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可惜,人就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人之所以會怕,就是因為所怕之物,是自己的弱點所在。


  在德喜總管的重賞之下,一個打掃花圃的婆子垂著頭,指認了盛明歌身邊的那位嬤嬤:“……那日,奴婢便是看見這位嬤嬤和粉黛進了假山後,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後才鬼鬼祟祟地出來。”


  她指的嬤嬤,正是盛明歌身後那位老嬤嬤。那老嬤嬤神色一凜,她還未來得及開口,盛明歌便怒了。


  “你胡說八道!”盛明歌見居然真被人瞧見了,驚怒無比,無論是她,還是從小就跟著她的這位嬤嬤可都不能去受勞什子的極刑,盛明歌這麽一怒一怕,那身驕縱任性的脾氣再也壓不住,上前便想去打那位婢女:“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在這裏紅口白牙汙蔑人!”


  盛明歌以侯府嫡女之尊,若是在宣平候府內別說打一個奴婢,就是打一個嬤嬤也使得,但這裏是太子府。


  德喜總管臉色不渝,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真是不知道太子殿下眼睛好了之後心卻瞎了嗎?這所謂的盛明歌除了一張臉和侯府嫡女的身份外還有什麽,哪裏比得上側妃。


  側妃被人栽贓,人證物證全乎了個遍兒,也沒失態,慢慢把身上的髒水都給擼了下來。這盛明歌握著一手好牌,怎麽就不知事到這等地步?


  德喜總管一個眼色,差人攔住盛明歌,同時道:“二小姐!這裏是太子府,不是喧嘩的菜市口!”


  德喜總管雖然微微欠身,表情恭敬,但真是一點兒笑意也沒有。


  盛明歌被這麽一攔,那理智才漸漸回籠,臉色微白,盛如意這個庶女沒被叱責不懂規矩,她這個嫡女卻被嗬斥……花圃的婆子瑟瑟地不敢靠近,盛明歌不得不慢慢放開手,她的嬤嬤趕忙扶過來,掐了她的手臂一把叫她保持清醒,盛明歌這才咽了口唾沫,儀態萬千地福身:“總管見諒,嬤嬤與我一起長大,情同母女,適才見有賤婢……見有人汙蔑她,我才有所失態。但她無緣無故的汙蔑人,太可恨了些。”


  臨到了,盛明歌還要強調她的嬤嬤是受了汙蔑。盛明歌自幼,母親就教她,整個侯府裏唯有她這個嫡女最尊貴,丫頭婆子們也屬伺候她的最金貴,在她麵前得寵的丫頭婆子,合該比庶小姐都得臉。


  盛如意不可能看著盛明歌脫身,道:“二姐是宣平候嫡女,這婆子隻是太子府奴婢,你們素不相識,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她怎會來汙蔑你們,她說出事實,不過是遵從德喜總管的吩咐,又不是故意針對二姐。”


  她又看向盛明歌背後那個一直視線陰沉,到現在為止也不失態的老嬤嬤:“嬤嬤可有話要說?你偷偷摸摸和粉黛去僻靜處是做什麽?若是沒什麽話,便待會兒同粉黛一起去官府解釋,或者,其實嬤嬤也是受人指使,畢竟嬤嬤同我也無冤無仇,背後指使嬤嬤的人是誰呢?”


  盛如意悠悠地朝盛明歌望去,暗示之意不言而喻。


  盛明歌恨毒了她,隻恨不能動手。那嬤嬤倒鎮定,聲音沙啞:“五小姐是暗示奴婢攀咬小姐,認為二小姐害你?試問二小姐身份高貴,又有何害你的動機?”


