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4)
等胡子越等人找到我們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他們發現藍沐雨跟我在一起,又驚又喜,黎皓衝上前去給他來了個熊抱,藍沐雨嘴裏說著住手,卻沒有反抗的意思。
“你們怎麽不早點過來!我還以為就要死在這裏了!”
我一見到胡子越就忘了自己的腳踝受了傷,猛地站起來,然後跌了個狗吃屎。
他把我扶起來,我發現他的臉色很不好,便問他:
“怎麽了?”
“你小子能再長點心眼兒嗎!那麽大一個懸崖還能掉下去!我都快擔心死了……”
胡子越的聲音很沙啞,他用袖子抹了抹臉,我看見了他身上布滿了已經變成褐色的血跡,一旁有人補充:
“你掉下去之後胡子越就發瘋似的砍那隻狐狸,砍到他內髒都跑出來了才收手,是黎皓一直安慰他你一定沒事,他才冷靜下來,超恐怖!”
“真的假的?”
我很難想像胡子越會那麽激動,他沒看我,迅速轉移了話題:
“山魅是山神的親信,我殺了他,是要跟山神謝罪的,趁還沒起霧前快走吧。”
胡子越讓我把手跨在他的肩膀上,撐起我往回走。黎皓看我們這樣,問藍沐雨要不要效法?他一臉嫌惡地表示自己還能走,黎皓則露出失望的表情,那模樣看上去就像是受到主人冷落的大型犬。
“你說要跟山神謝罪,怎麽謝啊?”
我問胡子越,他想了一下:
“總而言之就是恭恭敬敬地道歉。先把山魅的屍體埋了,再燒點紙錢、點個香什麽的吧。”
“我有帶,來的時候我就在想萬一碰上什麽不測還能燒紙錢保平安,結果還真的派上用場了。”
“……我看登山會帶冥紙的人大概也隻有你了吧。”
從這裏回到無眠亭的路其實不遠,就是坡度稍微陡了些,一上去就看到一團黑色的東西躺在地上,旁邊還有一大灘褐色的液體。我馬上反應過來那就是“山魅”的屍體。雖然放了一個晚上,卻沒有臭味,也沒有引來昆蟲。
胡子越跪在山魅前,將他脫落的髒器放回身體裏,然後跟女生借了便攜式的針線組合把傷口縫起來,這場“手術”的過程沒人說話,但女生們都別開臉不敢看,胡子越一針一線地縫著,那動作細膩到我差點以為他是我媽。
縫完傷口之後,胡子越將山魅埋葬於無眠亭旁,點上三炷清香,雙手合十,嘴裏似乎喃喃地唸著經文。唸完後他點燃打火機,站在懸崖邊開始燒紙錢,燒完的灰燼全都隨風飄下山崖,再望不見。
可惜就算已經如此虔誠地道歉,還是平息不了山神的憤怒,在我們收拾營帳,離開無眠亭沒多久,突然又起霧了。
“可惡,這樣還不夠嗎!你到底想怎樣!”
胡子越對著天空大喊,像是在回應他的話一般,從遠遠的地方傳來了雷鳴,宛如山神的怒吼。
“你別火上澆油啦!搞不好等一下就是閃電來把你劈成兩半了!”
“是不是你紙錢燒得不夠多啊!”
黎皓突發奇想。
“我都燒完了!身上半張也沒有了啦!幹!山神你要抓抓我就好!別把局外人牽扯進來!”
“那怎麽辦,要等霧散嗎?”
“要等到民國幾年!我看山神是存心想困住我們,等一輩子霧都不會散的。”
胡子越說完,跩著我繼續走。
霧越來越濃,雷聲越來越近。正常情況來講,我們應該要就地休息,等待霧散之後再出發,然而如果將事件起因歸咎於超自然現象,那應對方法就會一百八十度轉變。
“我不相信,哪有什麽山神啊,沒有那種散不了的霧,等等再出發嘛?”
“是啊,霧這麽大還硬要下山的話很危險欸。”
眾人的意見在這裏出現了分歧,我也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雖然很想停下來,但又怕停留的時間太久,山神會更生氣。
最後胡子越仍尊重大多數人的意見,留在原地等霧散。
但是經過了一小時、兩小時,霧的濃度絲毫沒有改變。
“幹,等不下去了,我們先走啦!”
幾個男生開始躁動了起來,黎皓不停安撫他們,說現在動身的話太危險,但他們顯然聽不進去,三個人背起自己的行囊就走。
“不要這樣!霧太濃了!”
“難道要在這裏等死嗎,萬一霧一直到晚上都不散怎麽辦?”
“我們可沒辦法等到那個時候,先走啦!”
“歹謝啦,黎皓!”
他們不顧黎皓的勸告,快步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但沒過多久,就看見三個人又跑了回來。
“快走!”
領頭的男生說:
“這好像是局部性的霧,往前走個五分鍾左右就是晴天了!”
“太陽還很大噢,沒騙你快點走啦!”
我們一聽都來了勁,原來這個區域以外的地方都沒有起霧,眾人收拾東西上路,但奇怪的是,已經過了他們口中的五分鍾,霧還是沒有散,天還是一樣黑。
“怎麽回事?為什麽這裏也起霧了?”
