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出了和安堂,初春的涼風拂在臉上,酥酥涼涼的。肖折釉望著遠處柳樹枝頭新發出的嫩芽,嘴角微微翹起來。


  「開心?」霍玄轉過頭,垂眼看她。


  「嗯,開心。」肖折釉點頭承認。


  「那就好。」霍玄順著肖折釉的目光,看向遠處的新綠。


  是夜,霍玄正在書房裡翻看信件,歸弦走進來,請示:「將軍,需要把偏房收拾出來嗎?還是回卧房?」


  霍玄抬頭,才發現外面已經天黑了。


  書房的門忽然被輕聲叩了兩聲,歸弦去開門,見絳葡兒和綠果兒抱著被褥站在門外。


  「歸弦姐姐,二奶奶吩咐奴婢過來為將軍收拾偏房。」


  歸弦回頭看了霍玄一眼,見霍玄沉默片刻點了下頭,她側著身子,給絳葡兒和綠果兒讓出位置。


  打掃房間這種事,絳葡兒和綠果兒當然比刺殺出身的歸弦要得心應手許多。兩個小丫鬟低著頭,輕手輕腳地進進出出。


  霍玄看著手中的信件,上面每一個字都認識,放在一起卻又不解其中意。他瀏覽一遍再回頭重新去讀,仍舊看不進去。


  「行了,下去吧。」


  綠果兒和絳葡兒腳步一頓,立刻應了一聲「是」,急忙將手裡的東西放下,匆匆退出去。


  霍玄闔上眼。直到現在,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肖折釉。在人前,他為了她不受委屈,牽她的手,將她拉到懷裡,像一個寵著新婦的丈夫。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以前他可以把肖折釉當成晚輩一樣心無雜念地牽著她


  ,可如今牽著她的時候,心裡卻翻滾著巨大的愧疚和痛楚。


  可偏偏,他不能顯露半分。


  霍玄起身,走進偏房。床榻上的被褥是他曾經用的。


  肖折釉身後沒有支撐著她的娘家人,甚至連父母兄長都沒有。她還要背負一輩子不檢點的污點。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她,等著看她的笑話。如果這個時候他再與她分房睡……


  霍玄轉身大步朝著卧房走去,卻又在門外停下腳步。他站在夜色里,靜靜望著肖折釉映在窗上的身影。她起身,身影看不見了。緊接著,屋子裡的燈熄了。


  許久之後,霍玄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轉身回了偏房。


  第二日,果然不出肖折釉意料,老太太喊她過去。


  肖折釉恭敬地喊了聲「祖母」,老太太招招手,招肖折釉在床邊坐下。她仿若枯枝一樣的雙手拉著肖折釉的手,什麼都沒說,只是沉默著。


  肖折釉隱約能猜到老太太想說什麼,不過老太太不提起,她自己也不想主動說。


  張媽媽端著湯碗進來,說:「該喝葯了。」


  老太太皺了下眉。


  「葯不能不喝,要不然身子哪會好?」張媽媽將湯藥放在床頭的小几上,將床上的老太太扶起來,在她身後墊了兩個枕頭。


  張媽媽再去拿湯藥,肖折釉卻說:「我來吧。」


  她端起湯藥,輕輕吹了吹,才遞到老太太嘴邊。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雖然心裡抵觸,仍舊是張嘴把葯給喝了下去。


  老太太年紀大了,這兩年身子不太好,尤其是從去年入冬開始大多數時候都窩在床榻上。這湯藥說是治病不若說養身子續命的。


  肖折釉將一整碗湯藥喂老太太喝下去,張媽媽又急忙拿了溫茶水給她潤喉。老太太不是個脾氣好的,尤其是年紀大了以後更是容易發火,為了喝葯這事兒,沒少鬧脾氣。


  老太太擺擺手,讓張媽媽退下去。張媽媽心領神會知道老太太是有話要對肖折釉說,悄聲退下去,順便將屋子裡的兩個小丫鬟也一併帶了下去。


  「當初我讓不覆立嗣子不過是激他續娶。不想他寧肯從南邊把你們幾個帶回來也不肯續娶。」老太太說到這兒就停了下來。


  肖折釉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還好老太太也沒沉默多久就繼續說:「不覆這孩子命不大好,從小吃了不少苦。也正是因為這個,在這些晚輩里,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你既然已經嫁了他,有些事對你說說也無妨。」「在他小時候,他父親懷疑他不是親生的,曾幾次虐待他,又遺棄過。也因為這,他的幾個兄弟從小就欺負他。所以啊,不覆有了權勢之後對霍家的親戚都很冷。甚至就連過嗣這種事,也堅決不選霍家的孩


  子。其實我都明白,這孩子是因為怕我難過。要不然他早就分了家,有怨報怨了……」老太太說著就紅了眼睛,「這孩子沉默寡言,情緒不外露,可是和他母親一樣都是頗重情義的。」


