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將來出去準備幹些什麽啊?”貴叔一邊用力鏟起來水泥攪和,一邊問二柱。
李二柱如今的神態早已不同於進來的時候。想那時候多狼狽啊,胡子拉碴瘦得皮包骨,臉頰上的肉都陷下去了,本來不小的眼睛像銅鈴一樣,頭發也亂糟糟的,衣服也破爛不堪,臭烘烘的。
現在不一樣了,雖然穿的是囚服,可是幹淨整潔,鋪蓋也收拾得利索,整個人的精神也好了很多,像是本來癟了的氣球又重新吹好了氣,有了力量,有了生機。
要是現在給他換上一身西服,說不定還真像個老總。
二柱在一邊扶著手推車等著,回答道:“我啊,出去之後想借點錢開個店,得開得紅紅火火,重現我父親當年的輝煌。”
聽二柱提到他自己的父親,貴叔欣慰地笑了,“我和你說說你父親的故事吧。”
二柱自從十九歲那年被抓走勞動改造,就再也沒有見過父母了,一晃都快三十年了,對父母的思念從未減淡半分,一切都像是昨天,那份對世道撕心裂肺的痛恨仍在心中。
他很久沒有聽別人講他的父親了,說實話自己對父親的了解真的不多,父親公務多忙,照顧他的時間並不多,可是父親對自己的愛是絕對能夠感受到的。
“你父親小的時候家裏特別窮,住的是窯洞,還不是山下挖的那種,而是用黃土堆成的三個土包,夏天熱冬天冷,窗戶紙破了都沒錢換新的,就那麽吹著冷風,啥時候有了閑錢才再貼上。
家裏每個人的衣服都帶十幾塊補丁,孩子六個孩子,都是頂尖養的,各差一歲,更讓家裏顯得拮據。你的父親是老大,早早就不念書出去給人家幹活掙錢了。
那時候也沒什麽掙錢的營生,就給以前那個大地主放羊,割麥子。掙上幾個鋼蹦兒就得全部交給家裏,接著二的也不念書了,老四老五兩個好識字念書,老六那個孩子出生不久就染了病,拖累了家裏兩年就離開了。
你爺爺可算是個好吃懶做的主,不然家裏真不至於過成那樣,看著兩個大兒子每天累死累活的,他就在炕上一躺,抽個旱煙,就知道撇著個嘴罵人。
老二那時候還小也就十歲上下,看母親那麽辛苦勞累,就說了你爺爺兩句,誰能想到那個老無賴還真動了氣,攥著旱煙杆子一把抽到老二的腦袋上,當時就流血,可真夠狠的。
老二當時也就暈過去了,跟著這個腦袋
時常就疼得厲害,你父親每掙點錢都會偷偷給弟弟抓點藥,不讓家裏知道。可誰曾想,這慢慢老二變得神經兮兮的,半夜裏老是胡說八道,別人都睡得死,就你的父親聽的道。
你父親知道自己的弟弟不行了,每天夜裏都暗暗流淚,那可是跟自己一起長大的親弟弟啊。沒過了一年,老二就去了自己的世界。
你父親再也忍受不了,就把自己三兩年偷偷攢的錢還有老地主高興了賞他的,統統交給了母親,安頓母親不要告訴那個混賬父親,然後一個人就出來了。
哎,你父親啊,什麽苦都吃了,後來趕上打仗,他應召入伍,家裏老四老五本來不夠大,也學著別人謊報歲數參軍,乳臭未幹就說什麽誓死要拯救國家。
從此以後,你父親就再也沒有兩個弟弟的音訊了,或者戰死了,或者留在了哪裏,都不知道,一封信也沒有來過。幸好的是,那個老頭子也被拉去打仗了,聽說還沒上場就嚇尿了,後來沒多少日子也就升天了。
等你父親回來,就剩下母子二人相依為命了。你父親就帶著你奶奶來到咱們這個村裏,置辦了點屋子土地就住下了。後來你父親去城裏做買賣,還別說,真就是那塊料,生意越做越大,聯係的客戶越來越多,那時候你父親還不到三十歲,就成了附近有名的大商人,娶了你的母親。
可你你奶奶沒有那好命,眼看著就要享清福了,得了癌症,你父親找了數不清的名醫,抓了無數的偏方藥材,都無濟於事,最後緊緊抓著你奶奶的手哭成了淚人,整整哭了一天一夜,淚都哭幹了,眼睛都紅了。
我是本來這地方的孤兒,比你父親小些,前些年頭一直在別人家幫工養活自己,後來認識了你父親,就一直做了咱家的管家,後來就有了你,你父親唯一的骨肉,他跟我說過,有空一定要帶你去環遊世界。”
說到這裏兩人都笑了,“你父親那些年工作正忙,需要個幫手,我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沒事就會談談心,我雖然沒什麽文化,但是你父親他耐心教我,把我當兄弟一樣。”
回想起那段時光,老人仿佛看見二柱的父親就站在眼前,一身筆直的西裝,頭發梳得整齊,英俊瀟灑,炯炯有神的一雙眼睛,兩道劍眉英氣十足,留著點唇髭在微笑,一手拿著禮帽。
二柱和父親真的很像,無論是眼神還是身材,老人看著看著就濕了眼眶,抿了抿嘴唇繼續鏟著水泥。
這時
候一個獄警過來了,瞅見這老頭子動作慢慢騰騰的,喝了一聲搶步上前就抽出警棍,照著老人的後背就呼了過來,貴子還沒反應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時二柱一把抓住了獄警的小臂。
“你想幹什麽?”二柱嚴肅地問了一句。
“滾蛋,用不著你管!”獄警以為自己蠻橫就能甩開他,正眼都沒看他一眼。沒想到這家夥纂的小臂不僅沒甩開,反而有點疼。
這時候貴子也反應過來,看見文瑞不卑不亢,個子和獄警不相上下,雖然披著囚服,可是身上的氣場已經十分強大,直直瞪著和獄警對峙。
貴子趕緊過來勸開,給獄警大爺賠禮道歉,當著獄警的麵說了文瑞兩句做了做戲,給了獄警個台階,就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走了,“別他媽的再讓我看見你偷懶!”
“好好好,我一定好好幹。”貴子點頭哈腰答應著。
“貴子叔,你怎麽,”二柱還沒說完,老人搖了搖頭,說道:“在這裏最好還是不要和這些家夥硬碰硬,我們現在生活在這個體製裏,必須要明白規則。你出去以後也是一樣,學的圓滑一點,但是內心恪守道德,也就是外圓內方嘛。”
“等你以後有了點事業,千萬記住我一句話,不要和當官的硬碰硬。”說完,回到一邊,貴子拿起鐵鍬開始往小推車裏鏟水泥。
要不是這活是安排好的,二柱真想讓老人歇一歇,自己都幹了,可誰讓那幾個獄警盯得那麽緊啊。
以前二柱不是沒有幫過老人,不看見還好,看見了不僅要挨棍子,老人的錢也會被克扣。
聽老人說了這麽多,二柱對父親發自內心的敬重,父親的精神激勵了自己,在夢中父親朦朧的背影變得愈發清晰。
李二柱深深換了口氣,整個社會的傷疤也是他的傷疤,開始慢慢愈合,曆史的沉重要學者逐漸放下,放下並不意味著遺忘,寬容並不意味著原諒。
想要重新出發,仇恨這個包袱太過沉重,是時候丟掉了,往那懸崖深處丟,往那大海裏丟。
這天晚上,他又夢到了父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