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迅雷掩耳勢
那個遠在千裏之外的男人知否知道盛京城的變故,就如他臨別前的提點——距你離京數月已久,朝中局勢早變了模樣,萬事小心——可這,豈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可以避開的?
他們早就編織好了一張網,在陸以蘅選擇前往偏隅剿匪的那天,就星羅密布開始收攏了漁網。
陸以蘅要承認,她的確沒有料到這突如其來的境況,一場舍生忘死的剿匪換來的不是請賞而是請罪。
兩省的一切動作都沒有逃出盛京城裏的耳目,他們不但殺人滅口還要連根拔除,魏國公府的飛來橫禍,不正是因為陸以蘅冥頑不靈觸到了痛腳,皇親國戚、深宮嬌寵,所有得了好處銀子的大人們一個個都盤算著如何殺人不見血呢。
夜風穿堂。
國公府靜謐的好似針尖落地都能聽聞,她看著樹梢落葉飄零被北風席卷,掐了掐掌心,陸以蘅不能認輸,她退一步,陸家人就退無可退。
小姑娘深吸口氣穩下心神,身後突有細弱的腳步聲,“踏”,陸以蘅原本微有迷蒙困頓的神誌一下清醒,整個人因為警惕緊張翻身抬手一把掃向身後,朦朧月色中那雙驚慌的眼睛眨了眨。
是花奴。
小丫鬟不知何時醒來,身上裹著被子拖拖拉拉一地。
“你怎麽跑出來了?”陸以蘅恨不能立馬把這個丫頭給提溜回屋子去,暖爐不要,非要出來和她一塊兒吹風不成,陸以蘅下意識伸手就去碰花奴的額頭,體溫恢複了不少,隻是身子還在強忍著悄悄的打著顫。
“奴婢睡不著……”花奴的嗓音帶著輕咳幹啞,把被子又裹緊兩分,跟小倉鼠似的團成了一團索性坐下來與陸以蘅肩並肩,她夜半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被安置在房內,溫暖如春,她一動渾身都帶著透骨的刺痛,魏國公府裏寂靜一片可小花奴卻無心休憩,她悄悄推門一角就發現陸以蘅遠遠地正坐在階上發呆,這不,偷偷摸摸的抱著被褥悄悄站在她身後不敢打擾。
陸以蘅心知肚明,今晚上沒有一個人可以安然入睡,她沒有催促花奴反而起身回房將自己的被褥也抱了出來用力一攤覆在兩人身上牢牢裹緊,就好像汲取體溫互相溫暖的小動物。
“別凍壞了。”她前前後後把花奴圍了個水泄不通,似在伺候著“小祖宗”。
花奴抿抿唇,不斷咳著啞聲的嗓子,從袖中摸摸索索的掏出什麽塞進陸以蘅懷裏。
陸家姑娘低頭一瞧,竟是兩片桃花糕。
花奴縮了縮身子:“三小姐在灶上備了許多,咳、咳咳……每天……每天都在念叨著,等小姐回來了,隨時都可以嚐到喜歡的糕點。”陸婉瑜的心眼裏似乎除了陸以蘅就再也藏不下任何人。
陸以蘅捏著桃花雲片糕輕輕抿了口,甜膩,一點點融到心坎,她想這也是花奴沒有說出口的,這盛京城的路太苦了,無妄之災、飛來橫禍,為了能夠正大光明的立足王都,陸以蘅駭過、傷過、拚命過。
“奴婢希望,小姐不要這麽愁眉苦臉,”花奴低垂眼睫,想要伸手揉揉陸以蘅的臉頰,自從來到盛京似乎南屏陸家的那個言笑晏晏的姑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苟言笑、疏漠寡淡的魏國公府幺女,“三小姐說,吃了桃花糕,小姐就會開心一些……唔……”她的話一噎,嘴裏也被塞了一片甜膩糕點。
陸以蘅燦然一笑。
花奴愣了愣,這笑裏帶著幾分苦中作樂卻也似恰到好處的溫柔,叫這小丫鬟突然有種微酸泛濫心底,眼角沁了水珠,她砸吧嘴嚼著糕點,也附和著大笑了起來。
誰不是苦中作樂。
“謝謝你,花奴。”陸以蘅攬住她的肩背。
小丫鬟搖搖頭,她答應過自家小姐不再退縮,無論如何都不會,踏出南屏的那一天,陸以蘅說過,從此往後,南屏不是家,魏國公府才是——踏入盛京城後,便要將國公府上的每一個人視為家人,情同手足。
家人有難,怎可不挺身相護。
“老夫人待花奴好,三小姐也從來沒有將花奴視為外人,”她們不在乎尊卑、不在乎出身,花奴何嚐不想報答知遇之恩,“奴婢沒有親人了,陸家人,就是親人。”她定定道,聲音沙啞卻堅定異常,她不是飽讀詩書的人,說不了什麽天花亂墜的詞,可是懂得知恩圖報,更知曉情深義重。
陸以蘅感慨萬千,何德何能有此忠仆,她心下一笑,伸手捏了捏花奴凍紅的鼻尖:“小丫頭,一副忠肝義膽、錚錚心骨的模樣,就當真不怕?”