  她斷定盛如意不會撕破她自己的臉皮。


  盛如意一笑,是,她們都覺得,盛明歌身份高貴,她要和離了,日後的日子還要靠著宣平候府,所以不管盛明歌怎麽對待她,則她說也不敢說,仗勢欺人,不外如是。


  盛如意則淡笑道:“二姐害我的動機,恐怕難以啟齒,若是一定要我說出來,那我也卻之不恭。”她清了清嗓子,“自然是因為二姐搶……”


  所有人都一驚,似乎沒想到看起來文文靜靜的盛如意竟那麽大膽,敢說出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那個秘密:盛明歌當然有理由坑害盛如意,因為她身為嫡姐,做下搶妹妹夫君的事兒,還有什麽是她做不出來的?且看眼下這情形,搶了妹妹夫君還不夠,還要徹底踩死妹妹才罷休,眾人之前還不覺得,如今心中各有思量,覺得這位京城第一美,與傳言大相徑庭。


  “住嘴!”盛明歌生生氣紅了臉,“你給我住嘴!”


  她那張豔麗的臉上**辣的,心底也像倒滿了一鍋熱油,讓她羞慚得滿臉通紅,旁邊人哪怕隻是眼神不小心勾到了她,盛明歌也覺得他們像在心裏暗暗嘲諷她,她大聲道:“盛如意,你給我住嘴。”


  盛如意溫婉頷首,繼而果真住嘴,但這未竟之語,已經足夠在場眾人聯想。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有的事情,越是捂著不讓人說,越讓人無限遐想。


  盛如意並未想惹事,但是今日她若真被陷害,死的就是她。因而,不管對方身份多高,盛如意總要她怎麽陷害自己的,就咽下什麽樣的苦果。


  否則,她若是白麵兒,別人欺負一次上癮了,就得有第二次第三次,她總要帶些刺才好。


  嬤嬤及時製止住失態的盛明歌,也感覺到了盛如意的棘手,從開始到現在,盛如意從未走錯過一步棋,把她們從上風活活逼到這般地步。


  嬤嬤現在隻能盡力摘開自己,道:“五小姐,沒有證據的事還是別說。五小姐無非認為那個婆子所說是真的,但剛才那個粉黛尚且能胡言亂語攀咬五小姐,現在侍弄花圃的婆子的難道不會攀咬奴婢?奴婢雖出身低微,也是在宣平候府伺候了一輩子的老人,斷不會小家子氣到偷竊財物,更不會栽贓他人。”


  盛如意搖頭,並不認同:“嬤嬤,那可是天子貢品,宣平候府已經闊氣到連一個老奴才都不把天子貢品放到眼裏的地步?”


  嬤嬤張了張嘴,這盛如意太滑了,她陰□□:“奴婢不敢,請五小姐不要挑著奴婢一句話的錯處。。”


  這可真是荒唐的一句話,盛如意從沒有錯處,她們也要陷害她,現在被拆穿,倒說盛如意不該隻揪著一句話的錯處。


  盛如意旋即冷笑道:“嬤嬤一句話,可能就要害宣平候府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嬤嬤說得,我倒不能指出嬤嬤的錯!看來嬤嬤的口舌之快,比我們整個府的命都重要!”


  此話何其重,但誰也不能說盛如意說錯了,就連盛明歌的其他奴婢,也怕這嬤嬤說錯話,惹她們遭殃,不免對她有所怨懟。


  那嬤嬤起初不過以為盛如意是個丫頭片子,沒經過事兒,好對付得很,沒想到她這利舌生生能致人於死地,她不得不認慫,訕道:“是奴婢的錯,奴婢這張嘴說錯了話,該打,但是,斷案到底是講究證據,五小姐沒有證據,恕奴婢不能認下教唆人偷竊的罪名。”


  盛明歌在一旁看得著急,隻能慌忙點頭。


  盛如意繼續道:“證據?的確,光憑著一個婆子的話,不能定你的罪。”


  侍弄花圃的婆子是人證,還差物證。


  嬤嬤揚了揚頭,篤定盛如意找不到證據。隻要找不到證據,就沒人能強行把罪名按在宣平候府嫡女的忠仆身上。


  盛如意上上下下打量她:“可是粉黛背主,一個丫鬟甘心背主,必定被許以利益財物,隻要差人仔仔細細搜粉黛和她父母住處,看是否有大筆橫財,便能知曉。”


  這話一出,那嬤嬤臉色當即一變,德喜總管聞言,立馬叫人去搜。


  那嬤嬤神色間似乎有不喜,如心慌一般,盛如意卻覺得沒那麽簡單,嬤嬤這麽個在後宅浸淫了許久的人,會白白把賄賂人的財物證據給留下來?


