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絕殺之局
天海之外,遙遠的北方,北冥國上大夫府上,一個身穿宮裝的女子牽著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侯在天星殿外。
那孩子濃眉大眼,倒是生的俊俏。女子握著他的手,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微微顫抖著。
少頃,侍衛走出大殿,對宮女頷首,隨即朝那孩子俯身行禮。
“楚王殿下,上大夫有請!”
孩子側首抬頭望著宮女,宮女點點頭,鬆開了他的手,在侍衛的帶領下走入天星殿。
諸葛騫戩一襲褐色黑蟒暗紋長衫,褐帶綁發,清秀至極的臉上帶著一絲淺淺的微笑。
“上大夫,楚王殿下來了。”
負手擺袖,侍衛退了出去。那孩子茫然看著眼前的人,眼中可見他的慌亂……
“東離國質子林若清,拜見北冥國上大夫。”
青澀的聲音帶著稚氣,跪地叩拜。
“騫戩怎擔得楚王殿下名諱!快快請起!”
諸葛騫戩邊說邊上前將他扶起來。
“楚王來我北冥國一年了……可想過回母國去?”
一直低著頭得孩子,聽到此言,抬起頭來,須臾間,複低下頭去。
“……林若清……不敢想……”
低語沉沉,諸葛騫戩眸中含笑,拍著他得肩膀說道,
“不敢想不是不想!屈居他國,尚不忘母國。甚好!”
一年前,為平息北冥國兵臨城下之禍,東離國派遣楚王入北冥國為質。一年後,北冥國未通國書,秘密護送楚王回國。
去往東離國的馬車上,胡娘將暖爐放在林若清得懷裏,看到熟睡得孩子,突然捂臉哭泣。許是她得哭聲驚醒了睡夢中的人。林若清坐起身來,不解的問道,
“胡娘怎得哭了?”
胡娘慌忙擦了擦眼淚,卻止不住淚流。
“小主此番回去,必然要實現郡主所願。可惜……郡主心心念念盼著這一日,終究是不得見了。”
“胡娘莫哭了,清兒會在娘親墳前以告慰。”
胡娘望著林若清,目光悲痛且複雜。希望郡主舍棄終生幸福與性命換來得這一切,是值得的……
綠葉青舟,一把紅傘,細長眉眼掩蓋在紅傘暗影之下,一襲月牙白的身影出現在蛟龍島海域上。舟停島上,等候龍衛上前行禮,
“月丞相,請!”
蛟龍島上多生長嶙峋巨石,臨海之畔,參天巨石之下,一方青木矮幾,兩方座墊。幾案空空,未置一物。龍衛將其引路之相會之地,便行禮退下了。一方開闊臨海之地,在巨石陰影之下,既照顧了月白畏光,又遠離了室內會麵之沉悶。
“月相,好久不見!”
剛剛收起雨傘,嘴角笑容尚未達底,一記清冷如寒冰的聲音,令眼前一切悄然頓住。轉身望去,一襲黑衣的女子,墨發如瀑,鮮紅的梅花從裙擺蔓延至胸前,極白的肌膚,狹長的鬢眉,深邃迷人的大眼睛,泛著琥珀色的光,朝他走來。
恍惚間,像回到多年前……又好像從未認識過這個人……
“避光向海,本侯選得地方,月相可還滿意?”
她招招手,龍衛送上一副棋,擺在幾案之上。江憶雨朱唇輕揚,注視著月白陰沉的麵容,眸中沒有絲毫情緒。
“月相高謀,遣宗澤假意裝水雷,實則為了轉移視線,掩護十萬大軍潛伏暮澤城外。”
“侯爺果決,棄絕佳登陸之機,回援暮澤城。本相不才,十萬大軍區區算了攝政王……不,是嘉銘帝之性命,卻未能攻下城池,實則一憾事耳!”
深入骨髓的恨意在月白眼中,暗潮洶湧,頃刻便將對方吞噬。
衣袂飄然,沉靜而坐,海風呼嘯,大浪濤濤……她如此安靜……宛若一朵來自地獄之幽蓮,黑暗無邊,豔麗非凡。
江憶雨側目而望,深邃眼眸明豔至極,朱唇上斜,帶著一絲冰冷一分難測……在巨石陰影下平添暗黑氣息。
“太子今日不暇,命本侯代為會客。月相可有不妥?”
月白收了傘放在身側,走上軟墊坐下,壓下滿心思緒,說道,
“正好皇上國事繁忙,遣本相前來赴約。太子這般……倒是心有靈犀,合合心意。”
龍衛送上兩樽琉璃酒盞,一壺琉璃紅漿酒,為二人各斟了一杯酒。江憶雨執一杯酒,墨玉指套與血紅美酒晃成暗紅色……
“葡萄美酒夜光杯,在本侯看來,卻不是好酒!”
翻手,酒傾,撒在地上,地麵瞬間變黑。月白的臉陰沉的可怕,充滿殺氣的目光盯著江憶雨。
“備毒酒以待客,是何待客之道?京國侯!”
