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項然與紙張
項然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安安靜靜看會兒書,累了乏了小憩一會兒,想找人說話了叫來阿虞姐姐她們,或者幹脆一起出去逛逛。
最重要的是,夫君從來沒有說過這個不能做那個要尊什麽禮,隻問她喜歡什麽一起商榷了施為,不用在乎那些條條框框。
子期哥哥果然是與眾不同的!
項然的心裏都快唱起來了。
要知道,雖然此時還沒有程朱理學的恐怖束縛,但是在三從四德教育下,該遵循的禮製那是一點都不能馬虎的。
吃有吃的禮,穿有穿的禮,就連鄉間小聚也是充滿禮儀,怎麽坐、怎麽排位置、怎麽敬酒、怎麽飲酒……各有各的說道。
禮儀之邦嘛,就該講禮,可要是一進門相互作三個揖、一上台階再作三個,升堂洗杯拜、獻酒拜、接酒拜、飲酒拜……同鄉之間喝個酒鬧得跟拜天地似的,非三花聚頂五氣朝陽之輩堅持不下來,那還有飲宴的本意嗎?
項然本來信誓旦旦的認為子期哥哥一定不在乎這些,可是隨著出嫁前的幾次禮儀惡補,她那昏昏沉沉的腦袋也不能確定了,好在最終還是沒有失望。
麵對虞周的問題,項然第一次認真的想自己到底喜歡什麽,來來回回想了一圈,好像都跟他息息相關啊。
因為羨慕他層出不窮的想法,所以喜歡上了書籍苦讀不已,因為想跟他多說說話,所以他教的東西全都用心記下。
可是最終……不僅是差強人意的劍法,好像很多地方照樣跟不上他的步伐啊,就連庖廚這樣不該君子沾的小道都比不了,項然覺得一定是自己太笨的緣故。
趴在窗欞上胡思亂想的時候就像一隻慵懶的小貓,享受著和熙的陽光還有撲鼻的花草香,靜靜的等待有點無聊,特別對於剛剛成親的女子來說,總算有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人,真恨不得他能時時就在身邊。
也不知是第幾次望向大門了,稍有風吹草動,總認為那是夫君回來時發出的聲響,一次次的將心提起來,再一次次的按捺回去,項然想著,該聽他的一起出門的。
“嘎吱——”
這次是真的!小丫頭雀躍著奔向門口,笑臉還未完全綻放開,就見一群人忙忙碌碌的搬著什麽進來,她隻得把笑容變得矜持一點,招呼著熟悉的宋大叔,等待夫君過來敘話。
“宋叔辛苦了,喝點酸梅湯解解乏吧。”
宋直也不客氣,接過之後一口灌下:“項家的丫頭真是懂事,難怪虞小子念念不忘,不過若憑一碗酸梅湯謝媒可不夠啊!”
虞周拎著個皮囊趕上前來,笑著開口道:“宋叔啊,如果沒記錯的話,我成親時的媒人該是田老吧?”
“看看,娶了親的小子就是沒良心,當初是誰提出先議定親的,還不是我豁出老臉幫你求來的。”
“是是是,宋叔的大恩大德我們夫妻都不會忘,要不今日在這開夥,讓小侄聊表寸心?”
宋直搖頭:“不了,我回去還有事,你小子別委屈了人家,又不是缺少錢財,怎麽府上下人這麽少?”
“這不是過慣了以前的日子嗎……”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該有的一樣都不能少,好容易成就的姻緣,別讓項氏以為你虧待了人家女兒。”
項然聞言趕緊解釋:“沒有的,子……夫君待我很好,前幾天我父親也來小住了幾日,他都沒說什麽。”
宋直沒再多論這奇怪的一家人,起身告辭了。
送走了長輩,夫妻二人回到房內,小丫頭的矜持一下子就不見了,跑前跑後的給他端水擦汗,眼睛一眨一眨的等候說話,這讓虞周的自傲蹭蹭暴漲,到了最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然啊,不是說過就咱們兩個的時候不用這樣嗎,坐下說話吧。”
項然嬌憨的一笑,腳步輕挪坐到他的腿上,聲音柔柔的說道:“正因為就咱們兩個,那些才是我該做的啊。”
虞周握著柔荑:“看來宋叔說的沒錯,是該多找幾個下人了,現在這樣你太委屈。”
“不會啊,你不是說讓我想自己喜歡的事情嗎,我就喜歡你,服侍夫君不是應該的嘛。”
“那我要不在家呢?”
“我就等你回來!”
不知從哪聽到過一句話,叫做你是她的全世界,虞周從沒想過自己能有這樣的份量,讓一個從沒吃過苦頭的嬌嬌女忙前跑後。
從小到大影響項然很多,現在看來,那些東西非但沒有改變她的性子變得更有自信更加獨立,反倒加深了對自己的迷戀。
從虞周個人角度來講,這是好事,誰不想妻子千依百順呢?