  她心中覺得不對,卻也不發一言,靜靜等著德喜總管的人回來,

  果然,那些小廝翻箱倒櫃地搜尋一番後回來了,隻說並未找到可疑的財物。


  “這……”德喜總管皺眉,在盛如意的話語下,加上盛明歌異樣的表現,德喜總管已經信了是盛明歌等人所為。他身為太子府總管,自是不可能看著府裏烏煙瘴氣,定要查清此事。隻是,怎麽沒找到財物呢,沒財物就沒證據呀。


  “你可有仔細搜尋?”


  “小的已找了任何一個可疑之處,絕對沒有漏掉的地方。”


  那嬤嬤一直站得筆直,臉上慌亂的神色早就消失,見狀冷笑:“現在五小姐可以放過奴婢,不再無中生有了吧!如此嚼舌,真不知什麽是閨譽二字……”


  她剛才故意變了臉色,就是想給盛如意希望,等到這希望落空再摧毀她。


  一個丫頭片子,不過有張巧嘴,值當什麽?這次她讓她僥幸洗脫嫌疑,下一次,就是她的死期。她現在不隻要當著她的麵洗清嫌疑,還要譏諷她沒有閨譽。


  那嬤嬤已然等著下一次再找盛如意的麻煩,奈何,盛如意沒給她這個機會,她悠悠道:“府內沒有,則去府外找。”


  府外?德喜總管狐疑地望著盛如意,若說是府內,範圍還小些,可府外該怎麽尋。德喜總管知盛如意性情沉靜,不愛玩笑,便等著她給自己一個合理的理由,而那嬤嬤,十根手指微不可查地擰起。


  盛如意頷首道:“找找粉黛父母常去的賭場、或者附近的當鋪,大筆財物想要花出去,總要有個口子。”她看向嬤嬤:“嬤嬤不會真以為把財物給花出去了,就能高枕無憂吧?”


  她適才先讓德喜總管查粉黛的住處,不過是走個過場,畢竟,住處查完了,才能查別的地方不是麽?

  “你……”嬤嬤這才心慌,她努力沉住氣,“五小姐,這樣的事,被你鬧得京城不寧的……”


  “天子貢品丟失,是大事。”盛如意冷漠地看著她,“若僅僅是貪財還好,可天子貢品,象征著陛下至高無上的權威,偷竊貢品一事,萬一是對陛下心存不滿,想要借著貢品泄憤呢?”


  “你!”嬤嬤這時真清楚了,盛如意——這個在府內並不起眼的五小姐,外柔內剛,竟然真的不肯放過她。她就像一匹雪狼,外表疏冷優雅,內裏卻有著咬人一口就不放的歹性。


  德喜總管可不管嬤嬤如何想,他隻知道天子貢品不可丟失,如果今日找不出真凶,那就是他們太子府看管不利,於是他立即差人去附近的賭場、當鋪之類的地方查看,細細搜尋一番後,果真帶來“粉黛的爹今日早上剛好拿了一大筆銀子去還之前的賭債”的消息。


  那筆銀子也被小廝帶來,小廝們把青色的布匹一掀,內裏露出許許多多白花花的雪花銀,在太陽底下一閃一閃地晃人眼。


  德喜總管挑了一錠銀子起來,扔給那嬤嬤道:“按照府裏的月例,粉黛和她父母都不該有這樣一大筆銀子。”微沉了聲音:“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那白花花的銀子都到了嬤嬤懷裏,嬤嬤還強自掙紮:“有這銀子,就能說明是奴婢所為?誰親眼瞧到奴婢給了粉黛銀子?”


  她真沒想到盛如意能叫人去府外搜尋財物,盛如意遇事不慌不忙,冷靜聰慧,令她驚訝,但,她今天是打定主意不認賬了,她相信,隻要沒有確鑿的證據,哪怕所有人心裏都知道是她,但按照太子府和宣平候府的關係,太子府也不會強送她去官府,她可有二小姐保著。


  盛如意卻道:“證據?這些日子二姐住在這裏,出手灑脫,賞了不少下人財物。二姐這樣的大家閨秀,總不會天天帶著銀子,所以這銀子一定是現兌的。隻消把之前二姐賞賜下人的財物收集起來,同這些銀子一對比,看看新舊、光澤、質地隸屬於哪個銀礦,是否一致,不就好了嗎?”