“自天下一分為四,四國林立,明爭暗鬥不休。鬥至酣時,君王不出國界為四國默認準則。昔年我國成孝皇帝與貴國琉帝相會於兩國邊境,尚需千萬人傳喚消息,二帝策馬遙望,未曾踏出各自國土半步。今貴國皇帝遠離內陸,遙居海上。本侯存疑不解,貴國難道不擔心君王,飲下這啐毒美酒,遭了暗算明算嗎?”
海波陣陣,緩緩道來,黑衣血花,深眸紅唇,邪魅狂狷……月白狹長雙眸透著難辨詭色,眼前之人,腹中韜略不減當年。然而她變了,不是當年明豔驕傲的秦貞,亦不是清冷悲涼的江憶雨……她已經徹底將自己此心拋入萬劫不複之地獄,化鬼成魔,堪比閻羅!
“古來天下四分,乃分陸上之地。今海上格局已現,國之邊境當延伸入海域。東離國願為天下先,劃分海域為領土,為天下重訂版圖!縱為世人詬病,此千萬世功勳,必將惠澤天下!”
海浪翻湧,雄心壯誌,月白長衫,纖瘦身軀,鷹眼狼圖……江憶雨自斟一杯酒,在月白注視下,一飲而盡。
“領土之戰,不過利益之爭。一國所謀無非土地富饒,風調雨順,邊境牢固,國富兵強之安泰種種。殊不知,世間之事,複雜多變,此刻所見,下一刻再見,已經不是原來模樣。如這美酒佳釀,毒在杯還是在壺?”
江憶雨起身,風吹衣動,黑衣墨發飛揚,走出巨石陰影,天高雲闊海浪聲隆。
“月相言之鑿鑿,願以一己之力立千萬世功勳。如此心高誌遠,可否飲下眼前這杯美酒呢?”
江憶雨側身遙望,嘴角含笑……
二人杯中酒,是龍衛從琉璃酒壺中所斟。毒酒沾之色變,可見這毒見血封喉,霸道得很!然而……同樣的酒,再斟一杯,親見她飲下無事。這毒是在酒壺還是下在了酒杯?月白心中蒙生無數念頭,諸多猜想……許久之後,他站起來,打開紅傘……
“本相不會做愚蠢的選擇,侯爺也沒有資格讓本相選擇!”
龍衛上前撤下了杯盞紅酒。江憶雨轉身背對著他,麵對茫茫大海,清冷的聲音帶著波折與起伏。
“月相多慮了!本來就沒有選擇。離皇必將葬於天海,亡於本侯之手。月相所謀,邀離皇而來親取本侯之性命,恐怕此計不通。”
軟劍出,銀光閃,酒杯落,紅酒頃刻變黑……生死無選,唯死而已!一個在光明之下黑衣奪目,一個在陰影之中月白似光,一個靜得駭人,一個詭得可怕。
離開了蛟龍島,雙腳踏上船板那一刻,月白隻覺雙腿乏力疲軟,差點沒站穩。今日之秦貞,心術之厲,心性之絕,遠勝於昔日之秦貞。她居然洞察了他的計謀,恍惚間,憶起那一盤未動之棋,竟是絕殺之局!推開欲來攙扶他之人,月白臉色蒼白的進入船倉中……拿起桌上的茶水,手卻依舊顫抖……若是方才他飲了酒,此命嫣在?有那麽一刻,在秦貞刺目的笑容之中,他想賭一把……
“我不能輸!絕對不能!”
……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月白!為什麽?”
癱倒在地的女子,捂著肚子,身下流出的鮮血染紅了精美宮裝。她璀璨的眼眸中是不可思議的絕望……
清朗俊美的男子目光複雜,無奈中帶著疼惜,更多的是狠佞。
“貞兒,秦家功高震主,皇上不會允許你生下皇子,這離國之天下,已經容不下權臣了。貞兒,舍子保母,我是為你好!”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月白,皇上不容秦家,已經顯見,我看得清楚。可是你呢?你的心呢?我看不清,真得看不清!寒王府拱衛恭州一戰,你為什麽要給我下毒?!朝臣一本本彈劾的奏折,可是你在背後操縱?!月白!皇上容不下我!難道你就容得下我嗎!”
月白不想她竟會與他當麵對峙這些事。若說這世上,唯一讓月白欣賞且願意追隨之人,便是眼前女子。可是……
“謀士,是超越君王之智的存在。貞兒,唯有站在權力之巔,才能實現家國抱負,你是懂得的。你我知己莫逆,你懂我!你該助我!”
“助你?以我之命助你?以我腹中之子性命助你?毀了秦家百年基業,以秦相之位助你?月白!你的野心太大了!你要的不是一國相位,而是帝王之位,亦非一國帝位,而是四國天下之主。今日,你害我。終有一日,你會害了皇上,會屠戮天下。我不會幫你,絕不會!”
淚落成珠,女子氣息微弱,白色慘敗,身下不止之血,一點一點消耗著她的意識,殘害著她的心……
“秦貞不死,必殺月白!”
月白憤怒離去,留下倒在地上的女子,感受著一個生命的流逝,體會著心之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