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雲卷她……」煙升猛地頓住,驚愕地望著肖折釉。


  肖折釉怎麼知道雲卷?


  煙升這才發現綠果兒並沒有跟進來,而且把房門關上了,現在屋子裡只有她和肖折釉兩個人。


  肖折釉目光從煙升身上移開,她看向桌子上一塊綉了一半的帕子,上面繡的荷只綉了碧綠的葉子,大捧盛開的荷只勾勒了一個邊兒。


  肖折釉把綉撐拿起來,指腹輕輕撫著上面細密的針腳。


  「煙升姐姐還是最喜歡荷。真好,本宮不在了,沒人纏著你在各個地方綉芍藥,你又可以綉自己喜歡的東西了。」


  煙升臉色煞白,好像一瞬間腦子裡是空的,什麼都來不及反應。


  肖折釉將帕子放下,身子微微後仰,倚靠著椅背,半垂著眼睛,像是陷入回憶。


  「本宮還記得那一日你和雲卷哭得肝腸寸斷的樣子,你們兩個癱軟地伏在地上哭。你們哭著說願意用自己的壽命來換公主和小主子的陽壽。」肖折釉挽起嘴角,掛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來。


  可是這抹笑很快就又消失了。


  肖折釉起身,走到煙升面前,問:「那麼,現在告訴本宮那一日你的眼淚是真是假?你和雲卷暗地裡有沒有做背叛本宮的事情?」


  煙升一下子跪倒在地,她驚慌地睜大了眼睛望著肖折釉,嘴巴半張,微微發顫。幾乎是下意識地喊出來:「沒有……奴婢什麼都沒做過!」


  肖折釉忽然笑了,看似柔和的笑容里卻滾著一抹看不透的詭異。


  她居高臨下地望著煙升,誇:「很好。煙升姐姐向來最疼阿瀾了。」


  她蹲下來,湊近煙升,聲音忽然發冷:「那麼雲卷呢?」


  煙升打了個寒顫。


  肖折釉黑瞳縮了縮,她伸出手親昵地搭在煙升的肩上。


  「本宮知道你與雲卷感情頗深,你們同時入宮,自小一起長大,還未被分到浮梨宮的時候就親如姐妹……」肖折釉停下來,細細審視著煙升的每一個表情。


  「煙升姐姐,身子被撕裂,眼睜睜感受自己身體里的血流干卻什麼都做不了的滋味……真的好痛好痛……可是最痛不過身邊人的背叛!」


  「公主……」煙升淚如雨下,伏地慟哭。


  前世的時候,盛令瀾因一道聖旨匆匆嫁給沈不覆。彼時盛雁溪將心事隱藏。她哪裡知道還有那樣一個仇敵的存在。


  浮塵散去,吹露隱藏在深處的真相。


  還能是誰呢?

  宮中帶的嬌貴習慣,所用一飯一茶皆是試過毒又仔細檢查過的。能害得了她的也只有最信任的心腹。


  明明自小生活在宮中險惡里,躲得了一次次陷害與謀殺,也使過手段殺了一個個敵人。卻沒想到最後輸給最親近之人。


  簡直荒唐而可笑。


  「別哭了,別哭了。」肖折釉輕輕拍著煙升。她順勢坐在地上,貼近煙升。


  「現在,你來告訴本宮……」肖折釉停頓了一下,「背叛本宮的只有雲卷沒有你!」


  「沒有!」煙升拚命搖頭,「煙升什麼都沒做過!什麼都不知道!」


  她又慌慌張張抓住肖折釉的手,不可置信地問:「真的是雲卷嗎?真的是她背叛了公主嗎?雲卷被將軍帶走了……將軍讓奴婢對外說雲卷是放出府嫁人了!」


  肖折釉盯著她的眼睛,努力將她看透。


  「公主,您要相信煙升啊!煙升什麼都沒做過!什麼都不知道!如果您不相信奴婢,奴婢今日不如一頭撞死在這裡!」


  「傻孩子……」肖折釉收起眼中的審視,哄小孩一樣親自給煙升擦眼淚。


  「可是前幾年在霍府的時候你時常告假回家又是怎麼回事呢?」肖折釉語氣隨意,像是隨口一問。


  煙升臉上的表情卻在一瞬間僵住。


  「煙升姐姐,」肖折釉如以前那樣喊她,「你的家人可對你不怎麼樣。你居然那般好心仔細照顧,著實令本宮意外吶。」


  「我……」煙升眸光閃爍,她眼中的光逐漸淡去,凝成一抹灰敗。


  「將軍當初說把雲卷放出府嫁人,可是雲卷根本沒嫁人。她失蹤了,我沒有她的消息,她家裡人也沒有她的消息……她父母年歲大了……我是去照顧她父母……」


  肖折釉笑了,笑得很輕鬆。


  她歪著頭望著煙升,問:「所以,在你已經猜到本宮的死與雲卷有關之後,還是把她當成好姐妹?」


  「公主!」煙升死死抓著肖折釉的手。


  肖折釉猛地將手抽回,她站起來,理了理微皺的衣裙,不看煙升一眼,抬腳往外走。


  「公主!」煙升想也不想轉身抱住肖折釉的腿,「是奴婢錯了!當初是奴婢一時大意!明明已經發覺雲卷有些不對勁卻輕易相信她……您知道的,雲卷父母重病又有一個賭徒兄長……」