“剛剛到這裏就沒有霧了啊,這是怎樣,耍我啊!”
“這霧,該不會是跟著我們移動的吧?”
我一說完,所有人都疑惑地看著我。
“會不會是我們動,霧就跟著動?剛剛你們走到前麵去的時候,我們在休息,所以霧沒有蔓延到你們那邊去,現在我們開始移動了,起霧的範圍就變了,會不會是這樣?”
“小白,你是不是漫畫看太多了?”
黎皓一臉擔憂地問,我臉一熱:
“不要叫我小白!還有這隻是突發奇想!突發奇想啦!”
“對啊,要是像你說的那樣,那我們為什麽可以脫離濃霧?霧應該要更廣,把我們也包圍進去才對啊。”
男生們反對我的看法,這時藍沐雨好像想到了什麽,看著胡子越:
“是你吧。”
“我?”
“霧是以你為中心的的,跟我們沒有關係。”
“真的假的?是那家夥?因為他殺掉那隻狐狸?”
“有這種事?”
是這樣嗎?山神隻想懲罰胡子越一個人,所以他所及之觸都會起霧,讓他無法離開這座山?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來做個實驗吧?胡子越留在這裏,我們先走,如果能出去的話,就表示真的是他的關係。”
黎皓提議,胡子越意外地很配合:
“好啊?反正這本來就是我造的業,霧隻在我周圍是正常的。”
真的要丟下胡子越?眼看其他人心意已決,我也不好說什麽,隻好跟著他們走,臨走前我最後一次回頭,胡子越朝我笑笑,那表情就像是在叫我不用擔心。
果然,離開胡子越後不久霧就散了,天氣還很晴朗。
“得救了!”
他們高興地歡呼,我道那胡子越怎麽辦?
“有什麽辦法!能出去要緊啊,誰叫他沒事去殺什麽狐狸!”
“那不是狐狸,是山魅!”
我大聲地反駁。
“管他是什麽東西啊!反正那是他的錯,我們沒必要負連帶責任吧?”
“你、”我貧弱的口才無法與他們爭吵,或者說我已經氣得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你們別這樣啦,都是同伴,大家要互相幫忙啊,如果真的是山神在生氣,那隻要離開這座山就不會受影響了,我們可以用繩子指引胡子越回去的路啊!”
黎皓連忙充當和事佬,邊從背包裏拿出一捆童軍繩:
“讓胡子越握著繩子的一端,他就能跟我們一起走出去了。”
眾人不置可否,黎皓便把童軍繩交給我,我興衝衝地回到霧中,可是不管我怎麽找怎麽叫,都不見胡子越的身影。沒過多久,霧便散了。
眼前是幹淨的道路和樹林,可是胡子越已經不在那裏了。他的背包還在原地,可是前後都不見他的影子。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胡子越是很理性的人,在我們會回來的前提下絕不會擅自行動,而且他不可能不帶著自己的背包就離開。
沒有腳印,沒有血跡,所以也不是被猛獸襲擊,排除這些可能性,唯一能解釋這一切的,就是他被山神帶走了。
我背起胡子越的行囊,拿著童軍繩回到黎皓身邊,告訴他這繩子大概用不著了,先報警吧。他們聽了以後也都很驚訝。
即使不信,也得信了,眾人麵麵相覷,目前我們能做的,就是下山之後立刻報警。
山神哪山神,如果不是我不小心摔下懸崖,胡子越也不會一時衝動殺死山魅,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
當下我真的很想掐死自己一了百了,黎皓怕我想不開,回程一路上不停跟我說話,想借此讓我轉移注意力,我很感謝他的用心,但我真的沒有那個心情。
直到我們出了山,回到登山口,我一眼就看見在那塊有著罹難者名字的石碑前,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胡子越!”
他聽見我的聲音,把手中的菸撚熄轉過身來:
“你們怎麽那麽慢?”
“你是活人?大家都看到了嗎?胡子越在那裏?!”
我高興得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不斷地確認他是活生生的人沒錯,所有人都能看見,他是貨真價實的胡子越。
“你怎麽回來的?”
我衝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再次感受到他還活著這個事實。
“你們走掉之後我就說要跟山神談條件,我直接問祂還要我給祂什麽。”
“結果呢?”
“祂在我麵前現形,跟我說我殺死的山魅是祂的左耳,所以要拿走我的耳朵作為償還。”
“你答應了嗎?”
我撥開他的頭發,兩邊的耳朵都好端端地在原來的位置上。
“我不是把整個耳朵給祂,是把我的聽力送給祂了。他一高興,就直接送我出山。”
胡子越苦笑:
“所以現在我有一邊聽不見,但祂沒取我性命就算不錯了。”
“聽不見?你就這麽幹脆把耳朵給祂?”
“我能不幹脆嗎,趁他心情好的時候趕快答應,不然我還要犧牲更多。反正遲早也會失去,給祂也沒啥大不了。”
我真佩服他這時候還能講得那麽輕鬆,不過人能回來就是萬幸,我就不多說了。可是最後“遲早也會失去”這句話,卻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個心結。
胡子越還瞞著我什麽事情,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想法,我總覺得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山神要的真的隻有耳朵嗎?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