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卸碑(下)
這前奏完成後,然後兩個執事站在我身後,聽我誦讀祝文。
王亮還在瞎鬧騰,王亮爸急了,小聲罵道,“你狗日的再瞎折騰,小心我今晚的皮帶。”
王亮眼睛一斜,灰不溜秋的跑會屋內。
“中華人民共和國四十五歲次公元壹仟玖佰玖拾四年農曆四月初一祝告土地護主,一動土,錢糧有;二動土,子孫有;三動土,金銀有;四動土,富貴有;五動土,福祿有。貴人到山,祿馬到山。”
祝告完畢,起立,三人一起跪下叩首。
撤回所有祭祀所用,開始動手卸碑。
本月是剛剛農曆剛剛進入四月,按照十二月生死氣對照表,生氣在卯乙,死氣在酉辛。
卯乙歸東,酉辛屬西,以原先的鎮宅碑為中心,王亮爸站在東,王亮媽站在西,各自挖掘出一個坑穴,東邊的土堆在南,西邊的土堆在北。
就在兩人挖的起勁的時候,兩隻大耗子在院內竄起來,它們並沒有怕人,而是騷動起來。
後來我問過父親,這是卸氣的時候,動了院子氣脈,一時間磁場發生改變,兩隻耗子受到幹擾才這樣。
“秀琴,我怎麽頭疼?”王亮爸一手揉了揉腦袋,本來心裏就虛,稍微有點不適就大驚小怪,這倒也正常。
微小的磁場改變會使小動物騷動,有時候也會讓人有些不適。
王亮媽諷刺,“你一個大男人,挖了兩下就頭疼。”
“邪琴,挖到什麽時候停下?”
“有白霧出現。”
“白霧?”
“哎呀,他爸,真的有白霧,快來看,快來看呐。”
天色已經暗淡,院子這坑穴下麵的確掀起白霧,不過稍微有點光線,白霧異常明顯。
“我也挖出來了,邪琴,你真的神了,我看你以後不要上學了,你郞家這一套,天下哪裏容不下你們?哈哈。”
我笑了笑沒吭聲,事兒還沒完。
“你們去盆子裏把手洗了,記著,拿點鍋灰搓搓手。”
我站在鎮宅碑石那塊地上,用兜裏的篆刻刀刻上一個大寫的“斤”字,俯身趴在地上,聽聽下麵有沒有聲音。
“斤”在甲骨文裏麵代表的斧頭,古人稱其有辟邪之功效,而這裏是為了壓住石碑下麵那個東西,不然卸氣的時候,那東西也會隨之飄走,後麵的事情就不太好辦了。
王亮爸和王亮媽都已經洗完出來,“他爸,邪琴趴在地上幹嘛呢?”
“你別問那麽多,他咋說咱咋做。”
王亮爸上過小學,又聽過老一輩人講過一些故事,所以這個時候他特別認真,板著個臉,謹慎細微。
地下傳來河水奔騰的聲音,這就說明卸氣成功。
兩邊坑穴裏白霧緩緩飄起,沒上升多少便已經煙消雲散,等坑穴不再起白霧的時候,就可以卸碑了。
“王叔王嬸,下來該你們去送神了。”
我說的是送神,其實是送鬼。
中國人的文化就是這樣,神某個時候就是鬼,鬼在某個時候就是神,我總不能說,你們去送鬼吧。
這個東西,我們可以靜下心來好好思考思考。
中國人的那一套,隻有中國人懂。當然你隻是為看熱鬧而來,那就罷了。
“王亮,出來。”
王亮蔫球耷拉出來,拉著個馬臉,不痛快的說道,“又叫我幹啥,我還要寫作業呢。”
“這麽長時間了,就沒見過你寫作業,現在裝什麽好先生,過來。”王亮爸招招手。一家三口跪在“斤”字麵前說好話。
無非就是說,我兒子一不小心冒犯了你,求你不要見怪,我們也是無心之舉,你從哪裏來的就從哪裏去吧,為了補償你,我給你多燒點紙幹點什麽的。
讓王亮說好話,王亮就是不說,“我對著一塊地說什麽。”
說的還理直氣壯。
啪!
