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前世舊恨
安慕雲掩在袖下的五指深深掐入掌心,從掌心傳來的疼痛一遍又一遍無比清晰的提醒著她前世的血與淚。
她想冷靜,但記憶就像是洶湧的洪水湧入她的腦海。
那刻在骨子裏滔天的恨意,即便是自己想掩藏,也掩藏不住。
安慕雲忽然轉過身去,背對著孟子晉。
她知道,自己隻有背對著他,才能抑製住自己手刃仇人的恨意。
“慕雲姑娘?”孟子晉驀然一愣,那清俊的麵龐上閃過一瞬的錯愕。
這種時刻,她不是應該謙虛一下,然後與自己搭話嗎?
莫不是自己真的說得太過直白?
他以為安慕雲想要離開,心下頓生焦意,下意識伸手扯住她的手腕。
自己費心心思好不容易找了緣由跟隨太子前來,怎會平白無故放棄這個機會?
他向來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此行他也不指望讓年紀尚幼的安慕雲傾慕,隻是要她記著自己。
可未曾料到出師未捷,這安家二小姐見著他左閃右避,態度奇怪的很。
他蹙眉,回想著先前打探到的消息。
安慕雲與尋常閨閣女子不同,擅武,為人更是單純魯莽,看起來分明是很好掌控的那一類的。
為何初次見麵,她對自己的態度如此奇怪。
莫不是自己哪裏失誤了?
安慕雲眸色一沉,在孟子晉握上她手腕的一刻迅速出腳,毫不留情朝他襠下狠狠踢去。
孟子晉大驚,他迅速鬆手後撤。
狼狽的倒退數步後,他由原先的驚愕轉化為憤怒。
孟子言鐵青著臉嗬斥,“你這是做什麽?”
安慕雲拍了拍手,嫌惡的掏出帕子狠搓手腕。
擦完後將那帕子當做垃圾一扔,她冷笑,“我倒想問殿下方才在做什麽。”
“我……”孟子晉被她反嗆,忽而回想起方才是自己突兀的出手。
可那又怎樣?他皺眉,“素問安府教養極好,我同你說話,你卻避而不見,甚至不言一語便打算離開,長輩就是這般教導你的?”
安慕雲心下一嘲,反唇相譏。
“彼此彼此,殿下既然看了出來,卻仍死皮賴臉貼著不放,小女也是聞所未聞。”
孟子晉麵色漫上一層寒霜,他堂堂一皇子,何曾被人當麵冷嘲熱諷過?
他深吸一口氣,反問,“慕雲姑娘,你我未曾謀麵素不相識。我今日不過想結交於你為何你如此冷淡?”
比起冷淡,她看起來更像是厭惡。
安慕雲知曉今日自己的情緒在他看來太過反常,強壓下心頭那股恨後,她又恢複之前的冷淡。
默不作聲的與他拉開距離,安慕雲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
“殿下恕罪,小女隻是不喜男子觸碰,故而失禮,還請殿下責罰。”
孟子晉聽了,清俊的麵龐青一陣白一陣。
是他先動的手,本就理虧在先。
若自己真的出手懲戒,事後怎麽向安將軍交代?
思及此,孟子晉定定的望著她,神色複雜。
他沒想到今日出師不利,一下就把人嚇著了。
安慕雲等了半晌不見他反應,秀眉一皺,她實在不願再同他獨處,便兀自出聲道,“小女自知舉止有虧,心中有愧,便先行告退了。”
說完,她也不等孟子晉同意,急忙忙的離開,獨留孟子晉一人在原地風中淩亂。
孟子晉眉間緊鎖,回想她方才那番話,開始自省了起來。
近日太子一黨開始在朝堂漸漸顯露風頭,他開始產生了緊迫感。
今日滿心隻想如何拉攏安景業,太子作何打算他不知,但自己將打算放到安二小姐身上。
從結果看來,自己還是太過急迫了。
沒料到安家二小姐性子竟比他想象的還要烈。
看著安慕雲逐漸模糊的背影,他麵露不甘,卻隻能暫時作罷。
孟子晉冷哼一聲,眸底一道陰鷙之色劃過。
也罷,來日方長。
安慕雲回宅院後,立即拿出宣紙,將前世所有發生在她周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陳列下來。
她寫的認真,一點兒細節都不放過。
做完這些後,她幾乎是鬆了一口氣,整個人軟靠在椅背上闔眸而息。
她原以為自己重活一世能夠偽裝的很好,可當她再一次見到孟子晉的時候才發覺,麵對昔日的弑父喪子的仇人,自己又何嚐能輕易的佯作沒發生過,和他如常的談笑風生?
