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沈不覆正在殺雞。歸刀抱著刀站在他身邊,稟告著最近的戰情。
「知道了,下去罷。」沈不覆道。
歸刀退下,沈不覆將兩隻雞一放,去一旁的井打了水,洗手上的血跡。他不經意間抬頭,看見肖折釉站在遠處的檐下望著這邊。看她的神情似乎在那裡站了很久,沈不覆皺了下眉。
沈不覆拿起井旁懸挂的棉布擦了手,然後走向肖折釉。
「找我有事?」沈不覆問。
肖折釉仰著頭望他,她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輕嘆了一聲。
沈不覆眉峰皺得更緊。
肖折釉慢慢垂下眼,聲音又低又輕地說:「本來心裡惱得很,想來質問你,忽然又覺得沒必要了。」
風有點大,肖折釉疲憊地將鬢間的發掖到耳後,眉眼之間染上幾許倦態。她轉身回房,風將她藏青色的裙角向後吹去,拂在沈不覆垂著的手臂上。
「折釉?」
肖折釉沒有應,繼續往前走。
沈不覆思索了片刻,轉身進了廚房尋沈禾儀。待他從廚房出來之後,立在檐下沉默許久,才抬腳去肖折釉的房中。
兩個小丫鬟正在外間擺弄插花,沈不覆擺擺手,讓她們退下。
他掀開裡屋的垂簾,望著坐在窗邊的肖折釉。肖折釉偎在一張老舊的藤椅上,目光落在窗外,涼涼的風從外面灌進來,將她的長發和衣裙吹起來。
沈不覆站在她身邊許久,忍不住說:「雖然立春了,可還冷著,窗戶還是關了罷。」
肖折釉搖搖頭,輕聲道:「冷風吹著,人才更清醒點。」
沈不覆默了默,轉身去一旁的柜子里抱出一條絨毯,蓋在肖折釉的身上。
肖折釉不說話,沈不覆便沉默地陪在一旁。許久之後,肖折釉才開口:「曾經我覺得將軍是一個很孤單的人,無人相陪無人可相商,那個時候我總是努力去猜你的心思,又想著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幫你。畢竟……我和漆漆、陶陶之所以能活到現在都
是因為你的照拂。」
肖折釉輕笑了一聲,聲音輕輕的。
「可是到頭來我什麼都沒猜對,反而一次又一次拖了你的後腿,誤了你的事情。可笑的是我還用那樣高高在上的姿態責備你……」
肖折釉攤開手掌,她望著柔弱無骨的芊芊玉手,眼中染滿失落。「小時候父皇總是很惋惜我是女兒身,那個時候我不懂。後來才明白我是有多辜負父皇的期望。多想像師延煜母妃那樣也當一個巾幗女將軍。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眼睜睜看著皇族走向滅亡……為什麼我
還要留著上輩子的記憶?和父皇母后一起死乾淨了多好……」
沈不覆見她眉宇凄凄,立刻打斷她:「不要多想,那個時候你才十四五歲罷了。又能做什麼!」
肖折釉抬眼看他,慢慢說:「將軍,你會不會怪我多事?你會不會暗地裡笑話我的愚蠢?」
看著肖折釉眼底漸次染起的氤氳,沈不覆心裡一怔,急忙彎下腰將她抱在懷裡:「沒有,從未有過。」
肖折釉在他懷裡落下淚來。
「如果我沒有站出來當眾說與你有私便不會嫁給你,造成你我之間尷尬的三年,也不會影響你原本的計劃。當初你明明說給你一年的時間報仇,所以正是我的善做主張讓你的計劃推遲了兩年……」
「如果不是我自以為是地跑去斬臨關救你,也不會自作自受地受傷,更不會將你的計劃又推遲了一年。如果不是我的舉動,你現在一定不會在這裡。而我之前還在指責你沒用……」
肖折釉的眼淚簌簌落下,一種帶著惱怒的悔意。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可笑之感。
「我不是有意瞞你,我只是……」沈不覆頓住。
只是什麼?
