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黑月
張金風和她來到外麵院子,一個身材中等,頭發黑裏夾白的五十多歲男子正好過來,嗬嗬笑道:
“貴客,貴客,這位想必就是單手對付群匪的張金風張大俠了?”
“不敢當,張金風見過王莊主。”常空抱拳道。
“不客氣不客氣,老夫王才壽,這位是內子劉氏。”
張金風揖禮。
“走,進屋吃飯。”
王家還好,不像其他人家女主人和女兒不準上桌,王家四小姐和五小姐也一樣可以坐桌上吃。
菜肴很不錯,王才壽和張金風兩人一杯杯的喝酒,南方用杯吃酒,王夫人勸道:
“張公子有傷在身,老爺別使勁勸人吃,你自己吃吧。”
“沒事,就一個胳膊。”張金風道。
“我五個女兒,”王才壽道,“這五個女兒人稱五朵金花,雖然沒有兒子,但我這丫頭不比人家男兒差!”
張金風道:
“當然,這我很清楚,我和王鏢師一路過來,一般男子不如她。她有膽量有武功,可謂女中巾幗。”
王才壽和王夫人嗬嗬笑:
“我這大丫頭像男子一樣。”
“大姐,張大哥誇你呢!”婧意故意地道。
“我呀,還有個二丫頭,比這大丫頭還厲害呢。”王才壽道。
“願聞其祥。”
王才壽和王夫人一愣,隨即嗬嗬大笑,王青芳和兩姐妹也笑,
王夫人道,“哎呀,這張公子說話斯斯文文的,說話總忍不住讓人作笑。‘願聞其詳’,這話說人有些不大合適。老頭子,你就好好說說二妹的事給他聽聽。”
“二丫頭呀,要說這大丫頭像男娃子,二丫頭那就是個男娃子。小時侯還老要穿武裝,動不動就和隔壁村的小子們打架……”
夜晚,張金風坐在院中看著清朗的月亮,心想這平凡的生活才是幸福,王家這家人是多麽的溫馨啊。這裏很安全,張金風放鬆了下來,不知不覺睡去。
院子裏一張長桌子兩邊坐著幾個人,男女衣裳都是皮毛和光滑閃耀的長袍,那些頭上身上的飾物閃閃發光,就是黃金寶石了吧?那桌子上立著幾口小鍋,裏麵湯水沸騰,一個著白色皮毛的女子優雅地用叉子叉著那塊薄薄帶血的肉放進麵前的小鍋,輕輕涮了幾下,又優雅的放進嘴裏。
胳膊上的血還在慢慢的滲出,削去一片片肉的地方還有許多的黃水湧出來,已經感不到痛了。李豕抬頭看了看天,黑藍色的天沉還清轍,藍日已經落下了天邊,隻有黃日高懸天空。
環顧四周,城堡的院子不大,青色、黑色和白色的石頭牆壁,四周是石頭房子,看起來十分堅固,不遠處圓圓的暸望塔像山峰一樣矗立在空中。
視線又回到院子的牆上,灰石上竟然長出
了一朵蘿菱花來,綠色的葉子,粉色的花朵,花朵在風中輕輕搖曳。看到這花兒,李豕心中感到一陣幸福,仿佛又回到了家後山坡上那裏,那裏就自己一個人,沒有別人,沒人來打擾,寧靜又安詳。
又抬頭看著天,天上的星星遙遠又神秘,橙色的雲安詳地飄動,心中輕歎一口氣,我就要死了,再也看不到這些了。
一個著褐色皮白色毛的年輕男子過來,舉起手中的鋥亮的小刀,一手扯著李豕左臂上的肉,一手用刀削了下來,旁邊一個灰衣侍者用盤子接住。李豕的嘴被繩子死死勒著,哭不出來,直疼得眼淚掉了下來。
那男子愣了一下,第二刀沒割下去。
“蒂夫,叫你割肉前把他的頭皮削下擋住眼睛,你怎麽總是忘掉?”一個留八字胡的褐眼男子對斜對麵的一個年輕男子喝道。
那男子哆嗦了一下,輕聲道:
“那孩子想要看著,說看不見他更害怕,我就隨他了。”
“混蛋!”
那八字胡男子站了起來,旁邊一人卻笑著把他拉下:
“就讓這小東西看著,我倒想看看這月豕看著自己的皮肉被一片片削下放進這鍋裏再進我們的嘴裏是什麽神情!”
“這?公爵,”
“坐下,讓他看著!”
一個四十多歲衣衫華貴的貴婦又離座過來,舉起小刀用力在李豕的肚子上割,那刀似乎不夠鋒利,割了許久也沒割下來,貴婦就用刀像鋸子一樣來回的拉,痛得李豕渾身發抖身子扭曲,口裏的清水都從嘴裏向下直流。
貴婦皺眉道:
“我聽說月黃族的人皮肉細嫩,尤其是孩童,最合涮著吃,怎麽這隻月豕皮肉這麽老?這才一個藍日的吧,你們也不養胖些,這肉都不夠肥!”
“夫人,是你力量太小了吧?”一個頭戴彩色羽毛的男子笑道。
身上又被割了幾刀,李豕身上直冒冷汗,心中隻盼著快點死,死了一切都解脫了。
又有兩人過來,李豕恐懼地看著那兩人的腳一步一步的踩著灰色的地麵過來。
突然有人尖叫道:
“飛盜來啦!飛盜來啦!”