安慕雲埋首於臂彎中,企圖讓自己混沌的腦袋清醒。
“安慕雲,你要冷靜。”她不斷的催眠自己。
如今自己無權無勢,拿什麽複仇?
當下之法,唯有隱忍才是上道。
接下來的幾天,安慕雲一反常態的將自己鎖在屋內,每日在後院苦練功夫。
時日久了,便是青羽都察覺出不對勁來。
她將抱劍而立的程風拉扯道一旁,附在他耳畔低聲問道,“小姐這幾日是怎麽了?”
程風卻是搖頭,簡單的蹦出兩個字。
“不知。”
青羽咬牙切齒瞪了他一眼,“小姐這幾日閉門不出,你成日守著,怎麽會不知道?”
程風聳肩,無奈的開口,“我確實不知啊。”
青羽白眼一翻,思慮半晌,最終催促他道,“你趕緊去外頭請老爺回府,就說小姐近日有些不對勁。”
安景業聽說自己寶貝閨女出了事,連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從軍營牽了匹快馬趕回府。
路上碰巧遇到一輛熟悉的馬車,他忽而拉緊韁繩。
那馬車也緩緩停下,車簾被一雙素手掀開,安慕雲的母親,陳妍。
一個月前,陳家書信請她回府幫襯操辦婚事。事情結束後,陳妍思女心切,便提前回京。
沒想到如此巧,在路上將碰見她夫君。
陳妍探出頭,見他急的滿頭汗的模樣,驚訝道,“出什麽事了?”
安景業蹙著眉,將程風告知他的話轉述。
陳妍一聽,臉色微變。
她也不再廢話,連忙催促車夫快馬回府。
待陳妍與安景業二人急匆匆的趕來時,青羽便迎上前去。
陳妍看著那緊閉的門扉,焦急的問道,“慕兒怎麽了?”
青羽將半月以來發生的事情悉數告知,然後道,“那日八皇子邀小姐不知說了什麽,小姐回屋後便將自己鎖在後院練武,奴婢好幾次端進屋的飯菜小姐都不曾動用過。”
“怎麽會這樣!”陳妍又氣又怒。
她三兩步上前敲著門,“慕兒,娘回來了,你開開門可好?”
等了半晌,裏頭卻不見回應,唯有長劍揮舞的聲音隱約傳來。
陳妍見狀,更是心焦不已,扭頭看見一臉沉默的安景業,心頭一股怒火躥了上來。
陳妍沒好氣的罵道,“好啊,我不過離開一個月,慕兒就被你照顧成這副模樣!”
“二十軍棍?慕兒今年才十歲!你就用軍棍罰她?安景業,你腦袋是被驢踹了嗎!”
陳妍一邊罵著,眼眶漸漸泛紅。
她一想起女兒半月竟是這麽熬過來的,心就像是割裂那般疼。
安景業沉默的低著頭,當聽到她推安憐雲這件事時誤會時,剛毅的麵龐上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懊悔與自責。
他究竟對自己的女兒做了什麽?
在戰場上有著鐵血手段的安景業,如今竟像做錯事的孩童立在院子中,手足無措。
“還有那八皇子。”陳妍眸光銳利,“若是他對慕兒做了什麽,老娘就算觸怒聖上,也非要卸了他一直胳膊不可!”
院中守著的奴仆聞言,猛地一陣哆嗦。
果真是戰場回來的,二房這位殺心可不是一般的重。
眾人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用盡方法也不見裏頭人回應。
直至斜陽日落,他們都快放棄時,“吱啞”的一聲,門終於被打開了。
安慕雲靜靜的站在門口,雙手仍保持著開門的姿勢。
無神的眼眸在觸及她日思夜想的二人後,先是一怔。
“慕兒!”
陳妍跨步上前,抬臂將安慕雲摟在自己懷中,那聲音帶著幾分怒意,“娘回來了。放心,若是有人欺負你,你隻管告訴我。”
“老娘若不打得他爹媽都不認識,我就不姓陳!”
