天蠶絲千金難尋，而眼前這人一整身都是蠶絲織就而成！
正當眾人驚愕是誰，當他們看到來人的模樣後，紛紛了然，一個個麵色如常了起來。
京都俞小王爺乃俞王爺捧在手心的珍寶，便是陛下也對他十分偏愛。
就算他要掀了一座城池，也沒人說他什麽，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他那比火光還豔的一線紅唇微勾，惹得在場眾夫人小姐臉色酡紅，如癡如醉。
他笑，“畫舫今夜停遊，小王我正無聊的很。豈料路上恰巧遇到太子二人，聽聞安府辦了個賞荷宴，我便擅自前來，老夫人不介意吧？”
眾人一聽，臉色有些別扭。
畫舫二字說得好聽，其實就是沅江上一條載著鶯歌燕舞的花船罷了。
俞小王爺風流絕倫乃是京都一絕，他曾在大手一揮豪擲千金，隻為一船的紅粉豔舞。
當夜沅江絲竹不絕，豔曲不斷，聽得旁人麵紅耳赤。
此香豔之事一夜間從傳遍整座京都，惹得文人們不恥，公子哥們豔羨。
一時間小王爺風流名聲大響，可即便如此，卻依舊沒有人敢當麵指著他說什麽。
安老夫人見到他卻是驚訝，她上前幾步，“小王爺肯來已是賞臉，我又怎會介意？是老身眼拙，竟不知小王爺大駕光臨。”
若說她方才對孟子晉是和顏悅色，那麽此刻，她的態度可謂是熱切不已。
俞子宸一點兒也沒有做不速之客的自覺，心安理得的踏入安府。
他目光一掃，經過安慕雲身上時微微一頓，繼而移開。
隨後趕來的安若雲聽聞傳說中的小王爺大駕光臨，她好奇踮腳探去，隻是一眼，卻讓她徹底淪陷。
那雙素白的小臉漫上緋紅之色，她心跳如雷，抬手捧著發燙的臉頰，低聲喃喃著。
“這邊是俞小王爺嗎？長得……長得可真是好看……”
這時，沈氏催促著她們三人上前行禮。
安慕雲與安憐雲並肩走著，安若雲美目卻是一暗，她忽然加快腳步，經過安憐雲身旁時忽而一歪，身形般倚在她身上。
她抬手飛快拂過安憐雲衣襟，似是借力站穩了身子。
安憐雲身子輕晃，莫名地轉過頭時，卻見安若雲對自己抱歉道：“沒事吧？我方才不小心崴了腳。”
安憐雲覺得奇怪，卻仍唯唯諾諾的低下頭，生如細蚊懦糯道：“沒事。”
安若雲對她這謹小慎微的模樣十分鄙夷，麵上卻依舊要做出姐妹情深的模樣。
安憐雲收回視線，正打算往前走時，耳畔突然清晰的傳來數道絲線崩裂的聲音。
那聲音細微不可聞，落在安憐雲耳中卻猶如驚雷一般。
隻見她肩上一塊布料突然剝落垂下，夏裝本就輕薄，而她今日貪涼，恰巧隻著一件裏衣。
這一掉露出她雪白的脖頸與長臂，肚兜上火紅的細繩垂垂搭在臂膀，場麵頓時香豔不已。
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承受眾人鄙夷厭惡的目光，安憐雲臉色頓時煞白如紙。
她顫抖著手捂著肩膀，夜色涼風拂過，一如她如墜冰窖而寒顫不已的心。
就在她羞憤欲死的時刻，一道身影忽然攔在自己身前。
她睜眸，隻見安慕雲抬手扯回她掉落的衣襟，那一聲短暫而又急促的聲音飛快在耳畔響起——
“配合我，現在隻有我能救你。”
還不等她回神，隻覺得身軀猛然往一側栽下，刹那間冰冷的池水已然漫過自己的頭頂。
安慕雲故意踩到布著青苔的石子，她一聲驚呼，連帶著‘正巧’站在她身側的安憐雲一頭栽倒進湖水裏。
“天哪！”在場不少人捂唇驚呼。
俞子宸站在一側，似笑非笑地看著，並沒有動作。
太子蹙眉，正打算讓身旁的侍衛救人，而孟子晉卻是主動上前，就在他準備親自要下水救人時，就見安慕雲忽而從水中探起頭來。
她緊緊護著嗆水的安憐雲，一點一點艱難地遊到岸邊。
安慕雲落水後便去長外衫的青羽青鴻二人在岸上候著，帶二人上岸飛快的罩在她們身上。
青絲濕噠噠的貼在身後，安慕雲身子冷得一哆嗦，她沒馬上去更換衣服，轉身忽而朝著麵色發黑的老夫人跪下。
“慕雲一時不察踩到青苔，連累三妹妹落水，請祖母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