  「將軍自然是重情義的……」肖折釉順著說了一句。是順著說,也是真心誠意的。


  老太太嘆了口氣,問:「你知道阿楠嗎?」


  「一次偶爾機會聽雁溪公主提起過,知曉是將軍心中之人。」肖折釉垂著眼睛說。「他十三四歲的時候就整日在外跑,到了十六,我和她母親便張羅著給他說親事。可是他一口回絕。你也與他接觸了不少,該知道他不是個喜歡解釋的人。那個時候他也是什麼都不解釋,只說不想那麼早成

  親。最後她母親幾次逼問,他才說出阿楠這個名字。」


  肖折釉望著老太太,仔細地聽。


  老太太看著肖折釉,說:「好奇?」


  肖折釉一怔,點了一下頭,老實說:「是有些好奇,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會讓將軍惦記了這麼多年。」


  老太太苦笑搖頭,說:「不知道,不覆當初只粗粗說了一句『認識多年的權貴之女,待功成名就娶她回來』。」


  「那……為什麼沒娶回來?」肖折釉追問。


  「那就不知道了,許是沒來得及吧。後來聖上將先帝的幾個女兒賜婚,不覆便和令瀾成婚了。想來那個阿楠也嫁了他人。」


  肖折釉卻皺了一下眉,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以霍玄的性格和如今的權勢,即使那個阿楠嫁了人,他想娶到她也並非難事。難道那個阿楠喜歡上了別人,亦或是出了意外已不在人世?老太太握著肖折釉手,說:「我跟你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是想告訴你,不覆是個重情義的孩子。就算他心裡裝著阿楠,對令瀾也是頗重情義。這些年令瀾的忌日,他無論多忙都會趕回來,甚至那個不

  該記在族譜的早夭女兒也被他記上了。這些年還好了些,那孩子走的頭幾年,他時常燒一些小孩子的玩具給那孩子……」


  「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滿意你。不管是你的身份、年紀,又或者你和不覆之前做的糊塗事兒!」老太太語氣一頓,「可你是不覆挑中的人,我這老太婆縱使心裡再怎麼不滿意也不能說個『不』字兒。」


  肖折釉低著頭,眼圈有點紅。倒不是因為不被喜歡感到委屈,而是一種莫名梗在喉間的酸意。許是想到那個早夭的女兒,又或許是為霍玄覺得有些心酸。「人人都道他位高權重隻手遮天,可不說位高者有多少危險。就說他這日子,過得也不像話。不能按時吃飯睡覺不說,吃的也是粗茶淡飯,過得像苦行僧似的!年紀輕輕整天穿個黑袍子,所有衣服都一模一

  樣連個花紋都不變化!」老太太越說越氣,「你去看看他那屋子,這都多少年了,裡面的傢具還是十幾年前流行的款式!咳咳咳……」


  老太太說到生氣時,不由咳嗦起來,臉上也漲了紅。


  「祖母,您彆氣、彆氣,當心身子。」肖折釉往前靠了靠,輕輕給她順著背。


  老太太頗為用力地抓住肖折釉的手,抓得肖折釉有些疼。


  「我不管!你日後要好好照顧他的衣食住行!答應我!」老太太的眼中滿滿都是不舍,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恐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


  看著老太太含著淚的目光,肖折釉連連點頭:「答應,我都答應,孫媳一定會盡到本分好好照顧他。」


  「為他生兒孕女,延綿子嗣!」老太太聲音沙啞,帶著哽咽地低吼。


  肖折釉的目光閃爍,她張了張嘴,答應的話卻應不下來。


  「答應我!」


  肖折釉恍惚了一下,違心地艱難地點頭:「答應,孫媳都答應……」


  老太太一下子鬆開肖折釉的手,她釋然地笑了,說:「扶我躺下。」


  「是。」肖折釉急忙起身,扶著她躺好,又給她蓋了被子。


  「其實你是為了救不覆才那麼說吧?」


  肖折釉一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老太太搖搖頭,慢慢說:「不覆這孩子……又重情,又寡情。若是別人站出來那麼說,他倒也未必會娶。你下去吧,記得今日答應我的。」


  肖折釉慢慢從老太太的話中緩過神來,應了聲「孫媳告退」,悄聲退下去。臨出屋的時候又回頭看了老太太一眼。


  肖折釉走出去,就看見張媽媽在門口抹眼淚。


  張媽媽對肖折釉行了一禮,然後走了進屋,紅著眼睛說:「咱不說好了,別一口氣說那麼多……」


  老太太笑了一下,說:「我這老太婆看不見不覆生子,但是看見他再娶也行了……」


  「老祖宗!您說的這是……」


  「去把禾儀喊來。」老太太打斷她的話。張媽媽有些擔憂地看了老太太一眼,還是去請大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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