「只是你從未想過要把你的事情說與別人聽。」肖折釉將話接過來。
沈不覆無法反駁。
他的確習慣了一個人,無論是什麼計劃,就連他身邊貼身的歸刀、歸弦都不甚清楚,最多領個命令罷了。在沈不覆的意識里,根本沒有與人商量與傾訴這樣的事情。
他習慣了將事情籌謀完備,設想各種可能發生的事情,將計劃逐漸完善。然而肖折釉是個意外。他根本想不到肖折釉會站出來用毀掉自己清白的方式救他,更想不到肖折釉會隻身追去斬臨關以命相要挾。
一個什麼都不說,一個悄然猜想。
沈不覆沉默許久,才說:「以後不會再如此,再有事我會提前說與你聽。」
肖折釉自嘲地輕笑了一聲,她淡淡地說:「將軍又何必如此,我本來就沒有資格過多干涉你的事情。」
「你有。」沈不覆定定望著她濕漉漉的眼睛,「因為你是我的妻子。」
肖折釉怔了一瞬,她慢慢別開眼,又伸出手將抱著她的沈不覆微微用力推開。她的手不經意間劃過沈不覆的衣袖,摸到一個東西。
雖然肖折釉已經摸出來是什麼東西了,仍舊將它從沈不覆的袖中拿出來。
是那個刻著阿楠名字的祈願牌。當日她將這個木牌從窗戶扔了出去,沒想到又被沈不覆撿了回來。只是如今這個木牌碎成兩半,重新用膠粘在一起。「阿楠」這個名字中間有一條很明顯的斷痕。
肖折釉的指尖兒摩挲著「阿楠」這個名字,又摩挲著中間的裂縫。她問:「為什麼叫我阿楠?」
「自是因為彼時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肖折釉將木牌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仰著頭望向沈不覆,有些疲憊地問:「將軍,你對我……不,你對盛令瀾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呢?沒有相處的感情何來深厚一說?其實不過是仰望加上愧疚罷了。」
肖折釉望著沈不覆的心口,苦笑:「其實將軍心裡喜歡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一個人。要不然……這換了皮囊十年又怎會再未動心過。」
沈不覆心裡忽然一陣煩躁。
他俯下身來,雙手壓在藤椅兩側,近距離地逼視著肖折釉的眼睛,說:「你要我怎麼證明?刨了胸膛割心給你看?」
沈不覆的眼中似有一團火。
肖折釉身子向後縮了一下,她抿著唇不說話。
兩個人僵持了許久,肖折釉忍不住先開口:「沈不覆,你壓到我頭髮了。」
沈不覆目光向一側移了移,才發現搭在藤椅扶手上的右手壓了一綹兒肖折釉的頭髮。他輕咳了一聲,收回手重新站直身子。
肖折釉站起來,揉了揉鬢角,轉身往床榻上去。
沈不覆立在原地看著她褪了鞋子側身躺在床榻上,又闔了眼,準備要睡的意思。他立在原地許久,才訕訕轉身出去。臨出去前,他回頭看了一眼肖折釉,輕輕關上門。晚膳的時候肖折釉推脫身子不舒服沒出去吃,倒是讓絳葡兒把不棄抱到她屋裡,斜躺在床上陪著不棄玩。在趕來望澤谷的路上,不棄終於會喊娘了,這讓肖折釉心裡滿意了幾分,最近也總是忍不住花更多
的時間來陪著不棄。
時辰不早,不棄也玩得困了直打哈欠。肖折釉讓絳葡兒哄一會兒不棄,自去沐浴。可等她穿著寢衣回來時,絳葡兒已經不在屋裡了。反倒是沈不覆斜倚在床頭,手裡執了一卷書,在給不棄念書聽。
肖折釉目光一掃,發現床榻上多了一個枕頭。聽見肖折釉進來,沈不覆將手中的書朝她遞了遞,道:「你知道我不喜讀書,你來讀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