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歸葬幻魔
暮澤城下一戰震驚天下，商瀾國攝政王戰死，君民悲痛，舉國殤之。東離國月丞相一躍成為風雲人物，在東離國聲望隆盛。原本三國伐離，誌在必得。如今國力重新布局，商瀾國微，三國聯盟勢力削弱。東離國一掃天海之戰陰霾，大有反攻之勢。
七日來，天海風雨不停，仿佛欲將這悲傷銘記，讓世人與天同悲。商皇遣三萬護靈軍隊，派遣齊楚將軍攜聖令前去暮澤城，迎攝政王靈柩回廣陵皇城。
據說，那一日，江憶雨抱著商洛宸的屍體，久久不肯離去……有將領查她神色有異，探其鼻息，一時竟氣息全無……全軍大驚！直到北冥太子出現，將二人分開，冰封了攝政王屍身，救回江憶雨。然而，七日已過，江憶雨依舊不省人事……
清一色純白禮服，青蛇蟒駕，白玉蟒棺，白綢玉帶，商國皇室最高禮遇，帝王賓天儀仗，護靈軍徒步而行七日，於暮澤城下跪地匍匐，典儀一遍一遍念著往生銘文。
天海烏雲滾滾，黑雲壓城，黎明白晝仿若暗夜黃昏。齊楚通紅的雙眼，凝視著緩緩打開的城門……
此戰，五千王衛全軍覆沒……由暮澤城守軍護送著冰棺走出暮澤城門。
棺中人眉目晴朗，俊美非凡，白衣似雪，片片翠竹清風徐朗……
“洛宸”
悲愴淒楚的呼喚，帶著顫抖與哽咽……淒楚白衣裹素，跪在冰棺之前，鐵血男兒，麵對一生摯友靜謐如斯，竟然伏棺痛哭……引得滿城將士，護靈兵將紛紛側目……遙想坊間傳言，攝政王與齊楚將軍情誼深厚，今日可鑒。
“起館！”
九九之數兵士抬起白玉蟒棺，行君王之禮，三步一跪，於冰棺之前行止。
“入棺！”
典儀連喚兩聲入棺，齊楚才從冰棺前站起來，也是左右將他扶了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攝政王乃先皇幼弟，朕之嫡親皇叔。先皇臨危托孤，為國第一輔政重臣。多年來南征北戰，內保社稷昌隆，外護邊境以寧，國之擎柱也。時逢天下亂局，諸國征戰不休，攝政王護城保民，為國盡忠而亡。朕心痛之，於皇叔哀之。今昭告天下，追封攝政王商洛宸為嘉銘帝，以帝王之禮行國葬，入帝王皇脈，於宗廟之上，永享後世朝拜。”
冰棺抬起，伴著唱儀鳴荒之禮，入玉棺之中。
“封棺！”
“等等”
白玉棺即將閉合之際，清冷冰涼的聲音劃破厚重沉悶的天空，阻止了封棺。眾人回頭望去，一人長發披散，白衣拖地，赤足而立於城門之下。
風雨茫茫，天地瀟瀟，孤而立，似幽靈惡鬼。她一步一步朝玉棺走來，腳踩在城下混雜著鮮血，屍臭的泥濘中，麵無血色，一雙琥珀眼眸分外暗沉……
“侯……侯爺……”
雙膝跪地，枯骨之手觸摸玉棺……
“滾！”
齊楚憤怒一掌擊在她身上，吐血倒地。齊楚拽著她的衣領，臉上青筋暴起，劍眉星目分外駭人，充滿冷芒。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玉棺中人身上。
“我來送送他”
“江憶雨，你不配！若非王爺寬厚，商瀾國怎會容下你這樣的異類！王爺待你不薄啊……你呢？你利用他，把他帶入你的仇恨之中，讓他成為你棋盤中的棋子，你有什麽資格！有什麽臉麵麵對他……江憶雨，你記著，王爺是被你害死的！你是罪人！整個商瀾國的罪人！……封棺！”
沉重的玉棺遮蓋了傾世男子最後的容顏，江憶雨被齊楚死死禁錮，掙脫不得……倒底沒有見到最後一麵……
“歸朝！”
玉棺封，護靈起，天海醞釀多日的喑啞，雷雨忽至。
她跪在大雨中，看到離去的齊楚失魂落魄，似失了心魂……齊楚恨了她，皇上亦恨了她……
“侯爺！”
在眾將士呼喚聲中，她昏厥城下，生死不明。
“若非本宮來得及時，你便自斷心脈，隨他去了？”
北冥凰溫柔的擦拭著她愈發枯瘦的雙手……一戰之後，商瀾國元氣大傷。北冥國以盟國之義，發兵五十萬駐守天海，由北冥凰親自統軍。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去死。你欠本宮太多，一日沒有還清，便沒有死的資格。”
江憶雨安靜的躺在床上，她的臉色蒼白，白的沒有絲毫血色，像一張白紙。披散的烏發中肆意零散，身體愈發瘦了，瘦脫了皮相……
