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陰一陽之謂道
父親甩甩衣袖,這個時間,正是子孫親朋填土的時間,泥土紛飛,鐵鍬四起。
父親站在墳頭,“壹佰橫財、順科,正。”
“伍拾進寶、納福,正。”
“捌拾財旺,及第,正。”
“三正歸位,兩財一興,吉!廿四,破土大吉,子嗣準備。”
孝子孝女立刻動彈起來。
“午時三刻到,樹~碑,起!”
“維中華人民共和國五十一年歲次公元兩千年十一月十九日之良辰為邵大人立碑,陽世邵氏子孫等虔備三牲酒禮,羅列於碑堂,感昭告於本山後土尊神,惟神正直,德可配天。主守土地,護衛山淵。古今奠定,神體綿延。茲安窀穸,謹肅告虔。”
“跪!”
孝子孝女在父親的指揮下,齊刷刷的跪成一排。
“一叩,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二叩,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三叩,邵老大人,永世長存。”
鎮墓文開見於世。
邵柏,庚寅年生人,薄命蚤終,壽窮算盡,死見八鬼九坎。太山長閱,自往應之。苦莫相念,樂莫相思。從別以後,無令死者注於生人。祠臘社伏,徼於鳳凰山。千年萬歲,乃複得會。立塚墓之闋,為生人除殃,為死人解適。如律令!
下山時,父親好像與我都有意無意往邵家祖墳瞅了一眼。
墳麵上被大火燒過的痕跡依然清晰,隻不過那塊碑消失了。
“咦,邵老先人的碑呢?”
好奇與驚訝的人不光是我一個,還有身邊的父親,兩個人眼睛中放出同樣的光芒。
“老郎。”陰陽執事瘸著腿一拐一拐往下走,山路陡峭,加上他這個人脾氣大,不讓主家攙扶,也就沒人敢去,自己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給下磨。
屁股蛋子上兩塊清晰的泥土印子肯定是摔跤留下的。
“老郎。”
與父親同時回過頭去。
說著跌跌撞撞衝到父親跟前,一個踉蹌被父親雄厚的擋住。
“老郎,嘿嘿,這碑是我叫施家人卸的。”
這話是行道話,卸碑不是指把墓碑挖掉那麽簡單,而是指卸氣。
祖墳或遷移,或受責(被人動了手腳),或立祠要請風水先生前來卸氣,這樣子孫才不會受牽連。
不過,卸氣需要道行較高的人來做,因為一定要找準氣眼,如果找錯地方,那就是殺墳,子孫與風水先生都要遭報應。
父親隻是撅著嘴沒說話。
“你看,邵家也得到了懲罰,咱們就不要太絕了。”
說著,輕輕拍了拍父親的肩膀。
我一雙眼睛咕嚕咕嚕的轉著,不時掃過兩人的麵頰。
陰陽執事笑的很苦。
他在這十裏八村也算是個拽人,一言不合就罵人,在父親麵前卻顯的如此拘謹與恭敬。
“此事以後不必再提。”
說完,帶著我下了山。
我悄悄回頭看了看,留下陰陽執事無奈的搖搖頭,苦著臉對著那片叢林後有些惱的說了句,“你真是財迷心竅,連郎家人都惹。”
前捌後伍,兩財一官,土位偏二,午位正,一失一死。
一死便是邵柏之死,則這一失,失的是邵家大好良景,這一切並未因陰陽執事的卸碑而終止。
陰陽執事這次還真是僅僅挖了碑而已,他懂,可是他自己騙了自己。
之後的許多年裏,邵家家裏光景一落千丈。
不過,全村上下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邵家沒落,不僅沒有同情,更多的則是鼓掌稱快,罵他們遭報應。
如今的歲月裏,老一輩人還常常以邵家的故事來作為教育人的典型案例。
看到這裏,我相信各位讀者也有所頓悟吧,父親是對還是錯無法判斷。
我隻能說,一陰一陽謂之道。
……
