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牙齒的記憶
隨著我踏入潯埔村村口,我脖頸以下的骨骼瞬間盡數錯位。
極致疼痛令我瞬間汗濕全身同時,我避無可避摔倒地麵間,手中的黑傘脫腕而出。
正從我頭頂飛過的成群烏鴉,隨之調轉方向開始圍著我無聲盤旋不止。
我倒地的瞬間,痛到昏厥過去。
等我再次醒轉,夜依舊黑的讓人窒息,我全身上下如被車碾過了一般酸痛無比。
所幸的是,我脖頸以下的骨骼不知何時已盡數複位。
隨著我睜開雙眼,圍著我盤膝不止的烏鴉群,即時呱呱叫著朝著四麵八方飛去。
我忍耐著身體的不適感覺,速度從地上爬起來望向黑傘跌落處,卻發現,黑傘跌落處已隻餘一堆灰燼。
我目所能及處的別處地麵幹淨平整,再無多餘存在。
那堆灰燼,儼然是黑傘燃燒後殘留下來的。
我大腦當機,僵在原處。
幾分鍾後,我才能重新思考但想不出頭緒後,穩穩心神繼續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盡管我已離家多年,但依舊清晰知道家的位置。
家,是我午夜夢回過無數次的地方。
莊姨還在等我回去,我不能再耽擱時間。
沿途黑漆靜寂,我一路行來,沒看到半隻鬼魂半個人影。
當我回到家的位置卻是發現,那地方早已成為馬路,並沒有莊姨身影。
我茫然四顧,淚水模糊視線。
我等了整整十二年,莊姨卻已經不在了麽?
我還能何去何從,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我滿心絕望的杵在原地,直到朝陽破雲而出,直到有行人和車輛從我身邊經過,才拖著沉重腳步離開原地走到路牙上。
或許,莊姨隻是沒能準時赴約。
我再等等,應該就能等到莊姨。
駱慕白這個時候打來電話,問詢我,正在哪裏嗨皮。
我收斂情緒隨便報出一個地名後,駱慕白告訴我,他也是剛剛往家裏打電話,才知道我請假旅遊去了。
駱伯已經年邁,卻始終不願關了冥品店。
剛才電話裏,駱伯又催他回去照顧生意。
他已決定,暫時不找工作處理完手頭事情,就回去照顧一段時間生意。
冥品店生意雖然枯燥乏味,但好在有我在,一切就又大不相同。
我靜靜聽著駱慕白的話語,唇角勾起苦澀弧度。
隻等他這次回去冥品店照顧生意,駱伯大約就會把冥品店全權交給他。
不管他何時回去冥品店,他從出生就注定沒機會再逃離冥品店。
駱慕白跟我再閑聊後,也就有事忙掛了電話。
我把手機裝入口袋,繼續杵在原地直到天色黃昏時候,有挑著空擔從我身邊經過的潯埔女,在我身邊停下了腳步,擔憂目光望著我,問我怎麽一直待在原地,是不是沒等到想等的人。
她身穿褐色衣服,下穿黑布褲,長發在腦後綰成的圓髻四周有用鮮花串成的花環,圓髻和花環中間插著一根象牙筷子。
她的打扮,是標準的潯埔女打扮。
她的擔憂目光和柔聲問詢,讓我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莊姨每天也是如此裝扮,也是如此溫柔。
曾經往事對我來說刻骨銘心曆曆在目,但我卻找不到莊姨了。
我速度垂下雙眸點頭說是後,她再開口是問詢我,是否知道潯埔村的走婚習俗。
我穩穩心神抬起頭給出肯定答案後,她告訴我,因為習俗問題,因為近年來潯埔村不乏觀光客,潯埔村特意建了專門為觀光客準備的旅館。
天黑後我最好不要一個人待在外麵,我可以去旅店休息。
“三丫,飯做好了。”她講到這裏,有年老的潯埔女隔著馬路朝她擺手。
我心中震動瞟一眼麵前的她,再即時仔細去看年老潯埔女的模樣。
她的模樣,毫無當年三丫的模樣。
年老潯埔女的模樣,是蒼老版的三丫母親當年的模樣。
“三丫?!你知道莊姨去了哪裏麽?”確認眼前的她就是三丫後,我死死拽住三丫急聲問詢。
迄今為止,我還不知道莊姨的全名。
除了三丫和她母親,我和莊姨待在潯埔村的日子裏,莊姨鮮少跟其餘村民打交道。
“莊姨?莊姨是誰?”三丫疑惑了眼神。
“三丫,我是……”我無法接受三丫已忘記莊姨的事實,想要自我介紹卻又無法介紹出口。
