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醉生夢死，一不入仕二不汲汲營取，就憑你一腔所謂的忿忿不平，就要他人為你去衝鋒陷陣？即便是菩薩，也難能這般善舉。”
連問荊望著窗外無休止的大雨，神情淡淡，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而不是一句多麽傷人的話語一般。
安國侯又氣又臊，偏偏眼前這個人打不得說不得，更是讓他氣的內傷不已。
早知道找連問荊是自取其辱，他還不如把這些事情給吃進肚子裏得了。
“把這些東西燒掉罷，老夫人年事已高，若是鬧出點什麽風波來，怕是扛不住。”連問荊拋下一句話，便拂袖離去，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安國侯呆滯的看著連問荊遠去的背影，手裏的紙仿佛也隨著打開的門，刮進來的風，飄進來的雨給降下了熱度，染上了潮意與冰涼。
不知道是沉默了多久，亦或者是與這場大雨僵持了多久，他最終還是垂下了頭，把手中被攥的發皺的一疊紙，丟進了火爐裏，所有的憤慨激昂，都成了一捧煙灰，沉寂與爐底。
連問荊離開侯府後，沒多久就回到了將軍府，一番沐浴更衣後，才神清氣爽的坐在了書房裏。
曾經握著長劍奮勇殺敵的手提起了剛開鋒沒多久的小狼毫，慢條斯理的把安國侯那一疊紙上的內容，完整的默寫了下來。
他該點的點過了，這些事也可以著手去做了。
“去把上麵的事情查清楚，暗衛隊分批行動。”
暗處走出一群暗衛來，從連問荊手中接過紙張後，消失在書房裏。
想起明日開始，張旭會常來將軍府玩，原本拿起的密信又放了下來，連問荊著手把將軍府仔細的看了一圈後，把需要改動的地方全都記了下來，丟給管事去即可操辦。
廚房那邊也交代了明日開始美日做一些糕點與甜羹，還有多做肉菜跟魚。
今晚在老夫人屋子裏用的晚飯，他有發現小姑娘格外喜愛吃肉跟吃魚。
交代好事情後，又差人去買了幾個風箏回來放著，若是明日天晴，就帶張旭去郊外放風箏，若是下雨，就讓她在將軍府裏玩。
處處都顧念妥帖的連問荊，全然沒發覺府中下人們古怪的表情跟眼神。
所有人都在幾日前察覺到了自家將軍似乎有了心上人，可今晚這些操作，怎麽那麽像是要準備做父親的感覺？
這將軍府的主母還沒有影子，就開始帶孩子了？
可不管奴仆們心中如何驚詫，都不會有人活膩了跑到連問荊跟前說道。
夜色昏沉，風雨交加，徹夜不休，驚醒無數人的甜夢，卻也治愈無數人的噩夢。
天色微微露出一抹魚白時，雨水漸歇，雲層悄然散去，隻留一片澄澈的藍天，熾烈的日頭悄悄從東邊爬起，驅走最後一縷冰涼，溫熱上湧，地麵的積水也逐漸疏散完畢。
連問荊出門去早朝時，看著這大好的天色，讓小廝去安國侯府通個氣，待他下朝便去侯府接張旭去郊區放風箏。
許是天氣終於晴好的緣由，今日早朝似乎都變得和諧了不少，帝王的臉色也不如前兩日的陰沉。
安國侯府內，此刻也是一片晴好。
張旭醒來時，看到外頭的日光，高興的蹦了好幾下，在糖糖跟團團的伺候下梳洗穿戴整齊後，如往常一樣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裏用早飯。
老夫人默許了兩人的往來，叮囑了一番張旭不可任性貪玩後，便放了張旭去等連問荊來接她出去。
張旭哪裏肯回自己的院子裏等呢，她歡歡喜喜的小跑到正門口，打算直接在門口等連問荊來尋她。
原以為要等上一段時間，卻不想她剛跑到正門口，就看到了緩緩停在門口的馬車。
她的心一瞬跳的極快，幾乎快要從喉頭跳出來一般，她不清楚自己怎麽了，難不成，是方才跑的太快了嗎。
連問荊從馬車上下來時，看到雙眸晶亮的張旭傻乎乎的站在門口的模樣，先是一怔，隨即神色一瞬融化，快步上前，微微躬身道，“曉曉等了多久。”
“我，我剛來。”張旭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她有種難言的羞澀，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連問荊似乎並不相信她的說辭，目光淡淡的落到了張旭身後的兩個丫鬟身上，得了點頭，他的神色又恢複了溫和，輕聲道，“往後走路慢慢走，若是摔了，你祖母該心疼了。”
“那問荊哥哥會心疼嗎？”張旭的嘴巴比大腦更快一步，話音剛落，兩人雙雙愣住。
張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脫口而出了一句什麽話，她怎麽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呢！
“當然會，所以曉曉要看清楚路，慢慢走。”連問荊回過神來，隻當她是孩子心性。
兩人上了馬車後，張旭的羞澀經久不散，有些拘謹的坐在一側，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才對，或許連問荊隻把她當孩子心性看待，可自己無端端說出這樣一句話，簡直是太丟人了。