一片陰影從天上滑過,四下裏風起,地上灰塵迷漫,一隻房子大小的褐紅色烈焰鳥從空中緩緩降下,院子的大門“澎”的四分五裂,幾個身著獸皮的人衝了進來,見人就砍,院中大亂,婦人尖叫,男人急急去取牆邊的盾牌和大劍。
亂糟糟的聲音停了下來,一切都安靜下來,烈焰鳥上一個身著褐色犴皮的男子跳下來,緩緩走到李豕麵前,旁邊一人道:
“頭領,這孩子活不了了,我來解脫他。”
那人掄起大劍就欲劈下,那褐皮男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拔劍砍斷捆綁李豕的繩子,聲音沙啞
地道:
“接下來,看你自己的命了。”
李豕恍恍惚惚,尤如在夢中,那人臉上有好幾道刀疤,有兩條深到骨頭。
李豕來到村前,站在山崗上,看著不遠處那黃色的茅草屋,心想,也許回去娘親和哥哥願意看到自己?父親呢?自己活著回來了,他們的糧食又沒被索回去,會要自己吧?
看了看身上,此時已經瘦得隻剩骨頭了,涮人肉切的傷口早已生了許多的蛆,惡臭難聞,膿瘡流著黃水,身上還有許多螞蟻,不過,李豕不知道痛了,隻是感到渾身發冷,心中卻又燃起希冀,終於回到家了!
父母和哥哥竟然接受了自己,除了哥哥嫌自己髒臭惡心,推了自己兩下之外,父親還流下了幾滴眼淚。
其後的幾個月裏,似乎是李豕有生以來最幸福的幾個月,哥哥打自己少了許多,連娘親那寒冷的臉上偶爾也對自己露出緩和的神色。
李豕身上的傷口已慢慢恢複,一瘸一拐地去山下割草收黑稞。
然而,隨著黃日和藍日的遠去,天寒冷起來,黑稞和猓肉已經吃完了,一家四人饑腸漉漉,四處挖草根樹皮,捉紅蟲、黑蚊,然而,幾人依舊餓得眼冒金星。
紅甲軍又來催糧,家裏拿出僅有的一點黑稞種子交上去,父親還被毒打了一頓。
李豕很晚才從後山回家,瘦骨嶙峋的手裏攥著一隻黑色的沙蟲,來到家門前,卻聽裏麵道:
“不能,豕也是我的兒子,我不同意吃他!”
“那你眼看著我活活餓死?”一個聲音哭道:“我也是你的兒子!”,是大哥的聲音。
屋裏靜了一會,娘親輕聲道:
“他也是我的兒子,我難道想吃他的肉嗎?但現在實在沒糧了,苛兒也餓得快不行了,難道就讓他活活餓死不成?兩個隻能活一個,這豕反正也是死路一條……,”
李豕聽她提起自己的名字好像是在說一個陌生的人,心中一股寒意升起,知道無論自己怎麽做,娘親也不會像對大哥那樣喚一聲“苛兒”。
哥哥哭了起來。
父親沉吟一下,歎了口氣,道:
“還是像上次那樣,拿他去換了吧,我們不能親口吃他!”
“君,那就隻有如此!苛兒,豕這東西怎麽還不回來?你去後山找他回來,別硬拉,哄他回來,這蠢東西現在精了,一見勢頭不對就離我們遠遠的。”
李豕臉如死灰,把手中的沙蟲輕輕放下,低聲道:“你去罷,我不吃你了。”
尖叫一聲,轉身向山下狂奔,風呼呼的在耳邊吹,雨淅淅的在身上下,摔倒了,又爬起來,隻聽到大哥和母親在身後喊叫,頭也不回,以有生以來最大的力氣向前奔咆,不知天上的星星轉到哪裏,也不知黃日又升起
來,隻知向非己之地的外麵狂奔。
不知過了幾天,李豕吃完了最後一口黃樹根,雙腳已全爛了,上麵全是膿水,腫得如猉蹄,一開始每走一步還痛的鑽心,現在隻覺雙腳如重千鈞,很重但卻不痛了。
黃日靜靜的落下去,黑色夾白的月亮升起來,一個瘦小的身影艱難地挪到山崗上,小臉上滿是汙垢和血混在一起的褐色灰色的東西,雙眼充滿恐懼和迷茫,身子瘦成像諾亞荒原上的一株權木叢,身上隻有腰上一幾根爛布條,脅骨一根根凸現,腿細得像兩根小柴枝。
李豕看著眼前灰色的山崗,轉身望著山崗下灰黑色蒼茫的大地,心想,我的路已到盡頭,這裏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罷?沒有人,很美的地方啊,死在這也行了吧,身子旋轉著倒下,看著黑月界上方黑色的天空,滿是血泡膿瘡的嘴哆嗦了一下:“終於解脫了,我不害怕了。”
眼皮沉重的合上,黑月界最後的一絲亮光從眼睛中消失,李豕閉上了眼睛。
這是黑月界大雀花王朝三千二百一十五年,李豕這時的年紀以人間的曆法計算是七歲半,此時人界這樣大的孩子剛剛步入學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