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反間計)
天子一怒, 伏屍百萬,血流飄杵。
大齊皇朝已經許久沒有過行動這麽快的抓捕,沒有同時殺過這麽多的人, 隴右地區的官員們,別管後台有多大,平時有多尊貴,這些人從家裏被抓出來, 從重獄裏走了半遭, 還沒來得及動用人脈, 就被拉去法場砍頭。
同時, 從他們家裏搜羅出來的金銀珠寶全都進了國庫,糧食則作賑災之用, 他們貪贓枉法養的妻女全都被充為官妓,兒子砍頭的砍頭, 發配邊疆的發配邊疆。
沉重的枷鎖套上這些人的脖子,他們被大齊皇帝下令遊街示眾,恨他們入骨的災民們跟在後麵,將石頭、唾沫一股腦兒地扔向他們。
與此同時,盛明歌也在侯府裏養病, 她的臉被掛花了, 還有好幾道血痕,屋子裏飄著玫瑰的香味,這香味出自丫鬟端著的青花瓷般的瓶瓶罐罐。
盛明歌讓丫鬟挑出乳白色的香膏往她的胳膊上抹,她自己也受不了,不斷在自己身上抹著香噴噴的粉, 道:“快叫人再備水來,我要沐浴!”
“小姐, 今天上午才洗過呢……”
盛明歌猛地把手上的瓶子往那丫鬟手上一砸,道:“下賤東西,我要沐浴,你聽到了嗎?還不快去叫水!”
盛明歌受不了這一切,那天她流落在災民潮裏,武僧們拚死保護,她才撿回一條命來。可是,那些沒洗過澡、身上臭烘烘的災民們身上的味道熏得她作嘔,何況,那時的災民們像瘋了一般,他們肮髒的手碰到了盛明歌的身體,在擁擠之中她身上飄逸的衣服也被撕碎。
她現在覺得自己身上還有濁臭的味道。
丫鬟不敢和盛明歌見氣,趕緊再去叫水,她噙著眼淚出去,一不留神撞到了侯夫人和幾個寡婦。
張氏把盛明歌的暴怒都看在眼裏,她道:“一天天的,一天要沐浴四五次,哪來的這種規矩?”
張氏看了侯夫人一眼,她自己的侄女出了這樣的事情,她卻半點悲傷也沒有。張氏在這後宅待了這麽久,她哪裏看不出來盛明歌對自己、和對二房三房遺孀的輕視。
在高高在上、人生順遂的盛明歌眼中,她是最尊貴的,而她們這些寡婦,盛明歌瞧不上她們命苦死了夫君,自覺比她們都強,恨人有笑人無的處處彰顯著自己的優越。
這讓張氏怎麽喜歡得了她
張氏似笑非笑道:“弟妹,你也管管你這丫頭,她從城門口被人救出來時,半個膀子都露出來了,原來的白衣沾滿了別人的手掌印,城裏都傳遍了說她落到災民手中,恐怕不幹淨了。現在她又一天沐浴四五次,傳了出去,別人還不知道怎麽嘲笑我們家沒規矩……”
“你少說幾句,沒人拿你當啞巴。”向來能忍的侯夫人此時也沉下臉,怒斥張氏。
張氏卻不怕,侯府裏管家大權的確在侯夫人身上,但她是侯夫人的大嫂,侯夫人能拿她怎樣。
她笑了笑:“忠言逆耳,我不說便是了。”
說完脆笑幾聲,侯夫人氣得胸口憋悶,偏生張氏說得都是事實。其實,盛明歌遭遇了這樣的事兒,倒是值得女人同情,張氏原本懶得說她。
隻是盛明歌平時最愛的就是比較,拿自己的好命比較寡婦的歹命,現在她一落難,張氏哪哪兒都氣順了――她不是愛比較嗎?一個小姑娘,拿自己長輩死了丈夫的事來比較自己的命比長輩的命好,現在她也遭了難,看以後和誰比?
盛明歌也聽到門口的張氏說話,才經曆大難的盛明歌怎麽受得了張氏那麽明顯的奚落,她氣極了,連鞋襪都來不及穿,就跳下床想要掌摑張氏。
張氏笑著等盛明歌動手,侯夫人卻立馬嗬斥她:“明歌,這是你大伯母!你給我住手!”
說著,身邊的婆子連忙製住盛明歌。
侯夫人麵沉如水,到了這個時候,明歌還沒有長進?晚輩朝長輩動手,明歌的名聲會徹底毀掉。可能這就是張氏故意激怒明歌的原因。
盛明歌卻道:“母親,她這麽對我……我落了難,她來嘲笑我是哪門子的伯母?”
張氏站在一旁冷笑,這不是和盛明歌學的嗎?