王亮爸一巴掌打過來,王亮癟著嘴,拉著哭腔說完。王亮媽看了看,心疼兒子也不好說什麽。
“行了,都起來吧,把那塊石碑挖出來,砸碎拿出去扔了,再把坑一填,明天把該辦的事情一辦,不會有事了。”
王亮爸激動的起來趕忙掏煙,這是王亮爸的習慣性動作,可一看我也不吸煙,隻能說,“這樣吧,你先回,叔明天辦完事買點東西看望你爸去,那五個小木人我馬上就弄好。”
“那我回了叔。”
“走吧,有空來和王亮玩啊。”
王亮爸媽把那鎮宅碑挖出來後,下麵竟然壓著一撮頭發,兩個人相互對目,閉而不語,他們心裏明白,趕緊把石碑砸碎拿去扔掉,把坑填好後,匆匆進屋。
這天晚上,王亮家寂靜一片,任何事情都沒有發生,王亮沒單獨住,跟他爸媽住一個屋子,以防萬一,可左等右等,連個夢最後也沒做。
第二天一大早,王亮爸拿著五個白楊小木人去了那天那個地方,按我的指示,當然我也是按照書上的指示,去把事情辦成。
中午回來,眯瞪一會兒的王亮爸做夢了。
夢見有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和五個孩子在王亮家的院子裏玩耍,女孩身上的鮮紅的裙子很美麗,還有那雙洋氣的小皮靴,他們笑的很開心。
可王亮爸一直覺得這六個人好麵熟,醒來後才知道,那女孩的長相就是那塊臥碑上照片的模樣,而那和女孩一起玩耍的五個孩子,就是他親手刻出來的白楊小木人。
這天晚上,王亮媽,王亮,包括我在內都做夢了,雖然夢不相同,但卻在夢裏洋溢著笑容。
王亮夢見那個小女孩和自己痛痛快快玩了一晚上,女孩教王亮唱歌,王亮教她打煙盒卡,一直到女孩離去。
而我夢見女孩一直站在遠處,微笑的看著我自己。
我讓她走近點,她一直搖頭,不知道是怕我還是怎樣,但那笑容笑的特別燦爛,引得我也想笑。
“邪琴,啥事把你樂成這樣?”
父親被我的笑聲吵醒,一臉沒好氣,不過叫了半天也沒叫醒,可見我有多累。
“唉。”歎了口氣又接著睡。
若幹年後,我和王亮再次相聚,提起當年的事情,也是讚歎時光荏苒,不知不覺我們都老了。王亮一直說我是他的再生父母,不然因為他的那泡臭屎,真就被那個小女孩帶走了。
王亮也說了,自從那件事後,對他之後的成長有很大影響,因為一直無法無天的他,在心裏有了頭頂三尺有神(鬼)明這個概念,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從一個無法無天逐漸變的謹慎小心,才會有了今天的成就,忘了告訴你們,王亮現在可是一家國企的高管。
我們的故事繼續,再說安俊生從我家回去,陳國華正在院子裏等候。
他趕回來已經天黑,陳國華叼著煙站在門口等待。
一個人影逐漸出現,“是不是俊生?”
“舅,你咋在門口?”
“進來說話。”
安俊生跟著老舅進了門,陳國華突然回頭,“你去了那家?”
“哪家?”
麵對著的是老舅一雙犀利的眼睛,安俊生知道不用隱瞞,“嗯,我去了。”
“不是說好咱爺兩一起去的嗎?”陳國華歎了口氣,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怎麽樣?被人家攆回來了吧。”
安俊生沒有說話,“那你打算怎麽辦?”
“老舅,我想從頭開始?”
“從頭開始,你這心真的踏踏實實放下啦?”陳國華笑了,用錘頭頂頂外甥的胸口。
“放得下。郞師父說了,我覺得他說的沒錯,是我自己造的勢才失去這一切,要想回來也隻有我再造回屬於我的勢。我爸的死不是郎師父的錯,而是我的錯,我想了很久,要是我這個兒子孝順一點,他老人家也不會……”
說到這裏安俊生發了難過。
“孩子,你能想通真的不容易,屬於安家的一切遲早會回來,放心吧。”拍了拍安俊生的肩膀,給予他信任和重新開始的勇氣。
“舅,有個請求……”
陳國華知道外甥要幹什麽,“不用說我知道,明生現在對象也沒著落,這筆錢本來給他娶媳婦,就先給你用吧。”
說著,拿了一張存折出來,安俊生看到上麵的數字,感動的哭了。
“你姐看到你這樣也會高興,哦,對了,她臨走的時候也給了我筆錢,說等你振作起來再給你,看來現在可以交給你了。”
又是一張存折。
俊生內心充滿力量,他原本以為所有人都會放棄他,可是現在看來錯了,他以為的並不是他以為的,所有人都在默默為他加油,至少眼前的親人是這樣的。
“舅,要不了這麽多,三千就夠。”
“三千?”
“嗯,那你準備做什麽?”
“舅你還記得我小時候隔壁的吳老二?”
“他啊,死了這麽些年了,咋地啦?”
“我打聽過了,他兒子在市裏開了家糖葫蘆店,我想去他那當學徒。”
“做糖葫蘆?”陳國華內心其實是不支持的,但外甥才剛剛振作,又不好掃興,隻能勉強答應。
“好,反正吳老二家窮的揭不開鍋的時候,你爸還多次接濟過他家,相信他兒子吳天明會記這份恩情,明天我陪你去。”
就這樣,人生大起大落的安俊生又開始他的生活。
靜下心來的安俊生很快掌握了技術,人民公園門口多了一個小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