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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張旭稍一猶豫就接過錢道:“好吧,您讓我找到這位老人家做什麽?”


  劉老道:“你去我家,鑰匙在門前腳墊下麵的夾層裏,然後去書房,在書架左起第二層第三本書裏有一個信封,你把那封信交給他就可以了。”


  張旭注意到劉老遞給自己的紙條上寫著:“托小友張旭親送此信,此信需薑峰吾弟親啟”,又問道:“您沒有其他的話要我帶給他嗎?”張旭道,不過,他的心裏閃過一絲異常的感覺,老人現在仍然不太相信他。


  “沒了,把那封信交給他就可以了。信裏麵我已經把有些事情都寫清楚了,他知道怎麽做。


  不過,我估計他很可能要你帶他來醫院見我,那就讓他來一趟也好。我們兄弟三年多沒見麵了。也不知道他現在的身體可好?雙腿可以行走了沒有?我估計是沒有,不然,也不會總是在電話裏聊天了。”劉老有點傷感。


  “您老該休息了,今天您的動作很多,說的話也很多,明天起,您就要盡量少說話,少動作,一切由我來做。


  早上我會幫您收拾好以後再走,讓鄭大嫂頂替我一上午,估計路上不塞車,中午的時候我就能趕回來。


  現在,您聽我的,我給您換上這個東西,就可以放心地睡吧,沒有了儀器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您應該能睡個好覺。”張旭拿出老人專用的尿不濕,給劉老換上。


  這樣,即便是劉老睡熟了,大小便失禁了,也不會再換床單了。


  老人也可以放心地睡個好覺。


  劉老很配合。


  但是,張旭發現了劉老有好多地方不太正常。


  首先,老人家聽到要換尿不濕的時候,眼裏露出一絲不耐煩,但很快就消失不見,幾乎是眨眼的功夫,眼裏又恢複了平和。


  其次,在張旭圍著老人給他換褲頭的時候,老人家的的腦袋也隨著張旭轉動,嘴裏回答著張旭的話,眼裏居然又閃出一絲怒意!


  這是他心裏壓抑著不滿的表現。


  這讓張旭心裏一驚。


  第三,張旭意識到老人的這種表現後,故意一邊幹活,一邊和他說話,這樣一來劉老的眼睛就要隨著張旭身形的移動而移動,此時,老人家的眼裏又出現了一絲厭煩的神情,隻是,這種神情很快被微笑代替。


  第四,老人的這種情緒極為短暫的表露,如果不是張旭十幾年來望聞問切的基本功夫已經幾乎爐火純青,就根本看不出來。


  第五,這說明什麽?說明劉老在忍耐,在克製。


  隻是,這麽點小事需要忍耐和克製嗎?

  另外,張旭看上去有意無意地用手指甲分別劃過劉老的腳心,發覺他基本就沒有什麽反應。


  從接觸劉老以來,老人家沉默寡言,眉頭緊皺,可是在服用了七還散之後,話越來越多。


  每一次都是張旭策略地打斷了他的話,才讓他平靜下來。


  如果是普通的護工,劉老的表現一點也不起眼,根本察覺不出來和正常人有什麽不同。


  但是,幾乎是從小就長在師祖醫院裏的張旭見多了這樣的人。


  種種跡象都指向了一個令張旭不願意想的病症。


  老人這些情況綜合起來說明什麽?

  再加上老人在服用了七還散之前那種情緒低落,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的情況,都說明劉老很可能有抑鬱症!


  而且是單相抑鬱症或者混合繼發抑鬱症。


  單相抑鬱症發病在前,混合抑鬱症在大麵積心肌梗死之後才出現了表症。


  隻是,老人家那強大的精神力和意誌力,很好地掩蓋了他的病情,一般人也不會注意到。


  他在強行用極大的毅力壓製自己,平複心中各種負麵情緒。


  老人不想給任何人帶來煩惱。


  但是,張旭心裏很清楚,如果自己判斷的是準確的,恐怕劉老讓自己去找那位叫做薑峰的人,會有事情發生了。


  而且還是比較激烈的那一種。


  抑鬱症是精神疾病,發展到一定程度,必須藥物幹預,隻是啊,劉老的身體狀況,還能承受再加入其它藥物嗎?


  張旭雖然對西醫並不陌生,師祖的醫院本來就是以中醫為主,西醫為輔的中西醫相結合的大型三甲醫院。


  他從小耳濡目染見過的病患太多了,所以,劉老表現出來的那些細微的症狀讓張旭做出了診斷。


  也許自己猜測錯了?或者老人還有其他的安排?

  明天需要提醒鄭大嫂,要注意不動聲色地觀察劉老有什麽反常的行為或者語言。


  張旭的心情很沉重。


  這位老人一生筆耕不輟,做學問十分嚴謹。他從秋雨凝和鄭大嫂那裏聽來的關於老人的那些作品,有好幾本書,自己也看過,真的水平很高。


  但是,有誰知道,一個個日日夜夜,老人家孤獨一人埋頭在書案上,熬夜寫作的辛苦,還有憂心不在身邊的那個兒子的心情?