隨著我當年離開潯埔村,我已不是女兒身。
三丫母親這個時候快步趕來,一把推開我,邊嚷嚷著讓我放尊重點邊作勢要打我。
三丫連忙拉著她母親,讓我給她母親描述下莊姨的模樣。
我先向三丫母親賠罪穩定住她的情緒後依言而行,三丫母親也同樣不記得莊姨。
我試探著向她們問起十二年前事情,她們的反應讓我知道她們都缺失了那年夏天的記憶。
她們不記得我所處位置的馬路是何時修的,不記得我家的房子是何時被拆掉的。
顯然,馬路也是在那年夏天修成的,我家房子也是那年夏天被拆的。
我的心,一點點沉入穀底。
我在三丫和她母親離開後,離開原地遠遠跟在她們身後。
我再繼續待在原地,太過紮眼。
莊姨持續沒來,大約就不會再來。
我需要先確認下,潯埔村裏的人們,是否都缺失了十二年前的那段記憶,再作打算。
我尾隨三丫和她母親的結果是,她們還住在之前的蚵殼厝。
確定了她們的住所後,我也就去投宿旅店。
我夜不能寐,立在窗口望向外麵。
潯埔村的又一個夜晚,不再如昨晚那般死寂一片黑到讓人窒息也沒有烏鴉經過。
我目所能及處,始終沒有鬼魂。
我在窗口待到天亮,再離開旅店到處找人搭訕。
幾天下來我搭訕的結果是,但凡被我搭訕的村民皆缺失了十二年前的那段記憶,沒誰記得莊姨是誰記寶兒是誰。
十二年前的冬天,村民們不分年齡段不分男女都掉牙嚴重,很是旺了一把附近鎮子上的牙醫。
過了那年冬天,村民們的掉牙問題不藥自愈。
當年的村長和二爺都在那年的冬天過世沒多久,他們兩家的家人搬離了潯埔村之後不知去向再不曾回返潯埔村。
我搭訕出來結果後,再趕往附近的鎮子。
附近鎮子上,隻有一位牙醫。
牙醫的年齡隻有二十多歲,顯然不是當年給潯埔村村民補牙的牙醫。
我在店內等他送走客人後,先問他烤瓷的收費標準。
他回答後,我再遞根煙跟他閑聊間,把話題扯到當年潯埔村村民紛紛掉牙事情上。
原來,當年給潯埔村村民補牙的牙醫,是他已過世的爺爺。
他爺爺生前常將當年事情掛在嘴邊,向他炫耀他補過整個潯埔村人的牙。
據他爺爺講,當年潯埔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突然就少了很多人。
但前來補牙的村民,並不記得村裏少人了。
“牙齒是有記憶的,你信麽?”他突兀問我。
“不會吧?”我不掩訝然。
“據科學研究,牙齒有很多神經與大腦相連,隨著牙齒脫落,人會丟失一部分記憶,人的記憶力也會越來越不好。”他的語氣很是肯定。
“那麽,從牙齒裏能再找回記憶麽?”我追問出口間,暗暗苦笑就算是能從牙齒裏找回記憶,時隔十二年我也無處去找那些牙齒。
“未來或許能,現在絕對不能,除非你會玄幻片裏的法術仙術。”他噗嗤一聲笑起來。
“你剛才說,當年潯埔村突然少了很多人?”我再把話題扯回當年。
“那都是我爺爺講的,人老了就糊塗了,當不得真的。”他擺擺手,告訴我他對當年事情的了解也就這麽多,且全部來自於他爺爺。
我再待上一段時間,沒再能得到什麽新的訊息後,也就告辭離開。
我漫無目的在陽光下走上一會兒,重回潯埔村去了海邊。
我待在潯埔村的日子裏,最喜歡跟著莊姨到海邊玩耍。
我坐在海邊,把我跟莊姨最後一麵時候的經曆在腦海裏過上一遍,隻感莊姨當年跟我的約定,不過是為了讓我不要涉險,能在外麵長大成人。
她當時,應該已抱著必死之心。
她口中的他們,應該是當年一應事情的始作俑者。
隻是,他們是誰,莊姨為何要帶著我躲著他們,他們此刻又在哪裏?
當年村長和二爺的家人會搬離潯埔村,其家人大約是知道點隱情,但十二年過去了,人海茫茫其家人或許早已改名換姓容貌大變,我想要找到其家人無疑是大海撈針。
我再把自己回返潯埔村的經曆再在腦海裏過上一遍,想不通自己進入村口時候,自己脖頸以下的骨骼為何會錯位,又為何會自動複位。
我很想知道,自己痛到昏厥過去時間段到底又發生了什麽,才導致黑傘化為灰燼。
我坐在海邊直到天色昏黑,才起身準備回返旅店。
“寶兒……”我轉身之際,突兀聽到莊姨的輕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