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春日陽光其實不算太盛,雖然金燦燦的晃人眼,到了人身上時也隻像是溫熱的手輕撫。


  盛明歌雖有把握,卻也是第一次卷進這種案子,她哪怕竭力摳著帕子,臉上的汗也越出越多。那嬤嬤從後扶住盛明歌的手臂,說了句:“小姐近日身子弱,受不得久站,差人拿個椅子來。”


  這算是在眾人麵前為盛明歌臉上的汗找理由,盛明歌也不是不知好歹,虛弱地點頭。


  嬤嬤心歎盛明歌經不住事兒,但又想起她在家被保護得太好,年歲也太輕。明明是那盛如意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竟敢三言兩語的把禍水給引到她們身上,一下子就把水給攪混。


  現在她們也是嫌疑人,就不能像剛才那樣“中正”地評判盛如意的罪名,話語權也因而變少。


  這盛如意……嬤嬤在心裏邊忖度,太子府原隻有她一個側妃,沒什麽需要爭鬥的後宅,她未出嫁時在家裏也不顯眼,比起二小姐的美貌高貴,就像個透明人,如今怎會這般厲害?難道是這次逼得她太狠,使得狗急跳牆?

  不過,她再狗急跳牆也沒用,嬤嬤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二小姐身份高貴,她們做下層層布置,盛如意必死。


  “總管。”盛如意走上前,朝團臉的德喜總管說話,德喜總管朝她微微鞠躬示意,盛如意側開身子,之前她是側妃,受得起這禮,現在還是算了。


  盛如意輕聲緩語道:“適才我受人汙蔑,情急之下才反駁她們。總管,如今太子府並無女主人,這些事務,合該總管處理,我相信總管會查清一切給我清白,便不再妄自插手此事。”


  德喜總管連說自己定竭盡所能,同時對盛如意更加尊重,不肯輕視。沒辦法,比起盛如意哪怕被汙蔑,也做足了不插手此事的清者自清樣子來說,盛明歌等人之前的急切就像是在極力撇清什麽,栽贓什麽。


  要是她們不是在極力撇清什麽,那就是在宣平候府囂張慣了,到了太子府也改不過來——她們自然不敢小瞧太子,不過是看著現下太子殿下不在,看輕他這個老奴罷了。


  其實那嬤嬤和盛明歌並無這等意思,隻是盛明歌太想借著盜竊之事壞了盛如意名聲,才急切地想把罪名安在盛如意頭上,她在宣平候府內說一不二慣了,一時就忽視了德喜總管才具有在太子府內查案的權力。


  那嬤嬤察言觀色,敏銳地發現德喜總管的不喜,她心內咯噔一聲,德喜總管是太子府的老人,以後假如二小姐真有福分嫁入太子府為太子妃,可不能得罪他。


  嬤嬤正想補救,德喜總管就吩咐道:“之前盛五小姐的箱子擺在哪個院子裏?把那間院子值班的侍衛找來,挨個審問,看近日誰進去過裏邊。”


  小廝領命,德喜總管又沉吟一聲:“此事幹係重大,若有誰敢隱瞞、虛報,一律先打五十板子,再逐出府去!”


  五十板子……哪怕是皮糙肉厚的男人們,這五十板下去也足以要人命,足以想見,這次偷竊鳳簪之人,定隻有死路一條。


  太子府人多眼雜,哪怕是一隻蒼蠅飛進飛出,都能被記錄下來。這樣細細搜索,不怕查不到真凶。


  盛明歌越加緊張,要不是嬤嬤扶住她的手,她可能站都站不穩。


  正在這時,一個一直站在角落裏的綠衣丫鬟滿眼驚慌,汗如雨下,她站出來“噗通”一聲對著德喜總管跪了下去:“總管,總管……都是奴婢的錯。”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眾人嚇了一跳,綠衣丫鬟滿臉淚水,又哭著朝盛如意磕頭:“側妃,您就認了吧,奴婢……奴婢不能死啊,奴婢還有老父老母,奴婢不能死。”她哭著攥住德喜總管的大腿,“總管,是側妃娘娘……是她指使奴婢去拿鳳簪,求總管不要殺奴婢,奴婢也是被逼無奈。”


  這丫鬟口口聲聲指認盛如意,哭得涕泗橫流。


  “這……”德喜總管瞧了盛如意一眼,如果說之前盛如意的話有理有據,臉上的表情也太過冷靜,讓人相信此事不大像是她所為,那麽此刻這丫鬟的話,就將之前盛如意的一切努力化為烏有。


  人證、物證俱在,對方有備而來,毫無破綻,一定要把盛如意踩到泥地裏!

  盛明歌挺直的脊背猛地一鬆,眸光大亮,旋即指向盛如意:“你還有什麽話要狡辯?盛如意,枉費你還是宣平候府小姐,真是辱沒了我們的門庭。”


  她剛才被盛如意所說極刑嚇得有多慘,現在見到一切塵埃落定,就有多麽得意,一字一頓道:“盛如意,你別再徒勞掙紮,極刑你自個兒慢慢去受吧!”


  她金尊玉貴,怎麽會被盛如意給拉下馬?

  盛如意很清楚,這不過是場嫁禍,別看盛明歌看起來那麽沉不住氣的汗流浹背,但是現在人證物證都對她不利,哪怕盛明歌再心慌,別人也隻會懷疑盛如意。


  盛如意輕輕笑道:“極刑是由最老道的劊子手將刀擦亮,一片片將身上的肉割下來,自然隻能慢慢受,不過是真凶慢慢受。”


  盛明歌的眼裏倒映著盛如意的臉,到了這份兒上,盛如意憑什麽那麽鎮定?

