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唐奏外傳(中) 顱骨
唐奏把燈光往頭頂移動,天花板因沾染了飛濺的血液而顯斑駁,血跡一片一片的分布著,像是描繪著未知大陸的地圖。從空洞的門框外吹來潮濕且帶有塵土氣息的涼風,稍微緩解了室內充滿血液腥鏽氣味的空氣。
他沉重地閉上了眼睛,用嘴深呼吸著,企圖逃離眼前恐怖的場景,盡管已經見過了很多次,可是依舊無法適應。曾經站在過這裏的凶手又是以什麽心情麵對的呢,唐奏在腦中一遍遍想象凶手作案時興奮的嘴臉,黑暗的欲望在這間廢棄的屋子裏升騰。
瞬間唐奏感覺渾身發熱,怒火在身體中燃燒了起來,簡直要蒸幹血管裏流動的血液似的,他的眼睛裏閃著熾熱的凶光。憤怒的情緒很快轉化為等量憎惡,充滿惡意的念頭不斷徘徊,唐奏咬緊牙齒不讓破壞的衝動體現在自己的行動上。
這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唐奏本能的把手扶在了腰間的手槍上,在看清來人後又默默放下了。
“是你啊,老吳。”唐奏似有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淡定自若的走進房內的是一名穿著洗的陳舊蒼白白大褂的老法醫,門口還簇擁著一幫警員不敢踏入室內。老法醫是專案組的特派法醫,從業多年,擔任了三十年的法醫隊長。他的半生多半時間是在昏暗的解剖室中度過的,經驗豐富,破解的奇案異案不計其數。
“果然,又是一樣的案件。”老法醫見到了屍體似乎是很平靜的樣子,沒有唐奏那樣強烈的情感,“還是沒什麽線索嗎?”
唐奏默默搖了搖頭,對著門外的警察問了一句:“最先到達現場的人是誰?”
警員小楊舉著手唯唯諾諾的從門口走了進來。
“去把第一目擊者找來。”唐奏下著命令。
小楊卻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唐奏發現他的臉色格外蒼白,腿也不住的打顫,嘴角沾著一些穢物,好像曾經吐過。
“唐……唐隊,我就是第一目擊者。”
“這樣啊,那好辦了,你把事情的經過說一下。”
小楊歪著頭,視線盡量偏離地上的屍體,冷靜了一下才說道:“今天下午五點左右,我下班後來到了這裏——啊,我曾經住在這棟樓裏。這附近的居民區因為太過破舊,許多人都陸續搬離了,隻有少數人還住在此地。我本來也搬走了,今天是回來收拾一下舊房子裏麵的東西的,結果路過這裏的時候就看到了這種情景。”
這時一旁蹲在屍體旁查看的老法醫得出了結論:“死亡時間大概四至六小時。”
“這麽說,你發現受害者時,距離其死去的時間並沒有多長,你在來這裏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人?”唐奏思考著,反問起來。
“不,沒有,我在附近路上都沒有遇見人。”小楊搖了搖頭。
“這樣啊……死者的身份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小楊忙不迭的從另一個警察手中接過一個透明密封袋,裏麵裝的是幾張沾著凝固的血液的證件,“死者是住在附近的居民。”
唐奏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盒很久未吸的香煙,點燃吸了起來,渺然的煙氣從火光中向上飄出,“辛苦你們了,沒什麽事了,通知他們清理一下,然後就收隊吧。”
“是。”警員們答應著,聽到這句話仿佛如得大赦一樣,連忙向外麵走去,這樣一來這間室內就隻剩下了唐奏和老法醫兩人。
“死者是附近的居民,凶手很可能是通過某種方式將其誘拐或者暴力帶到了這裏。使其喪失了呼救能力後,將其分屍……”唐奏雙眼無神的說著,腦子裏被各種雜亂的想法充斥著。
“不用勉強自己,畢竟發生了那種事,你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老法醫說著,一隻手按在了唐奏的肩膀上,他瞬間感覺壓在身上的重擔煙消雲散,心中的淚水決堤,那洪水一般的情緒幾乎忍不住要流露。
“不管如何,我一定會親手抓住那個犯人。”唐奏沙啞著嗓子說著,轉身向外走去。
在出門向右轉的一瞬間,唐奏感覺撞到了一個小小的身體,嚇得他把手電筒掉在了地上,周圍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一個嬌嫩的驚呼聲響起。
黑暗中僅憑窗外射入的微弱光線,唐奏看到了一個嬌小纖細的身影,比唐奏大概低了一個頭左右,烏黑閃亮的頭發沿著鬢角而下,分成了兩縷搭在了胸前。麵龐玲瓏清秀,大大的黑眼睛在黑暗中也散發著光彩。
她的名字叫做沐蕾,專案組的心理學專家。明明並不是在什麽聲名顯赫的地方從業,來曆也是默默無名,但是她好像具有超能力一般,不可思議的,對大多數殺人犯的心理她都有一種近乎於透徹的感悟和解析,這也是她被選入專案組的原因。