但是從項然的角度來看,這事兒有點嚴重了,因為小丫頭從沒有經曆過什麽坎坷,也沒有見識過什麽陰暗,跟別人打起交道來很容易吃虧。
當然了,這個時代不怎麽允許女子拋頭露麵,虞周也舍不得她去外麵摔摔打打的受委屈,可要讓她活在太過天真的童話裏,那就不妥當了,多多少少有點溺愛害人的意思。
“小然啊,咱們家有多少家底兒,你知道嗎?”
“當然了,可別小看人啊,每一筆私鹽分成我都親自算過,用的算盤!”
“那買賣幹不成了啊……”
“為什麽還想私鹽?現在整個會稽不都是咱們的嗎?”
虞周揉了揉她的腦袋:“那是大楚的,不是咱家的,坐吃山空可不行啊,我得再找點進項。”
項然舒服的眯著眼睛:“子期哥哥又想到什麽主意了?”
“你猜猜看。”
“肯定和宋大叔有關!”
“沒錯,繼續猜。”
“宋叔擅長木器,你是要製作農具販賣?還是水利器物?唔……幹什麽?”
“農具、水利器物田老他們也會,而且那些東西是用來惠澤天下的,販賣難免有些不當,剛才是罰你猜錯了,繼續猜。”
項然小臉紅紅的,一連猜了好幾樣,後來猜的嘴也紅了,還在那鍋碗瓢勺的亂說,這讓虞周哭笑不得趕緊叫停。
“早知道我就說猜對了有獎了,不該說猜錯有罰。”
挨了這麽多下懲罰,項然的聲音越來越軟:“我真的猜不到嘛……”
“好了好了,告訴你吧,是紙。”
項然眼睛一亮:“宋叔製成了?為何前幾年毫無起色,最近忽然有了進展?”
“因為以前咱們人少啊,手裏的家底兒也薄,當然要把精力放在糧食兵甲這些自保事宜了,哪像現在人多勢眾。”
還有一點虞周沒說,比起水車曲轅犁一類見過樣式就能模仿的東西來說,製作紙張那是一步都不能錯,隻能慢慢摸索。
畢竟水車能在用的過程中發現不足以便修改,紙張,有了絲毫謬誤隻能作廢,要麽鬆散的一拿就破,要麽成本降不下來不實用,數年之功得見成效,既因為需要一步步試驗,也因為以前顧不上。
項然直起腰身,睜大眼睛四處環顧。
“找什麽呢?”
“你帶回來的包裹呢?那裏麵是紙張吧?”
“這會兒倒聰明了,那是上次試製留下的,還有些瑕疵,再過幾天應該有更好的了。”
項然迫不及待的打開皮囊,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摞紙,像是對待易碎品那樣,輕輕放置案頭。
“不用那麽小心的,早已不是原來那種鬆散易碎的了。”
小丫頭一邊研磨一邊說道:“子期哥哥,這東西本錢幾何啊?”
“就用隨處可見的蘆葦、毛竹製成的,你說呢?”
說話間項然已經落筆,還是小孩兒心性,見到寬大的紙張沒先想著寫字,倒是左一筆右一筆的開始描繪窗外情形。
也許是初次用紙影響了筆感,也許是以前極少作畫的緣故,好端端的一片竹林愣是被畫得不倫不類,最後連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揭起那畫就想團一團扔掉,想到紙張來之不易,又沒舍得。
虞周接過來看了一下,有些稚嫩,但已有了幾分形神意味,要知道紙張出現之前皆是壁畫絹畫,以他們的條件,小丫頭作畫的機會極少。
“我……我沒忍住就浪費了一張,我還是寫字吧。”
“這有什麽,城西的作坊已經在建了,以後這門買賣就是咱們的,你想用多少用多少。”
顏色暗黃不要緊,重要的是,像剛才那般用墨深沉的繪畫,這紙洇透了都沒有散碎痕跡,虞周已經可以想像一種新的書寫習慣遍行天下的樣子,還有提前開啟的水墨畫時代。
更加關鍵的是,皇帝剛剛下令收繳書簡,對於各家各派的讀書人來說,現在的會稽已然成了一塊綠洲,如果在這個時候推行更加方便的紙書,簡直就是往貓群裏扔了根小魚幹啊。
一邊是沉重的竹簡,一邊是輕巧的書籍,怎麽選還用想嗎?
帛書絹書向來隻有少數人能承擔,紙張一出,低廉的價格使得隻需少量錢財便能體驗過去的貴族便利,誰不想試試看?
他能想到的,項然也想到了,不過她最得意的地方有點偏:“嘻嘻,這麽好用的東西肯定能流傳千古吧?我可是第一個用紙張書寫作畫的!也能名留史冊呢!”
虞周沒好意思告訴她反複試驗的時候早就有人書寫過了,笑著答道:“那你回頭去找一下蕭長史,讓他把此事記錄在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