  一言定生死!

  盛明歌太想做未來太子妃了,還沒嫁進來就想著打點太子府的關係,正因此,她將證據活活送到盛如意手裏,所謂鳥過留羽,魚過留痕便是這個道理。


  嬤嬤無力地癱軟下去,已經沒有必要對比了,不過是徒增笑料。她囁嚅著嘴唇:“五小姐……”嬤嬤像是一下子老了一大截:“是奴婢所做,把奴婢帶去見官吧。”


  她沒有翻身的餘地了,原本陷害盛如意的人證粉黛、物證鳳簪一一被駁回,而這些銀子浮出水麵……她翻不了身。


  她隻恨,以為盛如意是個不經事的小娘皮,走了眼導致自己送了命。


  德喜總管道:“把這刁奴押去官府!”


  盛明歌痛呼出聲:“花嬤嬤!”


  這是一直跟著她的忠心耿耿的嬤嬤啊,她看著她長大,盛明歌眼淚“唰”地流下來,竟似悲痛欲絕。盛明歌痛恨自己的無能,從剛才到現在,她枉有嫡女之尊,居然一句話都插不上,眼睜睜看著嬤嬤被盛如意所害。


  花嬤嬤朝她磕頭道:“二小姐,奴婢豬油蒙心做下錯事,奴婢走後,二小姐還請保重身體。”


  “不,嬤嬤……”盛明歌美目噙淚,花嬤嬤這麽利落認下此事,是為了保全她……她怎能不清楚?

  盛如意看著盛明歌美麗麵孔上流下的眼淚,她現在倒是知道哭,若是心痛,何必如此害她?那些施加極刑的刀子割到花嬤嬤身上疼,割到盛如意身上就不疼了?

  或許,是盛明歌從未把盛如意當過人看。


  粉黛認罪,花嬤嬤不再掙紮,盛如意卻沒打算收手:“嬤嬤認罪倒是幹脆,但你不過是個下人,哪裏來的這許多銀子?二姐,我想你應該解釋一下,隻有你才能拿出這麽多銀兩,花嬤嬤也隻聽命於你。二姐若是無法解釋這點,恐怕也要跟著去官府。”


  “……”花嬤嬤猛然抬頭。


  所有人都沒想到,盛如意性情如此剛烈,她是真要拔出蘿卜帶出泥,不讓真正的主使好過。對一般人來說,盛如意不過是個庶女,這一次能鬥倒了盛明歌的老嬤嬤,已經很好,她竟這麽寸步不讓?


  盛明歌氣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是她,又怎麽了?盛如意是個庶女,她是嫡女,哪怕盛如意為著他們宣平候府的名聲,也該見好就收,不該把事情鬧得這麽難看。


  後宅裏,那個庶女沒受過嫡女嫡母的氣,偏生她盛如意金貴受不了?


  盛如意泛著藍意的眼睛薄涼,美麗無比,這一刻在盛明歌看來卻如同妖邪,盛如意聲音冰冷,上前一步道:“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二姐,請解釋。”


  她個頭比盛明歌高,居高臨下一臉冷漠地望著她。


  盛明歌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怎麽解釋?她根本沒辦法解釋,可恨盛如意咄咄逼人……如果盜竊天子貢品,並指使人陷害庶妹的名聲傳出去,她該怎麽辦?這是天子貢品啊,不是什麽別的珠寶玩意兒。


  家族會為她蒙羞,太子殿下……也一定不會要她了,她該怎麽辦?

  盛明歌惶恐無比,陷入巨大的悔意之中,但是後悔無用,她必須麵對眼前的一切,否則,等待她的便是極刑。


  她要死了?巨大的恐懼讓盛明歌感覺盛如意有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咽喉,看她掙紮,看她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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