“曉曉，你瞧這幾個風箏，喜不喜歡。”連問荊似乎把方才的插曲給拋到了腦後一般，從櫃格裏拿出了幾個風箏遞了過來。
有五彩斑斕的蝴蝶，也有修長輕盈的蜻蜓，還有靈動可愛的燕子……
張旭怔怔的接過一堆風箏，半晌沒有說話。
這些東西，都是她年幼時渴望的，可那個時候，活下來才是第一要緊的事情，哪裏會有人想起來，給她買一個風箏，陪她放一次風箏呢。
“問荊哥哥，謝謝你。”
張旭抱緊了懷裏的風箏們，圓圓的鹿眸裏閃動著淚光，哽咽的話語令人揪心又憐惜。
連問荊看著這一瞬的張旭，有什麽不明白呢，他們兩個的處境跟身世都極為類似，說是同類也不以為過的。
“以後每年春天，都帶曉曉出來放風箏。”像是承諾又像是家常，沒有過多的話語修飾，也沒有多餘的陳詞鋪墊，連問荊的語氣放的很輕。
張旭用力的點頭，咽下眼眶裏的熱淚，先前的尷尬也拋到了腦後，她興奮的掀開車簾，馬車已經駛出了京城，在去往遼闊的郊區地帶。
四周都是茂盛的樹林跟寬敞的官道，這些尋常的景象卻是她從未見過的稀奇。
不到半個時辰，兩人就抵達了寬敞的郊區地帶，沒有茂密的叢林，隻有翠綠的草坪與一望無際的藍天。
日頭高高懸掛，帶來熱烈與光明，驅走數日大雨所帶來的陰霾。
張旭抱著風箏下了馬車後，興奮的原地跑了一圈，才把懷裏的風箏小心翼翼的放在草坪上，率先拿起燕子風箏朝連問荊跑去，“問荊哥哥.……”
連問荊見張旭快活的朝自己跑來，神色柔和的躬身準備接住她時，一隻野兔突然橫穿躍過，張旭的眼前頓時一花，她的腳步著急的停下時，右腳絆住了左腳，身子不受控製的朝連問荊倒去。
連問荊下意識的接住倒下來的張旭，卻忘了慣性的力道，被張旭撲倒在了草坪上。
連問荊的背受到衝擊，不由得悶吭出聲。
張旭頓時慌亂地瞪大了眼，傻乎乎的看著被自己撲倒在地的連問荊，仿佛像是看到了什麽幻象一般。
連問荊的力氣跟武功她知道，接住她輕而易舉，怎麽會被她就這般撲倒在地了呢。
雖說是草坪，可那也是紮紮實實的地麵啊，自己又那麽重，肯定摔傷了。
“問，問荊哥哥，你.……”張旭後知後覺的掙紮著要起身，卻又被燕子風箏的延長布給絆住了腳，再次砸在了連問荊的身上，這一次，她的嘴唇準確無誤的嗑在了連問荊的喉結上。
連問荊的身體頓時一僵，隨即他艱澀的開了口，“曉曉，你別亂動。”
張旭聽著這話，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她不知所措的趴在連問荊的懷裏，兩人心跳緊密銜接，仿佛在耳邊炸開了煙花一般，嗡嗡作響。
他身上沒有世家子弟的熏香習慣，甚至有種鐵血味道，可她卻是覺得好聞，甚至因此而心跳加速，無法控製的慌亂起來。
張旭連忙偏過頭去，溫軟的櫻唇離開了微微顫抖的喉結，她的長睫不安的閃動著，軟糯的音色裏也帶了幾分不知所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的腳，我的腳被絆住了。”
想起落地時的沉重墜落響聲以及他的悶吭聲，張旭頓時自責起來，自己怎麽什麽都做不好呢，明明答應了他看路好好走，卻又控製不住的跑起來，跑就跑了，還累的他摔了。
“無妨。”連問荊感受到離去的溫軟，胸口莫名有了失落之意，聽著她話語裏的自責，他不由得長歎一聲，結實有力的臂膀牢牢的扣住張旭纖細的不堪一折的腰肢，坐了起來。
手掌下的*讓他有一瞬的失神，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被風箏布纏繞住的腳踝上。
張旭感受到腰肢上傳來的滾燙，頓時耳根羞得通紅，更加不敢亂動了。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甚至連自己要說什麽都忘了。
連問荊耐心的給她把腳踝上的長布給理順拿出後，抱著她站了起來，然後輕輕地把她放回地麵上，“有沒有摔到哪裏？”
“沒，沒有。問荊哥哥，你的背.……對不起。”張旭的理智回籠，當下羞愧的垂下頭，自己怎麽總是給連問荊添麻煩呢。
連問荊看著張旭低落的模樣，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腦袋，音色雖低沉，卻讓人莫名的安心，“別胡思亂想，我沒事，風向應當偏西，再往前走一些，你拿著風箏往西麵跑，我來跩風箏線。”
“好！”張旭這才又抬起了頭，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連問荊的神情，確認他沒有故意在忍痛後，她才抱緊了懷裏的風箏，跟著連問荊往前走了一段後，停了下來。
連問荊眯起眼感受了一下風向後，指了一個方向給張旭，“曉曉，往前跑。”
“來啦！”張旭感受到風吹，立刻興奮的拿著燕子風箏，朝著連問荊指向的方向奮力跑去，這一次她謹慎了很多，高高的抬著手臂，目光留意草坪與長布，沒再摔第二次。
連問荊看著張旭輕快的奔跑，神情柔和，手中的風箏線軸被他握的有些潮意，他有序的隨著風力而拽動風箏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