命運可以摧殘一個人到何種地步？也許，這世上唯有被命運無情戲弄之人，才會洞明生之艱難。
“商洛宸出城迎敵之前，書密信於皇帝。若他戰死，勿要將戰敗之禍遷怒於你。即便到了那般境地，他還是為你留了後路。他待你……一如齊楚所言……不曾虧待！如今商瀾國力微之時，你這般不惜命，致他於何地？致商瀾國於何地？……好好想一想，想好了，醒過來。”
為她蓋上被子，北冥凰從內室出去了。床上之人眼角流出一滴眼淚，她看到黑甲軍前，清風徐朗的男子，淺淺微笑，滿含期待……
“本王等待王爺凱旋！”
一身勁裝的女子，揚鞭策馬，帶兵遠去，男子舉目相送，目光溫暖人心。
“江憶雨，本王不管你是誰？所藏何種目的……隻要你一心為國，本王便破例舉薦你於聖前。唯願你以臣子報國謙卑之心，為商瀾國盡忠，為陛下盡忠。”
眼淚橫流，浸濕了枕頭……她雖閉著眼，所見卻如此清明……
三國伐離因江憶雨背離聯盟宗旨，執意回城救援而終止，東離國得一時喘息之機。然而，於天下而言，這久違的平靜海麵，隻是暫時；四國之間暗潮洶湧，大戰始終會到來，無可避免。
離紹寒站在羽樓琉璃窗前，船下士兵清掃戰場，一具具屍體扔入大海之中，海水像無邊之境，容納著開戰以來不斷沉海死屍。
月白推門進來，隨手將紅傘擱置一旁，雨水順著紅傘滴入流沙之中，須臾濕潤，片刻便被流動黃沙覆蓋消亡。
“皇上無意赴北冥太子之約？”
文案上放著北冥國邀請函，北冥太子邀約離皇赴蛟龍島一敘。月白坐下，翻閱近日軍情奏折，看一眼臨窗而立紫衣男子，皇上似乎很是逃避麵對北冥太子。
“見北冥凰麽……”
鳳目幽暗，望著一覽無遺的海麵，許多往事跌跌撞撞從過往而來，撕裂時空，解封了塵閉很久很久的記憶……
金碧輝煌的宮殿上，紅衣金冠的絕美男子，嘲諷的看著他……他的目光……還有……
“朕乏了，丞相處理便是。”
皇帝離開外殿走入內室，月白執筆頓住，詫異抬頭，皇帝竟有些慌亂與狼狽……
“嗬嗬……越來越有意思了……”
東離國皇帝秘密來到天海一事，因北冥國一紙邀約而天下皆知。東離國與北冥國相約蛟龍島會麵，一石激起千層浪。
近日來，上官雲輕一直見不到夜離得身影。暮澤城危時，他們被迫中止登陸，全軍撤回天海八郡，此戰邱楚國損失不大，但也錯過了衝破東離國防線最好的時機。如今，夜離不知去了哪裏？京國侯何時蘇醒？下一步該做何打算？
少年國師，手握權杖，於城樓上眺望天海，無垠大海，是數不盡的未知……
她聽到北冥凰出去了，聞到房間彌漫著藥味兒，看到外麵有陽光照射進來，光線越來越清晰，看清白紗簾帳，迷蒙的意識變得清明。伸手將被子掀開，踩著棉鞋，走下了床……從來不照鏡子的她，走到妝台前，看到了銅鏡中的自己……
她更瘦了，臉上，身上瘦成皮包骨，鎖骨，胸前骨骼清晰可見。可是……臉上淡似無的眉毛，發白的唇，眼窩深陷的雙眼……除了那一雙琥珀色雙瞳，她幾乎認不出自己了……原本是眉目如畫，清麗脫俗，清秀至極。平靜的坐在妝台前，枯骨之手拿起眉妝粉黛，一筆一筆描繪出一個“活人”的樣子。
北冥凰龍駕停在府衙外。又一個七日已過，算算日子，她也應該醒來了。暮澤城府衙士兵看到太子龍駕，立刻迎上去，龍衛將他攔住，斥責道，
“大膽！太子……”
“罷了……何事慌張？”
士兵本就害怕，被龍衛嗬斥腿抖得更厲害，聽了北冥凰的話，撲通跪下去，驚恐的說道，
“啟稟……太子殿下……侯爺她……她醒了……但……”
不等他說完，京覺眼前紅光閃過，已無北冥凰身影。紅衣翩躚，他驚喜而來，卻在房間外駐足。
女子墨眉入鬢，膚白若雪，睫毛修長，一雙大眼睛深邃迷人，雙唇殷紅，三千發絲梳在腦後，垂直腰間……一襲束腰黑衣，一朵朵鮮血紅梅如一條蜿蜒曲線，由裙擺伸展至胸前，她靜靜地坐在庭院中，朝北冥凰微笑，笑容極美，卻不達眼底，那琥珀色眼眸中看不到任何情緒，沒有悲喜，不知深淺。
“酒入喉而無味……換酒！”
北冥凰這才看到，她在飲酒。士兵撤下果酒，換上一壺烈酒。
“侯爺也開始飲酒了？”
“本侯從前無知，不識酒之滋味，殊不知世上竟有這樣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