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肖折釉這才回頭去看霍玄。
其實霍玄的五官很好看。
只是極少有人敢明目張胆地仔細打量他的臉。又或者……他太過高大,不懼他權勢之人恐怕也不太想仰著頭望他。劍削的眉下,靜潭般沉沉黑眸窩在微陷的狹長眼眶中。眼中不經意間流轉的光芒帶著略寒的沉色。高挺的鼻樑下是總緊抿著的薄唇。霍玄很少笑,他笑起來的時候唇角勾起的弧度也不大,幾乎從來不會露
出牙齒。可是肖折釉卻知道他左下方有一顆虎牙,因為她曾被他咬過……
肖折釉今生與霍玄重逢后,霍玄總是一身寬鬆黑袍,衣襟與袖口捻金絲。乘寶輿,簡言語,眾人尊,行動時更有青衣衛相護,好不尊貴氣派。
這種種的一切讓肖折釉一度認為今生再遇的霍玄已是一把歸鞘的劍。而眼前這一身鎧甲,好像把他身上的某些東西叫醒了。
肖折釉好像又看見那個衝進浮梨宮對她說:「臣,救駕來遲。」的那個霍玄。
霍玄抬頭看向肖折釉,問:「不認識了?」
「怎麼會……」肖折釉急忙移開視線,「只是沒見過將軍穿鎧甲的樣子,覺得有些稀奇……」
「剛回來路過這裡,進府看一眼,一會兒要進宮復命,尚未來得及換下。」霍玄解釋一句。
「那將軍怎麼來後院了?豈不是要急著進宮才是?」
霍玄默了默,才說:「倒也不急。」
他站起來,粗略打量了一下肖折釉的個子,點點頭:「高了不少。」
「總是要長個子的。」肖折釉抿著嘴角笑。
笑容是可以感染的,看著肖折釉臉上暖暖的笑意,霍玄勾起的嘴角弧度又深了幾分。
他看一眼芙蓉樹下的鞦韆,問:「聽說你很喜歡這裡。」「是呢,折釉很喜歡芍藥。」肖折釉彎著眼睛點頭,「對了,我記得剛來霍府的時候,這裡還沒有鞦韆。後來偶然一天見這裡懸著鞦韆,素綠的藤蔓纏在墜著鞦韆的繩子上,在如今芍藥鋪地的時節,坐在芙蓉
樹下的鞦韆上,的確是滿愜意的。」
肖折釉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也不知道是誰做的鞦韆竟是便宜了我。」
霍玄望著仍舊微微盪著的鞦韆,低笑道:「不管是誰做的,你喜歡就好。」
他又問:「這三年我不在府上,日子過得可還好,可有哪些不順心的事情?」
肖折釉臉上的笑容有點僵,她望著霍玄的目光有一些發凝。
「有事?」男主盯著她的眼睛。
肖折釉猶豫了一下才說:「將軍剛走的那一年陶陶忽然病了,請了雲大夫仔細診治,誰也沒想到他居然中了毒。後來也沒查出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雲大夫誤診。」
雲大夫怎麼可能誤診。
肖折釉仰望著霍玄,目光皎皎明明,乾乾淨淨的。
霍玄嘴角的笑一點點收起來。
肖折釉笑了一下,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對了,將軍見過陶陶沒有?陶陶如今說話已經比小時候順暢多了,除非是特別長的句子,不會再結結巴巴了。」
「是個好消息。」霍玄盯著肖折釉的眼睛,知曉她的不信任。
歸刀從月門走進後院,也不走進芍藥花圃,只立在月門處候著。
霍玄回頭看他一眼,對肖折釉說:「時辰不早,我需進宮去,有事回來再說。」
肖折釉笑著應下。
「將軍……」
霍玄剛轉身,肖折釉又把他叫住。
「嗯?」霍玄偏過身來看她。
「將軍先忙,回來再說……」
霍玄立在那裡沒動。
肖折釉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真的只是小事兒,等將軍回來再說也不遲的。」
「好。」霍玄這才轉身離開。
霍玄穿過開到極致的芍藥花圃,走到月門處回過頭去。肖折釉已經重新坐在鞦韆上,輕輕搖晃。她水紅色的裙角拂過一朵朵芍藥,樹上粉紅色的芙蓉花飄下來,柔軟地黏在她纖細的肩頭。
肖折釉回過頭來,望了霍玄一眼。她有些驚訝霍玄看著她,微微發愣過後,淺淺笑起來。
霍玄收起目光,轉身踏出後院。霍玄進宮,此番同去剿匪的幾員副將已在宮門前候著,待霍玄到了,才一併跟著他前去復命。霍玄本來就身形高大,如今穿上一身鎧甲更顯英姿。他走在最前面,其他幾位副將跟在身後。幾員副將個個都
是驍勇善戰的將才,先前立在宮門前候著,好不威嚴,經過的小宮女無不疾步避開。可如今他們跟在霍玄身後倒成了不起眼的士卒,灰頭土臉。
「臣剿匪不力,請陛下降罪。」霍玄乾淨利落地單膝跪下行禮,身上的鎧甲發出鈍重的聲音。
霍玄的膝蓋還沒有碰到地面,定元帝已經將他扶了起來。
「如今西北匪患盡除,此乃大功,何罪之有。」定元帝大笑兩聲,拍了拍霍家的肩。而後他才一揮手,讓跪在後面的幾員副將平身。