果然,盛明歌下一句話就是:“我再遭難,我也是侯府嫡女,不像你一個寡婦,連兒子都沒有,你有什麽臉麵來嘲笑我……”
這話一出,張氏的臉一陰,就連其他一直沒說話的寡婦們也愣了神。
這些寡婦們能隱隱約約察覺到盛明歌對她們的輕視,可是沒想到,盛明歌居然會如此直白地說出來。
這些寡婦們可不像張氏那麽性烈,她們受了太多氣,最小的那位淚水一滾不說話,其餘寡婦們隻稍稍低頭。
侯夫人嗬斥道:“明歌!”
盛明歌卻已經被張氏的話衝昏了頭腦,不管侯夫人的嗬斥,繼續叫喊:“你這一輩子就隻能這樣了,我再落魄,也沒你的命苦,沒你的命丟人……”
“給我堵住她的嘴!”門外忽然傳來一句中氣十足的怒喝,緊接著,幾個臉如嚴霜的婆子們進來,她們可不像侯夫人身邊的婆子一樣對盛明歌留手,而是毫不留情地抓住她,用汗巾把她的嘴給堵住。
“掌嘴!”老夫人在羅嬤嬤的陪伴下進來。
她一聲令下,那些婆子們馬上麵無表情地去打盛明歌的臉,一巴掌接著一巴掌,清脆無比。
老夫人來了?侯夫人驚訝之餘,馬上下跪請安。
她的心飄忽不定,如果老夫人聽到了剛才明歌說的話,那麽明歌以後可怎麽辦?
盛明歌口口聲聲看不起的寡婦,是老夫人最愛的幾個兒子的媳婦。
老夫人道:“好啊,我那幾個兒子戰死沙場,就是拿來讓你在這兒嘲笑他們的未亡人?”
她湊到盛明歌麵前,像是第一次仔細端詳自己這個孫女。
盛明歌嘴被堵著說不出話來,臉頰被扇得紅腫起來,眸子裏盛滿驚懼,她沒想到老夫人會忽然出現。
張氏帶著幾個弟媳給老夫人請安,張氏哽咽道:“婆母……”
老夫人朝她擺擺手:“我知道了。”
今日是張氏請老夫人來的,以張氏的身份和老夫人對她的愧疚,她一請老夫人來看盛明歌,老夫人就來了。
到現在,老夫人才知道,自己是中了張氏的計啊。
張氏故意激怒盛明歌,就是要盛明歌說出這些話。張氏的心裏憋著火焰,她的丈夫為國捐軀,為宣平侯府掙下榮耀,到頭來,宣平侯府裏的人看不起自己是個寡婦。
盛明歌瞧不起自己,既然瞧不起,幹脆在嘴上說出來。張氏今日就是要把過往受到的隱忍的委屈全部鬧將出來。
老夫人哪怕知道了張氏的打算,也不會苛責她。
老夫人抓著張氏的手:“是我對不起你們,這些年,我疏忽你們了。”老夫人眼角也掛著幾滴淚,她這麽些年,的確沒怎麽走出來。
這些寡婦們一人失去了一個丈夫,她卻是同時失去了三個兒子啊!
張氏和寡婦們都低哭,老夫人擦幹眼淚,話語驀地一轉:“我真真沒想到,我們府裏還能有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
她指著盛明歌,侯夫人見狀哀求道:“明歌她……”
老夫人道:“寡婦?”
她朝眾人道:“我從來不知道,是寡婦是一件這麽丟人的事情!我也是寡婦,我丈夫去打匈奴,沒有我這個寡婦,你們能有這麽好的日子過?”
她把張氏等人攬在懷裏:“這些都是寡婦,她們的丈夫死在戰場,給你們賺來了平靜的生活,侯爵的榮耀,她們丟人還是你們丟人?”
老夫人仔仔細細看著盛明歌:“你自稱是侯府嫡女,你上過一天戰場?你為侯府做過一件事?沒有這些寡婦,你是什麽侯府嫡女,你有什麽榮耀,你告訴我。”
老夫人示意婆子們把盛明歌的嘴給放開,盛明歌的臉又紅又腫,她也想反駁,可惜根本反駁不了。
她的榮耀,她是侯府嫡女……可是侯府領兵起家,她沒有帶過一個兵,甚至於,侯府的榮耀裏有她一直看不起的寡婦的丈夫的功勞。
她是父親的女兒……可是父親的女兒有很多。
這讓盛明歌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她一直就覺得她尊貴無比,侯府嫡女怎麽能不尊貴呢?今天老夫人卻告訴她,你得到的一切,都是躺在祖宗屍骨上才能得來,你有什麽資格談尊貴?談榮耀?
“母親,明歌她還太小了,她不懂事,母親……”侯夫人跪在地上哀求老夫人。
老夫人道:“她不懂事,那你這個做娘的懂不懂事?她這樣的想法,你這個做娘的會不知道?”
