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名角
常遼起身離開窗台,摸黑走到門口,依趙曉說的沒開燈,就開門出了書房,到廚房拿出兩瓶酒,剛開了一瓶瓶,忽然聽到書房裏趙曉發出一聲尖叫,緊接著又是玻璃器皿落地摔碎的聲響,也顧不上開酒了,就急忙跑回去,一邊大聲問道:“怎麽了?”問著就到了書房門口,趙曉也剛好從裏邊衝出來,險些撞個滿懷,常遼急忙一把扶住她,又問道:“怎麽了?”
趙曉臉色煞白,輕輕拍著心口,挪往一邊點,才扭頭往書房裏看了一眼,遲疑了一下,撇了撇嘴,又幹笑了笑才說道:“沒什麽,就是……就是你剛一出來,我忽然就想起來裏邊掛著梅書的遺像呢,還有你弄了供著的那兩個粽子,感覺怪怪的,又黑燈瞎火的,心裏就有點發毛了,然後好像是……感覺好像忽然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把我嚇慘了,冷汗都出來了。”她說著就抬手摸了一下額頭,還當真冒汗了。
“哪來的人拍你肩膀,這可是11樓,小偷也爬不進來啊,鬼還差不多。”常遼說著就開燈進去看了看。
“我怕的可不就是鬼嗎,人我有什麽好怕的。”
“有鬼那也是我老婆,更沒什麽好怕的了。”
“那是你老婆,你當然不怕了,我能不怕嗎?”
常遼已經看明白了,她剛才坐在窗台上,窗簾是拉到兩邊的,風吹進來就輕輕晃,可能是風稍微大一點,窗簾蹭到她身上了,她又正在疑心生暗鬼,冷不丁的一下就嚇蒙跑出來了,起身的時候太著急,把分酒器和一個酒杯帶了掉到地上摔碎了。
“肯定是風吹動窗簾刮到你身上了。”常遼笑了笑:“原來影後也怕鬼啊,行了,你外邊坐著等著,我打掃一下。”
“不好意思啊,明天買新的來賠你。”
“不用。”
常遼收拾打掃完,見趙曉站在餐桌邊,已經把另外的那瓶酒也開開了,就伸手示意了一下:“坐吧。”她卻遲疑了一下,嘿嘿笑道:“我覺得剛才那樣黑燈瞎火坐窗台上喝更過癮。”
“什麽意思?還想進去裏邊?”
“那個……”她猶豫了一下,說道:“必須的!越是怕的越要去挑戰,直到不怕為止!”說著就提著兩瓶酒又走進書房去了,常遼也隻好又跟了進去,她又已經在窗台上坐下了,隨手指了一下:“關燈。”常遼依言關了燈,也走到窗台邊重新坐下,她遞過一瓶酒來,兩人各自拿著個瓶子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就聽她說道:“剛才是我在說是吧,說到哪兒了?”
“說到農村孩子上學風險收益比不劃算。”常遼嘴裏答應著,又拿起煙來點了一根。
“是啊,就是這種觀念了。”趙曉說道:“可我家不一樣,我爸雖然自己沒文化,給我取了那麽土的一個名字,可他卻特別希望子女多上學。我家三個孩子,我上邊還有個大我兩歲的哥哥趙豐收,下邊有個妹妹趙春麗,小我兩歲。因為孩子多,我家在我們那種窮村都屬於窮的,但即便如此,我爸還是要求我們兄妹三人好好上學,從來不準我們提輟學打工的事,就他和我媽咬著牙,農忙的時候幹農活,農閑的時候他就去礦上背煤掙錢,供我們上學。我們兄妹三個也爭氣,學習成績都挺好,我哥還是我們村第一個大學生呢,95年考起華北工學院。也就是那年12月19號,星期二。當時我爸在礦上背煤,我媽在家裏,我哥在太原上大學,我和我妹妹在縣城上中學,我是高二,我妹妹初三。那天下著大雪,下午三點多鍾,我正在上政治課,我媽哭著出現在我們教室門口,17號我爸在礦上死了。”
趙曉說到這兒停下來,提著酒瓶喝了一大口,才繼續說道:“17號下午我爸背煤的那口井瓦斯爆炸,死了13個人,我爸就是其中之一,我媽在家裏,直到19號早上才接到消息,我的人生就是從那天被改變了。我當時的學習成績肯定能考上大學,原本想考山西師範,畢業之後去當個老師。要是沒有那場事故,我現在應該是個老師,也就不會跟你坐在這兒了。我爸出事之後,家裏就我媽一個勞動力,我們兄妹三個中必須有人輟學打工幫她。我哥已經上大學了,而且那時候的大學不花錢,畢業包分配,肯定有工作、領工資,所以不可能讓他輟學。我妹妹才14歲,身份證都沒有,出去難找活,所以必然是我了。我79年12月22號生的,當時剛滿16周歲,於是我就輟學去打工了。你如果現在去網上看我的資料,我是戲劇學院影視表演碩士研究生學曆,這都是後來花錢包裝的文憑,其實我的最高學曆就是高中,還沒畢業。這是我的秘密,除了我的親朋好友,你是第一個知道,你得保密啊,傳出去我就要有公關危機了。”
“我又不是那種愛八卦的人。”常遼說道:“況且,你如今在表演方麵的水平和成就,當個戲劇學院的研究生綽綽有餘,他們給你這麽個文憑實至名歸,不算假的。”
“當初我輟學去打工,最開始去了大同市裏,在一家飯館做服務員。幹了半年多,聽說太原掙的錢更多,我就又去了太原,憑著長相清秀,有同鄉幫我介紹進了太原有名的‘西口飯莊’當服務員。‘西口’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你們山西人以前走西口那個西口,地理上指的是殺虎口。”
“
對,就是那個西口、殺虎口,在朔州,跟我們大同緊挨著。飯莊的老板姓李,就是朔州人,到太原去開了這個飯莊,開的挺大,現在都還開著,當時在太原就比較有名了。‘走西口’在我們山西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文化概念,李老板既是真心喜歡這些文化,又可以接著文化噱頭提升飯莊檔次,所以店裏經常都會搞些和走西口相關的文化活動,其中最常見的就是演北路梆子。北路梆子你知道嗎?”