唐奏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手電筒,光線又充盈了走廊,沐蕾臉上正擺著好像犯錯的孩子被當場抓獲的表情。唐奏注意到,她的頭發稍微有點淩亂,臉上也被風吹得有些紅撲撲的。
“居然能在現場看到你,真是少見呢。”唐奏說著。沐蕾是專案組裏行蹤最不定的成員了,一整天有絕大部分時間不在公安局,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去了,而她的工作也是最為輕鬆的,本來調查工作就一籌莫展,更別想靠她來揣測出犯人的心理了。
以目前的秋日來講,沐蕾穿的似乎有些單薄了,有寫瘦弱的身軀套在大一號的衣服裏麵看起來有些空蕩蕩的。
“是啊,恰好我這次就在附近,所以就過來看看了。那個,來的路上我看見他們好像都回去了,是我已經錯過了嗎?”沐蕾有些怯生生的說道,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尖不安地撚著胸前的發絲。
“算是吧,已經結束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麽……至少讓我看看現場,說不定我能推測出什麽呢。”沐蕾堅持著要去現場看看,不過唐奏擋在了她的身前。
“還是不要看了,天色也不早了,回去吧。”說著,唐奏順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繞過她向外麵走去。
沐蕾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神裏流露出一種奇怪的情感。又是一陣腳步聲,老法醫也從房內走了出來,看見沐蕾,向她友好的打了個招呼。
沐蕾踏著碎步小跑過去,指著唐奏手電筒散發出來的光,壓低了聲音,向老法醫問道:“吳隊長,我能問問你剛才和唐隊長談論的‘那件事’是什麽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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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昨晚一直處理案件到很晚,所以唐奏索性就住在了公安局。因為最近睡眠時間嚴重不足,唐奏知道太陽高高升起後才從辦公室那不太舒適的沙發上醒來。
揉著略微有些痛的腰,唐奏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門,從門口向裏望,金色的警徽在陽光下閃耀出神聖的光輝。
唐奏決定乘坐公交車回家,公安局離到唐奏家的距離並沒有多遠,大概在十站以內的樣子。在公交車站等待了片刻,唐奏走進了擁擠的公交車,他走到車內的一個角落處,靜靜思考起了近日發生的案件。
昨天晚上那件案件,就是最近在城市裏產生了極大影響,政府特意成立專案組以應對的那起案件,碎屍案。凶手的殘忍在民間快速傳開,各種離奇的說法不脛而走,所以凶手在民間有一個流傳很廣的名字,“碎屍”。
初次發生這樣的案件大概是在六個月以前,那個時候還是尚有冬日餘寒的初春時節,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在一間出租屋內被發現。
接下來的幾個月,類似的案件不斷出現,凶手果然是連續作案,這是一開始就推斷出來的。第一起案件的情形,和昨天那起大同小異。屍體被殘忍分割,血液濺的到處都是。
在絕大多數碎屍案中,將受害者分屍的主要目的都是方便藏匿或者拋棄屍體。可本起案件中,凶手將受害者分屍後,隻是那麽靜靜的擺放著,甚至做完之後會大敞著房門,像是在展示自己的作品一樣,根本沒有隱藏的目的。再聯想那濺到了天花板的血液,人的血液在死後是不可能噴射到那麽高的地方的,也就是說,所有分屍過程中的一切……都是在受害者還活著的時候進行的。
而且這樣被殺死的人沒有明顯的相同特征,死者中,無論是男女還是老少,都被包括在內。而作案地點也無從推測,均勻的分布在這座城市的各個部分。發現屍體的地方也完全不同,荒野、住房、工廠,這些地方都可能是凶手殘忍遊戲的場所。
從這裏就可以推斷出,凶手可能是對分屍抱有病態的愛好,以此產生毒癮般的快感的一類人。他沒有特定的目標,隻是隨便物色唾手可得的獵物,然後在附近比較方便的場所將其殺害並分屍。
按常理推斷,如果要進行這樣的過程,凶手一般會選擇一個寂靜無人,深夜中的場所,這樣會有足夠的空間和時間來充分享受這種血腥暴力所帶來的快感。
