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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生活在繼續

  虞周的字跡很差,這是個攜手共書的好理由,少男少女肌膚相觸耳鬢廝磨,自然心思越跑越遠。


  七扭八捏的文字再也沒了篆書的瘦勁挺拔,倒跟象形文字有幾分相似,一會兒像是兩隻嬉戲打鬧的幼獸,一會兒又像交頸相靡的天鵝……


  字寫成了這樣,必須得懲罰啊。


  沒一會兒,項然眼中的水霧便似隨著瞳仁輕晃要滴落一般。


  琴瑟相和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此時兩人的聲音都如蛛網一般,緊緊包覆著對方,有種扯不斷的黏著之感。


  “小然……喜歡樂器嗎?”


  “喜歡……”


  “嗯……我教你一樣好不好……”


  項然的腦袋有些昏沉,想不通夫君會什麽樂器,不明白他為何此時說起這個,眼睛幾次閉上張開感受著奇怪滋味,嘴裏隨意的哼唧:“好啊……”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別……這是什麽啊?”


  “琵笆啊,還有呢……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


  “我又……不是琵笆。”


  “武技全憑身體記憶…樂技也一樣……再聽聽,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唔……!”


  冰泉冷澀弦凝絕,

  凝絕不通聲暫歇,


  弦弦掩抑聲聲思,

  大弦嘈嘈如急雨,


  小弦切切如私語,

  大珠小珠落玉盤,

  別有幽愁暗恨生,

  銀瓶乍破水漿迸,


  此時無聲勝有聲……


  ……


  ……


  一首曲子能像跳了一夜儺舞那樣累,兩個人都在回魂。


  少女的指尖仍在發抖,卻舍不得放開身邊人,舍不得離他遠了,十指交握四肢疊加,恨不得融成一個才好。


  情濃之時無以複加,隨著喘息平複,紅潮漸漸從身上挪到臉上,項然仍舍不得放開手腳,隻好把頭一埋,對著窗外的晴朗天色視而不見。


  骨頭縫裏的呻吟跟勞累無關,虞周覺得這是自己貪吃的緣故。


  真的有點難忍啊,每次雲收雨歇,相互樓抱總有一種“楚腰纖細掌中輕”的美妙感覺,然後就有點情不自禁了。


  輕撫趴在胸口的腦袋,虞周的有些小自得,還有點擔心:“小然啊,學會了嗎?會不會累壞了?”


  小丫頭的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似嗔似怨:“就知道你又騙我,以前也是,現在也是,你說的每一句話都能歪曲了解讀,我算是上了當了。”


  “哈哈哈……”


  本想拿回紙張和她一起四處逛逛的,現在這樣,就算天色尚早也沒了那心思,大汗淋漓有些難受,緩過神來,碩大的浴桶濺起朵朵水花。


  ……


  ……


  新婚夫婦有很多新的體驗,比如共挽鹿車(窄小僅容一鹿也)穿街過市,悠閑的看看周圍商肆,一起商量購置些什麽添補家用,再跟熟悉的或者不認識的父老打聲招呼,都能使人忘卻戰亂之苦。


  最讓項然自豪的是,夫君好像很招人親近,那些遠遠見了就行禮的軍士暫且不說,一圈逛下來,主動想買的東西還未備齊,鹿車後麵便已滿滿當當。


  不是不想拒絕,自從她親眼見了有個老婦趁其不備扔下就跑之後,這種偷襲一般的送禮便未沒停歇過。


  這是好事啊?為什麽送的人偷偷摸摸,收的人臉色越來越黑呢?直到看見個熟悉的身影她才解開疑問。


  “夫君啊,我剛才看到樊噲往咱們車上扔了塊肉,這是為何啊?”


  虞周一沉臉:“別理他,也許是他得到的賞賜太多,讓我們幫著處理一些。”


  “哦……那為什麽還有許多陌生人也一並丟來?”


  虞周真的很想抓頭發,最早的時候,城內守軍打退強敵,正是普天同賀的好光景,也不知誰先帶頭,那些善良樸實的百姓們爭相獻給大軍一些酒肉。


  本來嘛,這的確是好事,問題是虞周心軟了,他體恤百姓口糧來之不易,幹脆學了蘇東坡把那些酒肉精心燒製一番又來了個軍民共享,結果口子一開,就再也刹不住車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成了後麵的慣例,到了最後,就連其他行伍的軍士偶爾也來蹭飯,樊噲那樣的家夥更是數不勝數……


  真的是子弟兵啊,江東父老江東子弟,這互動,也沒誰了,人家營中操練一天都是戰兵最累,隻有虞周那群部下的夥夫成了香餑餑。


  “軍將不軍啊!羽哥非得斬了我不可。”


  項然捂嘴偷笑:“這也怨不得別人,隻需三令五申就能解決的事情,誰讓夫君一再心軟了,活該!”


  “算了,就這幾天的事情,再過幾日上了戰場,就是想吃也吃不到了,其實他們心中都知道,民心不可違啊!”