“知道,你們山西北部到內蒙一帶的一種地方戲。據說最初就是發源於你們大同,漸漸在周圍傳開,再後來又隨著走西口傳到內蒙,是走西口文化中比較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
“果然是北大的,什麽都知道啊。”趙曉笑了笑,接著說道:“去年國家把北路梆子定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似乎挺高端,但其實我小時候經常都能看到。那時候電視機還幾乎沒聽說過,逢年過節,農村裏最主要的娛樂活動就是唱戲、看戲。也沒什麽專業的戲班子,就是村子裏一些愛唱的人約著湊一群,分分角、化化妝,就上台演了,也不收錢,一村子的人搬著凳子就去看。我媽就愛唱,是從前我們村戲班子的骨幹成員,我也挺喜歡這些文藝方麵的東西,所以小時候也沒少跟著她學,也會一些。當時西口飯莊聯係了一個劇團,經常到酒樓裏去演北路梆子,但那個劇團也不正規,是一些票友湊熱鬧湊起來的,經常會有人缺席,剛好我又會,於是他們缺人的時候我就給他們臨時客串一下,客串的多了,大家都說我唱得好,慢慢的我反倒成劇團的主力了。李老板也支持,還讓我先保證唱好戲,然後再做服務員的活。”
“原來影後曾經還是太原府名角啊。來,我敬名角一口。”
兩人碰了瓶子,喝了一口酒,趙曉接著說道:“我在西口飯莊幹了兩年左右,98年6月份,大導演洪升到我們山西去拍連續劇《走西口》,劇組第一站到太原。西口飯莊當時也是以走西口文化概念在太原有些名氣,所以劇組也去了西口飯莊。李老板就安排我們劇團當天演最拿手的《王寶釧》給劇組看。說來也巧,洪導的劇本裏有個叫劉粉桃的唱北路梆子的小戲子角色,他一直還沒選到中意的演員,那天看了我們演的《王寶釧》,他就看上我了,就把我收進劇組,從此我就改名趙曉,進入影視圈了。99年《走西口》播出大火,我這個小配角也跟著沾了點光,表揚挺被圈內人認可的,不愁沒戲演了,後來又陸陸續續參演了一些電影電視,就越來越紅,2005年憑借電影《大愛無痕》拿了個紫百合影後。大體上就是這麽回事。”
常遼輕
輕歎了一口氣:“唉,人生的際遇,總是這麽……怎麽說呢,這大概就是道家講的福禍相依吧,你爸那事本來是個壞事,但卻成了你命運改變的契機。”
“唉……”趙曉也歎了一口氣,提起瓶子又喝了一口酒,側頭看著窗外遠處的燈火,過了好半晌才幽幽說道:“如果可以選的話,我寧願不當什麽影後,隻要我爸能躲過那場瓦斯爆炸,哪怕讓我一輩子像我媽一樣,就做個農村婦女我都願意。你不知道我爸死的有多慘,他的頭都被炸……炸沒了,最後我媽是憑著他背上的一條舊傷疤才認出他的屍體來。”她說完沉默了片刻,又輕輕笑了笑:“當然了,這也就是站在現在的角度來說,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意思,如果我真的成了一個農婦,又告訴我還有現在這樣一種人生可能,估計我又會……誰知道呢。”
借著窗外的燈光,常遼見她眼角泛起了淚光,就起身到書桌上抽了兩張紙巾遞到她臉頰邊,她接過去擦拭了一下眼淚,才轉回頭來,輕笑道:“不好意思啊,本來是我開導你的,反倒先把我自己弄哭了。”
“沒事,人之常情。我要是跟你說起雲書的事情來,可能麵上不會掉眼淚,畢竟我是男的,不好意思當人哭,但心裏也別提多難受了。”
“好了,又輪到我了,該我問你了。”趙曉說道:“原先我就聽唐小華說過,你高球打得好,是唐潤華最喜歡的球友。起初我還以為你家裏非富即貴,跟唐潤華有什麽淵源,那他關照你、你年紀輕輕就會高球也就都不奇怪了。現在我就奇怪了,按照你的出身情況,你以前應該基本沒機會接觸到高球,怎麽忽然就變成個高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