  一個青年人短時間裏一個人生活或許沒有什麽孤獨感,甚至有的宅男一個月半個月的不出房門都是常事。


  但是,人老了,就希望兒女們圍在跟前,享受天倫之樂。


  雖然有時候對小孫孫和小孫女淘氣有點心煩,那也是幸福的煩惱。


  而劉老呢?早早地沒了老伴,兒子從高中時期就離開家開始住校了,後來又上大學,大學畢業又考上了研究生。


  等劉老好不容易盼著兒子工作了,可以回家團聚了,卻發現兒子已經和自己成了路人!

  這種精神上的打擊,往往是致命的!


  盼啊,盼啊,盼了那麽多年,最終盼回來了一個冤家!一個不明不白就成了仇人的親兒子!


  這種精神上的巨大落差,換了一般人或許早就崩潰了。


  但是啊,對於劉老這樣的智者和胸懷寬廣的人來說,還沒有構成特別巨大的精神傷害。


  老人家強大的精神力很好地控製了自己的情緒,但是,這種狀況持續的時間太長了,老人家終於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越來越憂鬱中。


  如果不是七還散暫時挽回了老人的生命,說不定,劉老就會在抑鬱中死去,死得無聲無息,這樣的離世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一種死法。


  張旭感覺心裏堵得慌,他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一位善良的老人,一個睿智的老人,一個慈愛的父親,最後成了一個抑鬱症患者,還成了一個得了不治之症,即將離世的人。


  即便如此,他一直都不明白兒子為什麽會疏遠他,而且發展到仇恨他,並且拒絕和他溝通和交流!


  這是世界上最令人悲哀的事情。


  這是張旭陪護劉老的第二個夜晚。


  昨夜他還能睡一會兒,今夜,他卻徹夜未眠。


  因為,劉老這一夜根本就沒有入睡。


  正應了那句話:今夜無人入眠。


  病房裏很靜,從兩人的呼吸中,從張旭無意中頻繁的翻身,劉老知道,這個善良的大男孩在擔心自己。


  而張旭在觀察和體會劉老的病情到底到了什麽程度。


  劉老有抑鬱症的事情,張旭不會和任何人說,包括那個專家劉醫生。專業不同,劉醫生也拿不出好辦法來,隻能請神經科的醫生來會診。


  這樣,劉老好不容易服用七還散得到的平靜會被打斷,還可能因為劉老的突然好轉引來更多的臨床檢查。


  這樣一來,就等於在折騰老人家,甚至會縮短老人的壽命。


  從今天的情況看,隻要老人沒有發生危象,一般劉醫生不會出現,來輸液兼檢查儀器運行狀態的小護士早就被鄭大嫂給調教得乖乖的。


  誰讓鄭大嫂的老公就是主管本市文教衛的主官呢。


  對於小護士來說,隻要這個病重的老頭不出現死亡症兆,她就不會多事。


  第二天早飯後,張旭給鄭大嫂交代了注意事項,又讓她在專家查房的時候,一定不要說出劉老服用了七還散的事情,這才滿肚子地鬱悶走出了病房。


  劉老的家很寬敞,看得出來,他的生活很寬裕,三室兩廳兩衛兩廚的躍層大房子,收拾得幹淨利落。尤其是書房裏書架上的圖書,圍繞了四周整個牆麵,張旭根本無法計算有多少本了。隻是那一排排的書櫥絕大部分都緊緊地鎖著,唯有書桌後麵一排書架沒有上鎖,其中就有劉老說的那個書架。


  找到那本書,取了那封信,張旭鎖好房間,把鑰匙放回原地,他回頭看了一眼房門,來到了大路上。


  天海市總醫院在市區的東頭,劉老的家在東南邊,而薑峰居住的地方在西北頭。


  差不多就是一個對角線。


  而且,天海市的道路是有名的亂七八糟,道路無法分清東西南北。


  雖然也有經緯路的編號,真的按照經緯去尋找,會差掉十萬八千裏。


  二百塊錢打的,來回一趟真的不多。


  的哥聽說張旭要去的地方是紫竹林,張口就是一百八!那個地方就不是窮人住的地兒。家家都有車,出租車在那裏攬不到活兒。


  所以,隻能跑單程,價格自然不能按裏程算了。


  張旭一咬牙:“成!不過你要快一些,不要胡亂繞圈子,我有急事。”


  的哥笑了:“價錢都說好了,哪個吃撐了還繞圈子?早點把您送過去,我也好趕緊再攬活。


  得嘞,您係好安全帶,看我的技術怎麽樣。”


  張旭心急火燎地去找薑峰,他擔心自己不在的時候,如果劉老出了問題,那就不是小問題。


  從知道了劉老是個抑鬱症患者之後,張旭就擔心老人家在知道兒子肯定不會來看自己,特別是老人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說不定會做出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


  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哪怕是劉老這樣的智者,當他的症狀發展到一定程度,衝動之下,感情崩潰之後的那一股鬱悶、憋屈的洪水,說不定就會衝破心裏最後一道理智的堤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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