真正的刻碑匠眼裏是看不起陰陽執事,陰陽執事的身份如果要簡單明白的告訴大家,就是在編製的編外人員,如同協警一樣。
因為他們都是半途進入,不是純粹的風水先生,一沒有供奉的祖師爺,二沒有傳家寶,所以我們刻碑匠看待他們,就像編製人員看待編外人員。
真正風水先生都會祭拜自己的祖師爺,比如巒山派,供奉祖師爺楊筠鬆,還有理氣派,供奉祖師爺郭璞。
像村裏這種陰陽執事,都是半路跟著上一個陰陽執事學習,所以見到我們真正的刻碑匠,自然畢恭畢敬。
離村七十公裏縣城,安氏安喬年家,今天前來探望安老爺子的人群絡繹不絕。
這個年代,能開得起小轎車的絕對是大戶,更不用說安家門口停著的一排排小汽車。
這陣勢在現在不算什麽,可在這個物質還不豐富的年代,那絕對是這個(豎起大拇指)。
這些小汽車很別致,與縣政府官老爺坐的綠色吉普不一樣,狹長的車身,輕巧的造型,讓這個縣城多了一道景觀,過往的人群都把好奇與羨慕的目光投在它身上。
安老爺子應該算的上是改革開放第一批下海的人群,擁有好幾處生意,在我們縣那是絕對是數一數二的有錢人。
也許是因為太過奔波勞累,三年前,他的身體開始一天不如一天。
最近,安老爺子病情突然加重,親戚朋友都趕忙來探望。
門裏門外擠滿了人,有幾個紅著眼睛捂著嘴巴從臥室衝出來,頭也不回坐進車裏哭了起來。
看樣子,安老爺子應該是快了。
臥室燈光昏暗,彌漫著一股子腐肉的味道,令人作嘔。
為了不讓這味道太過龐大,稍微年齡大的略懂一些什麽的人在屋子西南角焚了一隻香。
屢屢青煙飄過,這才將這腐肉的味道稍稍蓋住。
安老爺子躺在床上,棉被蓋在身上裹得嚴嚴實實,越接近床邊,那股味道就越強烈。
雙目凹陷,顴骨突出,臉上的皮膚跟幹枯的樹葉沒什麽分別,如果有人去揉搓一下,瞬間支離破碎。
人很消瘦,除了偶爾蠕動的喉結還能判斷他活著之外,跟死人沒什麽分別。
一兒一女爬在父親的床邊,哭的歇斯底裏。
忽然,安家大女兒安俊麗質問弟弟安俊生,“你老婆呢?爸都成這樣了,她人在哪?”
安俊生除了哭之外什麽都不會做。
“你真是個窩囊廢,安家的臉讓你丟盡了。”氣的安俊麗劈頭蓋臉罵了弟弟一頓。
不過,安俊生作為生意人,是個有點能耐的人,三家商鋪每年要給安家進很大一部分利潤,但作為男人,窩囊的一塌糊塗。
家裏那個女人,永遠騎在他頭上拉屎拉尿,原因很簡單,安俊生太喜歡她。
這些年要不是安俊麗這個強勢的大姐,讓那個女人有幾分忌憚,恐怕安俊生早讓她陰了多少次。
俗話說的好,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當初俊生結婚,俊麗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沒想到俊生卻以自殺相逼,無奈之下才成了這場婚事。
可是,無論俊麗再怎麽給弟弟說,換來的都是弟弟的白眼,為了不讓姐弟兩個關係惡化,俊麗是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
父親都已經這個樣子,那個女人到現在連麵都沒見。
泗水大橋,一輛康明斯(大卡車)停在橋頭,裏麵發出陣陣嬌喘。
玻璃上一層層霧氣,隻見一隻手摁在玻璃上,車頭有輕微的晃動。
過了良久,才漸漸平息。
“你今天不去看老爺子?”
“那個糟老頭,誰願意去看他,我盼星星盼月亮,終於快了。”
“你不去就不怕安家大姐發脾氣。”男人仿佛有些擔心。
“錦江,人家還不是想念你嗎?”
說著,女人的指甲不斷在這個叫錦江的男人胸膛上劃動起來,浴火又開始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