侯夫人這便說不出話來。
不可否認,她也一直瞧不上那幾個寡婦……她在心裏瞧不上,但是沒想到明歌會說出來啊。
老夫人罵了這幾句,稍微平靜了些:“算了,把她送去鄉下的莊子裏養著吧。”
“母親!”侯夫人一個激靈,送去莊子裏?
一個好女孩兒怎麽會被送去莊子裏,莊子那裏都是些莊稼漢,明歌這樣小的年紀,不說別人會不會嘲笑她,萬一那些粗人覬覦明歌可怎麽辦?
“母親,明歌罪不至此啊!”侯夫人哭道:“明歌,快給你祖母道歉,給伯母們道歉。”
盛明歌也害怕極了,下意識要跪下去,被身邊的婆子們緊緊拉住。
老夫人麵無表情,侯夫人哀求不動,見外麵進來了宣平侯,馬上過去求道:“侯爺,明歌不能去鄉下莊子啊,侯爺,明歌也是你的女兒……”
宣平侯本不知來龍去脈,聽人解釋是老夫人要送盛明歌去莊子後,神色複雜地看了眼盛明歌,道:“那就送過去吧。”
宣平侯的話令侯夫人大吃一驚,她萬萬沒想到宣平侯如此無情。
老夫人倒是點頭:“總算你沒昏了頭。這等不敬祖宗,隻知惹禍的女兒,我們侯府養得起,但是一個心比天高,還想要嫁到太子府的人,我們就養不起了。”
“盛遠,你仔細想母親說的話,這兩母女為了她們自己的榮華富貴,有沒有把你的處境放在眼裏過?”
這麽蠢的盛明歌,侯夫人難道不知道她蠢?但也想著用侯府的權勢為她保駕護航,盛明歌哪怕當了皇後,侯府的權勢也不會再更進一步,但如果盛明歌出了事情,整個侯府都要受牽連。
侯夫人此舉,是用整個侯府的力量來保她的女兒。
老夫人的話讓宣平侯一下起了滿身冷汗,可憐他在官場浸淫多年,看事情居然不如自己的老母。
而且,這一次盛明歌給他獻計,他又為陛下獻計,陛下沒有懲罰他獻了愚蠢的計策,惹得官場動蕩,但是陛下到底是怨他的吧……哪怕是陛下親自下的計策,可誰又會怪自己呢?
更可怕的是,這一次查處隴□□係的官員時,居然查出了大司農的失職。而大司農和太子風Z交好,也就是說,隴□□係也許有風Z的人。
這些日子,宣平侯以為盛明歌和太子的婚事板上釘釘,多和太子交好,也深為折服風Z的能力,可現在,他自己獻的計策居然波及到了太子。
太子黨派中的其餘人如何看待他?太子又能抵擋得住那些人的口舌嗎?
其實,這正是盛如意計策裏的第三環――風Z欲用姻親關係和侯府綁定,他們之間關係親密,盛如意想用手段對付他們十分難,所謂疏不間親。
可是,如果他們自己人對付自己人呢?於是,盛如意用了一招反間計――
讓盛明歌獻策宣平侯,宣平侯親自把太子派係的官員拉下馬,隴右官場涉及到的人非常多,哪怕是皇帝,也隻會殺隴右直係官場的人,其餘那些和他們沾親帶故的,皇帝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敢全部殺完。
而這些人――將對宣平侯非常不滿。
他們不滿宣平侯,太子還會那麽毫無阻力地和宣平候府結為姻親嗎?他們連合作關係都會受到影響,更別提結為姻親。盛明歌更是將自己在政見上的短板暴.露得一幹二淨。
這就是盛如意的計策,她要破壞一個事情,就從根源處破壞得幹幹淨淨,而非做些什麽讓風Z不喜歡盛明歌這樣愚蠢的、容易被情緒左右的事。
此事按下不表。
風顯春風得意走出皇宮大門,正碰上風Z,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風Z也清冷矜持,沒有一絲失態。
風顯笑道:“皇兄倒是清閑,臣弟近來太忙,就不和皇兄敘舊了。”
風Z頷首:“隨意。”
隴右官場……確實麻煩,隴右官場那群人做下這等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事,風Z本來要慢慢肅清他們,他親手肅清時保下大司農,再讓大司農將他的人舉薦入隴右官場……那麽,這個保衛京城的隴右文官係統,將徹底成為風Z囊中之物。
隻是沒想到,這件事忽然被牽連了出來,導致他想要舉薦的人不能再通過這樣的手段安插進去,得想其他法子……
麻煩,宣平侯府的事更是麻煩。
風Z慢慢梳理腦中的一切,他十分好奇,誰給風顯獻的計策
風顯這麽個匹夫,謀臣也沒有幾個,在月前還是個主張安置災民進京城、隴右等地的蠢貨。他得了哪位謀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