  「本宮不知道!」肖折釉打斷她的話,「只知道本宮的孩子被最信任的人害死了!」煙升抱著肖折釉的腿不肯鬆開,她哭求:「公主,先前是奴婢大意,事後又對雲卷的家人於心不忍……是奴婢錯了!奴婢曾無數次祈求用自己的性命換您和小主子的陽壽。如今您回來了!就是要奴婢的命都

  行!」


  「真的?」肖折釉俯視著她。


  「奴婢發誓!」煙升舉著左手三指。


  肖折釉溫溫柔柔笑起來,親自將煙升攙扶起來。


  「阿瀾知道,煙升姐姐最疼我了。」


  她今日來的目的達到了,可是肖折釉心裡又清又冷。這世間,恐再難有她信任之人。


  幼時的盛令瀾或許是善的,可是目睹了一場場親人之間的爾虞我詐之後,她捨棄了自己的善,和宮中人一樣雙手鮮血。


  她所有的善都是成為肖折釉這十七年慢慢撿回來的。她學著仔細體會親情之趣,她笨拙地摸索著如何和弟妹處好關係,她嘗試著感受一花一葉,嚮往平淡簡單的小日子……


  可是如今那個笨拙而努力的肖折釉死了。


  她回來了,盛令瀾。


  ……


  肖折釉趕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奶娘和絳葡兒臉色蒼白,焦頭爛額。


  見肖折釉回來,奶娘「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大聲告罪:「奴婢有罪!沒看好小少爺!求夫人責罰!」


  肖折釉心裡猛地收緊,問:「小少爺怎麼了?」


  「小少爺不見了!下午的時候小少爺如往常一樣在屋子裡午睡。奴婢也和往常一樣守在院子里。後來奴婢想進去看看小少爺有沒有踢被子,可是進去發現床上沒人!小少爺憑空消失了!」


  「憑空消失?胡說什麼鬼話?還不快去找!」肖折釉訓斥一聲,大步往不棄的房間走去。


  不棄還不滿四個月,不會說話更不會走路,一定是別人把他抱走了。


  肖折釉走到床邊,床上乾乾淨淨的。不棄擦口水的帕子乾乾淨淨地疊在一旁。


  但是不棄這幾日喜歡玩的手鼓也不見了。


  一陣風吹來,有點涼。


  肖折釉偏過頭,看了一眼開著的窗戶。


  「咦,窗戶怎麼是開著的,也不怕小少爺著涼……」綠果兒一邊抱怨一邊去關窗戶。


  「綠果兒,天氣本來就有點悶,開著吧。」肖折釉阻止她關窗,「也有可能是別的下人抱去我那裡了,你們去我房裡找找看吧。」


  「對!每天晚上小少爺都留在夫人那裡,許是有人提前抱過去了!奴婢怎麼沒想到!夫人不在家,您的房間的確沒去找過!」奶娘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樣往外跑。


  「都去各個下人那兒看看,許是小少爺醒了,誰抱下去玩了。」肖折釉把綠果兒和絳葡兒也支走。


  下人都離開以後,肖折釉又看了一眼窗戶,然後也退了出去。她走出房,將門關上。卻並沒有走遠,而是後背抵在門上,半垂著眼睛,靜靜等待著什麼。


  許久之後,屋子裡響起一道細微的腳步聲。聲音之輕,倘若不是仔細去聽,根本無法發覺。


  緊接著是關窗戶的聲音。


  「唔唔咿呀……咯咯咯……」


  聽見不棄的笑聲,肖折釉這一整日沉重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她推門進去,走到床邊。


  不棄躺在床上,那個一起失蹤的手鼓放在他身邊。不棄伸著一雙小拳頭,大大的黑眼睛望著窗戶的方向。


  肖折釉伸出手,用指尖兒輕輕戳了戳不棄的小胸脯,蹙眉訓他:「人都走了,看什麼看!」


  「唔……」不棄黑溜溜的大眼睛眨了一下,慢慢從窗戶的方向移到肖折釉的臉上,然後朝肖折釉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咯咯」笑著要抱抱。


  肖折釉發冷發硬的心一點點軟下來,彎腰將軟乎乎的小東西抱在懷裡。


  小東西好像覺察到了肖折釉心情不好,他小腦袋湊啊湊,「吧唧」一聲親在肖折釉的臉上。


  「奴婢去了您的房裡,小少爺不在那……」奶娘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哭腔。她怎麼能不心慌?看丟了小少爺丟飯碗是小事,怕的是丟了性命呀!


  她站在門口獃獃看著肖折釉抱著不棄,話都沒說完。那股子哭腔也哽在了她喉間。「別院的小丫鬟把小少爺抱到別處玩,剛送回來。」肖折釉隨意解釋一句,抱著不棄回她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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