然而事實卻大相庭徑,凶手總是在光天化日下出手,在隨時可能被別人發現,作案空間極其狹小的地方進行犯罪。他從不注重地點的選擇,並且擁有高超的作案技巧。在分屍時受害者的身體會濺出大量的血液,凶手在分屍過程中很容易就會沾到這些血液,然而就算是這樣凶手依舊能安然無恙的逃離現場,亦或者是根本不沾染血液,不得不讓人驚呼神乎其神。
凶手總是能在自己即將暴露的情況下抽身離去,甚至有的時候屍體被人發現的時候還是溫熱的,周圍卻已經空無一人了。他會根據場所的危險決定作案程度,也就是對屍體的破壞程度。如果有充足的空間來破壞屍體,那他就會進行一次扯淡的狂歡,像是昨天晚上的血祭一般。若是在人流量略大的地方,可能就隻是把受害者肢解而已。但即使就算在隨時可能會被發現的情況下,凶手也會堅持將受害者身體中的一個部位取出體外。
唐奏的妻子被取出的部位是顱骨。
那天,唐奏像往常一樣忙於碎屍案的案件,抽空給自己的妻子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今晚自己又無法回家了。正通話到一半,妻子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誰捂住了嘴一樣,然後就是刀子進入肉體的聲音。唐奏大聲對著話筒吼了起來,焦急的期待著妻子回應,然而電話的那頭卻始終是一串忙音。
唐奏幾乎是衝著出了公安局,一路上,他把警察開的飛快,好幾次快要撞上迎麵而來的車輛。
終於,他在一條從菜市場回家的小徑上,發現了他的妻子。她就靜靜的躺在那裏,裝有土豆、黃瓜、油菜的布製購物袋倒在地上,裏麵的蔬菜散落了一地。
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想象人的頭骨被取出的場景。唐奏的妻子靜靜躺在地上,頭部像被撕開的破布口袋一樣貼在地麵。刀子是從後腦勺插進去的,然後一路向上,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形,鋒利的刃切斷了沿途橫著的秀麗發絲,頭皮向兩邊裂開,露出了裏麵光滑純白的頭骨。凶手把手指摳進頭顱中間切出的凹陷中,然後猛地向左右兩邊發力,就像剝花生皮一樣,把頭皮推到了兩邊,露出了裏麵圓滾滾的頭骨。凶手又用刀在頭骨兩側砸出了很多便於持握的凹陷,然後用手扣住那凹陷的地方,向一個方向爆發用力,然後是另一個方向,隨著幾聲脆響,頭骨和脊椎的鏈接被扭斷了。然後凶手左右擰轉了幾圈,用力向上一扒,一個完整的頭骨就從腦袋中脫了出來。
那顆頭骨擺放在唐奏妻子的左側一些的位置,旁邊是凶手從裏麵倒出的一堆漿糊般的物質。本是幾塊完整形狀的腦組織,在碰到地麵的一瞬間,被砸成了稀巴爛。兩顆眼球連同視神經,滑稽的相連在那一堆雜碎中間。
由於這一切都是在受害者活著的時候完成的,所以大概死者會感受到無比的痛苦吧。
唐奏當時隻覺得天昏地暗,他無法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悲痛,憤怒,沉痛,憎惡,仇恨,無法被掩埋的情感快速占據了唐奏的整個身心,他已經不記得當時的情景和他都做過什麽了,隻知道那幾天一直是在渾渾噩噩的灰色中度過的。
直到妻子的葬禮,他和自己的兒子唐文穿著黑色的喪服出席,妻子在世時的幸福和痛苦伴隨著她被埋葬一並被埋葬了。麵對著妻子的親戚朋友,唐奏幾乎要把淚和心靈吞了下去,他羞愧啊,明明作為人民的守護者,卻連自己的妻子都無法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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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身一個晃動,公交車急停了一下,把唐奏的思緒打斷,不知不覺中眼淚已經流經他的整個麵頰了。
原來是車輛快要到站了,在唐奏對麵,和他一樣一直躲在車廂角落的那個青年似乎要下車了。
那個青年總是皺著眉毛,一種哀怨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他暴露在空氣中的身體上有一些細小的傷痕,而他手上手機紅色的屏幕吸引了唐奏的注意。
因為急著下車,青年沒有注意到那道視線。唐奏看到,青年手機裏放映的視頻竟是一部極其血腥的恐怖電影,他皺起了眉頭,這種對青少年身心發育不健康的東西,正常人一般是不會選擇來看的。難道這個青年也是那種對血腥和暴力有特殊喜好的人嗎?
青年掏出了自己的公交卡,正準備刷卡下車。出於好奇,唐奏遠遠的從他那包裹著黃色卡套的學生卡上,瞥了一下上麵的信息。
上麵寫著:城東大學,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