這話好似還真戳到了花奴的痛處,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轉欲言又止,她在南屏的茶館聽了不少說書先生們口中的奇聞,關於刑罰大罪她或許不懂,可是“查抄”這兩個字卻深深烙印在腦海中,所以陸以蘅脫口而出時,這丫頭也被嚇得不輕,多少的人命血債都係在那些達官顯貴的一麵之詞上。
從古至今。
但凡被生殺大罪盯上了的,都沒有好果子吃。
這盛京城裏的鬼蜮伎倆她不懂也不想懂,小丫鬟的神色幾變,有猶豫、有迷惑,軟糯糯的張口:“怕的很……”這是實話,自從陸仲嗣出事以後,陸家就沒了主心骨,一群女眷整日裏跟沒頭蒼蠅似的打轉,她和所有人一樣,滿心滿腹隻盼望著陸以蘅早日歸來,“可是……又不怕了……”她搖搖頭,下意識的抓緊了陸以蘅的手,“小姐在身邊,花奴什麽都不怕。”
仿佛有一種莫名的安撫人心,她橫刀立馬、披荊斬棘。
花奴信任陸以蘅,不,整個陸家都信任她。
信她可以力挽狂瀾,信她可以化險為夷,好似她偏生有著氣定神閑、運籌帷幄的胸襟氣度,就如這姑娘荊釵布裙踏進盛京城的那一天,時光隔了十年的歲月卻不改那骨子裏的驕矜執拗——她是魏國公府藏不住的明珠。
張憐深信不疑。
陸以蘅倒抽口氣,對於陸家人的一腔赤誠來說不感動是假的,花奴眼睛裏的光如同星稀綻放的微芒,叫人不敢凝視。
“奴婢隻是很擔心老夫人……”花奴的指尖在不知所措的擔憂時會不斷的輕輕擊打,就像是種下意識的小動作,“原本這大半年老夫人好不容易恢複了精氣神,如今措手不及的一擊,幾乎將她所有的希望都打破了,她其實——很在意大少爺。”
花奴看的明白,張憐不聞不問不過是因為愛之深恨之切,陸仲嗣若一直是個敗家子渾渾噩噩一生也就作罷,如今突然的振奮讓張憐內心煥發萌生了一寸光明,魏國公府終後繼有人,卻,一夕崩塌。
老夫人大喜大悲如何承受的起。
“她雖然常常拿大少爺和小少爺相提並論,可奴婢知道……”這隻是一個母親揮之不去的陰霾,將對一個孩子的希望轉移到了另一個孩子的身上。
陸仲何是個天生神童卻不幸早夭,而陸仲嗣迷途十年後,重新給予了張憐回歸正常生活的希望,如同一場冥冥之中的天注定。
她對陸仲何有多愛偏愛,就對陸仲嗣有多少的殷切。
想當然耳,心如刀絞、以淚洗麵,僅僅半個月那老婦人已時常兩眼一黑看不清跟前的人事。
陸以蘅撫額沉默片刻,從她今日所見,母親的狀況著實堪憂:“還記得我臨走前要你去打聽的事兒嗎?”
花奴一個激靈忙點頭:“咳、咳……江大人托了吏部的侍郎周轉得知,何大人並不是從六部批的調令,而是英武殿的大學士。”
陸以蘅聞言好似被點明了什麽般眼睛一亮:“那三大營可有過動靜?”
花奴琢磨著:“聖上前兩月在秋獵時,盛京城裏的確是動了兩支禁軍。”
“出城?”
“對。”
陸以蘅很清楚,何進不過是一個餌,他釣著陸仲嗣就如同陸以蘅在兩省釣著賊匪的幕後人,互相拿捏權衡著利弊,剿匪雖然勝了,可她想要追根究底的心卻輸了,陸仲嗣身陷牢獄幾乎將整個魏國公府牽連,他們是在借此機會告訴陸以蘅——無論如何功成名就、出人頭地,想要捏死陸家一門就和捏死一隻螞蟻沒有區別。
陸以蘅一雙手,想要平這滔天巨浪。
絕無可能。
“何大人有沒有來過府上,”陸以蘅思慮再三,“自打我離盛京後。”她又加了句。
“從來沒有,但凡有事也是請大少爺出府相商。”
“裝得倒是像。”陸以蘅嗤之以鼻。
花奴並不清楚陸仲嗣那諸多罪狀的緣由和過程,陸家人甚至是最後才被告知的對象,何進與陸仲嗣稱兄道弟,既是酒友又是莫逆,是大少爺在這個深宮中難能可貴的“朋友”,可陸以蘅卻從頭至尾在懷疑他的真實可靠性:“可、可何大人從來沒有與大少爺結過怨仇啊……”
無冤無仇,為何要汙蔑陷害?
她不明白的地方太多。
見陸以蘅不予回答,花奴戰戰兢兢吞*吐道:“小姐,大少爺能平安嗎?”陸家能平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