霍玄將剿匪之事稟告,定元帝大賞,不僅是霍玄,此番同去的武將皆是賞賜頗豐。定元帝揮了揮手,命其他人退下,單獨留下霍玄。
「不覆,此番雖將這些賊子剿滅,可朕知曉其中必定兇險。來——」定元帝拉著霍玄坐下,「辛苦了。」
「身在其位必謀其職,能為陛下效力是臣義不容辭的責任。」霍玄雖言語恭敬,或許是因為位高權重太久,竟毫無半分卑微之意。定元帝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身前的霍玄,頗為感慨地說:「一晃眼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不覆,你就像是朕的左右手一樣。將你放在前線朕才能安心坐在這龍椅之上,可朕又常常覺得不安。這軍中是什麼樣的
地方?又兇險又艱苦。朝堂之上是滿滿華服臣子,後宮之中又是奢華景象。而你卻在貧苦之地刀槍為伴,屢屢涉險,朕這心裡不安、不舍吶。」「陛下言重了,天下蒼生各居其職,文臣自有文臣的用處。市農工商缺一不可,即使是女子也在大國小家之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而臣既然為武將,自當以保家衛國為己任。」霍玄音色沉沉,緩緩說道
。
「此言有理。」定元帝大笑,「之前修建別宮之事本是交由你負責。先前起了戰事,你這一走就是三年。如今還是把這事情移交給你罷。」
定元帝沉吟了片刻,道:「不急。過了中秋再走,你也該和家裡人好好聚聚了。」
「臣領旨謝恩。」霍玄起身謝恩。
這修建別宮之事恐怕是大盛國十年內最肥的差事了,定元帝將此事交給霍玄,已是厚愛。
「你這孩子。」定元帝皺了眉,「說過很多次了,人前你我是君臣,人後無需多禮。」
「是。」霍玄斂了眉。
公事說完,就該說私事了。
「不覆,你今年多大了來著?」定元帝問。
這問題倒是把霍玄問住了,霍玄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沒想起來。
定元帝笑著搖頭,無奈地說:「不覆啊,你都快要而立之年了,何時成個家?」
霍玄剛要開口,定元帝先說:「別以為朕不知道當年你就是為了防止朕將雁溪指婚給你,你才會立誓十年不再娶。你那般胡亂,朕也隨著你。可朕那皇侄女已故去十二年,這十年之期已經過去了。」
霍玄沉默下來。定元帝拍了拍他的肩,放低了姿態,說:「雁溪是朕的第一個女兒,也是朕未登基前唯一的孩子。即使這些年後宮妃嬪又為朕陸續生下皇子、公主,可朕對雁溪的寵愛是不同的。一個女兒家,還是金枝玉葉
的公主,為了苦苦等你,不惜以死相逼拒不嫁人,又不準朕下旨逼迫你,你當真就厭惡雁溪如此?」
「臣並不敢厭惡公主。」
「霍玄!」定元帝加重了語氣,「朕的雁溪不過比你小了一歲,你當真忍心心悅你的女子獨自忍受這麼多年的風言風語?」
霍玄起身,不發一言地跪下。
定元帝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他壓著心裡的火氣已經對女兒的心疼,怒問:「如果朕下旨呢?」
「父皇!」盛雁溪從外面跑進來。
「您答應過女兒不逼他的!君無戲言!」盛雁溪擋在霍玄身前。
「你!」定元帝指著盛雁溪,怒不可遏。他心裡一肚子的話,想把這個女兒劈頭蓋臉地罵一頓。可是看著盛雁溪眼底的濕潤,他又捨不得罵他。
定元帝轉身拂了桌子上的一套茶具,重重哼了一聲,拂袖離開。
盛雁溪已經躲在門外聽了很久,她將眼角的淚擦了,深吸一口氣,才轉過身來,對霍玄說:「對不起,又連累你了。不過你放心,只要我活著,一定不會讓父皇逼迫你。」
霍玄站起來,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盛雁溪。
盛雁溪勉強笑了一下,說:「這三年時常傳回來各種消息,甚至謠傳你已經死了,著實是嚇人……不過幸好你平安回來了……啊,不說這個了,你才剛回來,應該和多和家裡人聚一聚才是……你先走吧……」
盛雁溪低著頭,藏起自己紅紅的眼睛。
她等了片刻也沒等到霍玄的回應,霍玄更沒有如以前那樣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盛雁溪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望著霍玄。霍玄皺著眉,把多年疑惑問出來:「你到底喜歡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