  項然頓時緊張道:“夫君又要出征了嗎?那……可是……”


  “放心吧,還得準備一番過一段時日的,到時候我會派人送你回山上,那裏有師父在,安全一些。”


  “我……我不走,我也想跟夫君一同出征。”


  “說什麽傻話呢,隻有你們平平安安的,我才能安心作戰啊,別說這個了,走,領你去把咱們的家底兒落實了!”


  “啊?……哦……。”


  看得出來,剛才的話題已經像陰雲一樣籠罩了項然心頭,再做什麽都是興致缺缺,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讓人心中不好受。


  鹿車到了郡守府外,這裏是項氏叔侄常在的地方,環顧一圈發現烏騅不在,虞周找了個廝役開口相問:“項將軍不在府中嗎?”


  “回都尉,在的,項郡守和蕭長史他們都在。”


  “為何不見烏騅?”


  那名廝役滿臉堆笑:“這還不是您來了的緣故。”


  “跟我什麽關係?”


  “那什麽,呂馬童挨完八十軍棍,哪次不是見了都尉就躲?烏騅怕是被他牽去照料了吧。”


  “原來如此……”


  一個恃功而驕的家夥不值得太上心,得虧那次衝突發生在定製之前,也趕巧了虞周要成親,一來二去竟被他躲過死劫了,且讓燕恒繼續盯著吧。


  “子……夫君啊,叔父他們正在處理政事,咱們貿然打擾不太好吧?”


  “誰說的?我們也是為正事兒來的啊!”


  夫妻相挽著進了府院,一進門,最先看到的就是一身裋褐的項籍,背對著看不清他在做什麽,可那身型絕不會認錯人。


  虞周納悶了:項籍打扮成這樣要幹什麽?跟墨家親近?

  “羽哥!”


  隻見項籍胳膊一抖,一股黏糊糊的液體落到地上,長長的歎息一聲,他轉身回道:“找我什麽事啊?”


  “你這是在幹什麽?”


  “沒有,隨便玩玩的。”


  虞周打量一番:“蛋殼,雞蛋?羽哥你玩什麽不好玩雞蛋,這是要轉當庖廚嗎?”


  不說還好,一提起來這個項籍頓時火冒三丈:“子期還有臉說,兵書沒少看,兵法也未少學,你為何縱容大軍兒戲,生生把個大營變成夥房一般!”


  “這個嘛,我也有自己考量的,一會兒再跟你細說,這次過來,我是想問你錢糧缺不缺,要不要合作個買賣?”


  項籍重瞳怒視:“常聽人言成親之後行事更加穩健,為何你現在如此胡鬧,軍事尚無暇顧及,我哪兒來的心思做買賣!”


  “大哥……夫君可是一片好意啊。”


  項籍解開束腕,痛心疾首的說道:“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啊,這才幾天功夫,你就隻會向著子期說話了,唉!”


  不知道怎麽回事,虞周感覺最近項籍有點針對自己,不是那種惡意的,但是……好幾次深深的看完一眼就去練武,總讓人心裏毛毛的。


  要打人?應該不是啊?真要對戰霸王,我除了跑沒別的招啊,哪用項籍如此看一眼就去奮發?

  呂馬童的事情留下隔閡?那就更扯淡了,項籍這人的性子是不太適合爭霸,其中最大的一個毛病就是有點過於任人唯親,基於這一點,虞周敢保證,就算自己當著他的麵活生生打死呂馬童,項籍都不會有二話的。


  那是怎麽回事?


  “羽哥,我說的這樁買賣真的很重要,可以關乎國運!”


  項籍的臉色鄭重許多:“說說看……慢著,我去將蕭長史請來!”


  等待的工夫,虞周深感欣慰,隻要這家夥養成多聽人言的習慣,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以後總不會吃什麽大虧。


  “子期可是來報備紙張一事的?!”


  蕭何一來便道破他的目的,虞周無奈的對著妻子說道:“看見沒,咱們家的好買賣早就被惦記上了,隻有你大哥不知心思去了哪,從沒有重視過。”


  項籍漲紅了臉:“那是我知道你有了好東西不會瞞著,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什麽分別!”


  虞周笑答:“那是以前,以後啊,親兄弟明算賬,小弟還要養家糊口呢。”


  “哈哈哈……子期啊,休要再費唇舌,還是拿出來給我等一觀吧。”


  枯黃的紙張分別交給二人,這就看出區別了,項籍拿著來回打量一番,還沒認識到關鍵所在,隻好對著蕭何看去。


  蕭何就謹慎多了,他先展開紙張對著太陽張望一番,然後湊近了聞一聞,再然後,輕輕的撕開一小片,用手指沾著送進嘴裏細細品嚐起來……


  虞周的眼角有點抽——看了蕭何的架勢,怎麽那麽想遞給他一根大蔥呢。


  “此物成本幾何,有幾分利?”


  虞周口若懸河:“蕭長史,你要知道此物製作非常不易,首先要選上好的青竹在無根水中浸泡百日,然後每一根細細切碎洗滌……”


  “行了行了,我沒有你那張巧嘴,就說多少錢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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