安慕雲任由她抱著,直至她真實的感觸到陳妍身上傳來溫暖的溫度,那久積的淚水洶湧奔出。
安慕雲緊緊摟著她脖頸,心中久積的苦楚終於在一瞬爆發。
她張嘴,哭得撕心裂肺。
宛如初生剛學會說話的孩童般,隻一聲又一聲喚著娘。
那一聲聲哭泣承載太多無人知曉的陰暗過往,饒是旁人也不由鼻尖酸澀。
陳妍手掌一下又一下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安撫著。
她這副模樣嚇到了院中所有人,就連程風也愣怔在原地。
陳妍與安景業隻當她在安府受了委屈,二人既心疼又內疚輪番安撫著。
安慕雲自進屋就不斷盯著二人,生怕一眨眼,他們的模樣隻是虛幻的泡沫,又消失在眼前。
陳妍加了一道菜放進她的碗裏,見眼前的小丫頭還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哭笑不得。
“怎麽?連娘也不認識了。”
安慕雲大哭一場後,眼眶紅得如兔子一般。
等回過神來,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了。
她吸了吸鼻子,卻沒有開口說話,隻是挽著陳妍,親昵的靠在她身上。
安景業沉默的看著,不免覺得吃味。
那日太子與八皇子來府,自己隻是匆匆與安慕雲見了一麵。
繼而被瑣事纏身,又忙碌了起來。
如今一家人好容易坐在一起吃飯,女兒卻攆著娘,看都不看爹一眼。
安景業捂著拳,置在嘴邊重重一咳。
待母女兩目光落在他身上時,安景業不滿道,“你們娘倆還記不記得我的存在了?”
安慕雲笑了笑,眉眼彎彎,親昵的喊了聲“爹。”
安景業這下舒暢了許多,豈料陳妍冷眼一瞥,抬手一拍,桌麵猛地一震。
她豎眉清喝,“安景業,你做的事情我還沒找你算賬!”
“做出那種糊塗事,你也好意思坐在這?”
“我……”安景業心虛的避開目光,扭頭對著安慕雲愧疚道,“慕兒,此事是爹的錯,爹不該沒查清緣由便懲戒你……”
說著,他撓了撓頭,憋了半晌硬是憋不出一個字來。
讓他上陣殺敵可以,但哄夫人孩子,他這個三大五粗的男人實在是束手無策。
果不其然,他這模樣氣的陳妍差點一巴掌拍到他頭上。
安慕雲見狀,連忙攔住二人。
她笑了笑,對著那垂頭喪氣的男人道,“爹,女兒並未怪你,隻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
安慕雲又是勸慰又是撒嬌,好說歹說,夫妻二人這才和好如初。
陳妍一哼,“罷了,這次我就饒了你,若再有下次,我直接帶著她回娘家,你以後也不用來見我們娘倆了。”
安景業連忙點頭應下,為讓她消氣,更是發了毒誓,陳妍的臉色這才好了許多。
見到爹娘,安慕雲重生後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不少,她如今總算能安下心來一步步籌謀。
夜裏起了涼風,吹散了屋內的熱意。
燈火下,安慕雲手捧著書細細看著。
推門聲響起,青羽久違露出笑意,對著她道,“小姐,青溪和青鴻從夫人那兒回來了。”
話剛落,青溪那張圓潤的臉探出,笑嘻嘻道,“小姐,我們回來了。”
青鴻跟在她身後,聽了這話臉色一黑,板著臉嗬斥,“胡鬧,主子麵前怎可如此沒大沒小。”
青溪朝她擺了個鬼臉,“要你管,小姐又沒怪我。”
“你!”青鴻氣得,抬手就要揪她耳朵。
青羽合上門,哭笑不得的攔住二人,“行了,你們兩一回來就吵吵鬧鬧,莫不是要把小姐的屋頂都掀翻了?”
安慕雲抬起眼簾,看著她們打鬧的模樣,眼神在燭光的掩映下柔和了幾許。
“對了,我一回府就聽見一個大事!”青溪擺脫青鴻的魔爪後突然不鬧了,她板著那張圓潤的小臉,一雙杏眸瞪得圓圓的。
“我方才見宮裏來人,聽說太子有意要迎娶三小姐為側室!”
青羽微驚,“可三小姐與姑娘同齡,怎麽能嫁給太子?”
青溪煞有其事道,“那傳話的好像說,太子願意等三小姐及笄才成婚。”
安慕雲挑眉,指尖翻過一頁。
看來她這位三妹妹這幾日沒少花心思討太子芳心啊,不過幾日的時間就順順當當的成為了太子側室。
她嘴角揚起清淺的弧度,“三妹妹有好歸宿,我這個作為姐姐的自然替她歡喜。”
隻不過今夜有人歡喜有人憂,不知大房那二位是什麽表情?她當真好奇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