  盛如意對著綠衣丫鬟道:“粉黛,你說是我指使你把鳳簪放在我的箱子裏?”


  粉黛眼睛閃了閃,平心而論,盛如意待她不薄,但是沒辦法,她人走茶涼,今後太子府定然是未來太子妃當家做主,眾人都知道,最有可能成為太子妃的就是京城第一美人盛明歌,她必定要向盛明歌效忠。


  這麽一想著,粉黛更加理直氣壯:“側妃娘娘,難道不是你嗎?你說你舍不得那隻鳳簪,之後就沒法戴了,便逼奴婢替你拿來,奴婢若是不從,你就動輒打罵奴婢。”


  她冤枉起人來真是駕輕就熟,盛如意卻隻頷首:“你記得你說的我對你動輒打罵,等今日你陷害我而入獄後,獄卒對你打罵之時,你再想想你今日所說之話,便知何謂因果。”


  粉黛心裏閃過一絲羞慚,但很快,這絲羞慚就被榮華給迷了眼。


  盛如意的確從來不曾打罵人,但是,誰讓她身份不如人家,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


  粉黛倔強道:“是側妃娘娘指使奴婢,奴婢戴罪立功揭穿娘娘,入獄的怎麽也該是側妃娘娘。”


  “好。”盛如意點頭,幽深泛著藍意的眸子沉沉:“你既然說是我令你去拿的鳳簪,想必拿了我的令牌去庫房裏才能拿出那隻鳳簪,現在召掌管庫房的人調出記錄看看,是否奉了我的令牌。”


  粉黛哪裏會有盛如意的令牌,她拿出早準備好的托辭:“側妃娘娘,您是存心要冤枉奴婢了,您怕事情敗露,思慮再三便不給奴婢令牌,讓奴婢偷偷去庫房偷的鳳簪,庫房怎麽會有娘娘您的令牌記錄,娘娘,奴婢伺候您一場,您何苦要害奴婢?”


  粉黛巧舌如簧,話語流利,若是盛如意有半分心虛,今日這事兒她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盛如意卻完全不被粉黛影響,她肩若削成,聲音冷淡:“我再問你一次,你確定是我指使你去拿風簪,還思慮再三地不給你令牌?”


  麵對昔日舊主悠悠的冷眸,粉黛一口咬定:“奴婢確定。”


  “好,那你便等著去吃牢飯。”盛如意冷然道:“按照你所說,我既然怕事情敗露,要讓你去偷摸拿鳳簪,卻為何要讓你在□□穿過重重侍衛的眼,把鳳簪放到我的箱子裏,我是生怕別人看不到你做的事嗎?我既然這麽怕被發現,一支小小鳳簪,何不放在我袖內帶走,而要大費周章開我箱子?”


  “奴婢怎麽知道……或許是側妃你當時沒想到呢。”粉黛嘴硬。


  現在被盜竊的鳳簪在盛如意箱子裏,隻要粉黛咬死是盛如意指使她,盛如意就無法翻身。


  “你聽我說完。按照你所言,此事大為機密,我再如何也該命令我能帶出太子府的心腹丫鬟去做這件事,又為何會命令你這個留在太子府內的丫鬟幫我做這種偷貢品的事情?我難道不怕你留下來告發我嗎?”


  盛如意繼續道:“你非我心腹,明知那是貢品,明知我連令牌都不敢給你,怎麽還敢幫我做那樣的事,你說我打罵你,但我已同太子和離,不再有管家權力,你難道不能告發我?你連打罵都受不了,怎會有勇氣敢去偷貢品,說,誰讓你來陷害我?”


  盛如意越說,丫鬟粉黛的心便越慌,盛如意的每個問題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也沒見過盛如意這副模樣,雖仍然冷靜美麗,如一枝吐露芬芳的幽蘭,清麗得令人不可逼視,但是其聲卻像直直壓在人的心底,讓人心底發顫,粉黛梗了脖子:“我沒……陷害,我說的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你說我思慮再三,不給你令牌,但是我同太子寫下和離書時,我便把管家令牌還了他,我手中已無令牌,怎麽還會‘思慮再三’地不給你令牌?按你所言,我動輒打罵你,對你態度應強硬無比,那麽沒有令牌的我,有什麽理由在你麵前做戲?我直接不給你令牌不就完了,你卻胡說我思慮再三,這是因為我根本沒指使過你,你不過是在絞盡腦汁陷害我,偷竊貢品,反骨叛主,便是千刀萬剮都便宜了你!”


  盛如意同太子寫下和離書那日,便已和太子情斷,管家令牌也毫不留戀地還了回去。她這人性子幹脆,一段嚴絲合縫的話把粉黛克得死死的,竟是從她提起令牌,再到說第一句“你確定我思慮再三沒給你令牌嗎”時,就在給粉黛下套。


  她這般滴水不漏的做事,是因為知道今日她的敵人有許多,她們是宣平候府嫡女、浸淫後宅多年的老人……而她,僅有自己。


  粉黛再怎麽無賴,腦子也轉不到這麽快,她身子陡然癱軟下去,怎麽會這樣……


  德喜總管麵色一壓,從粉黛癱下去的身子便知這奴婢是招了,他對太子府出了這樣背主的奴才感到深惡痛絕:“來人,把她押送去官府前,先按府規打上五十大板,注意別打死了,給留一口氣兒送去官府。”


  “總管……”粉黛大驚失色,那是整整五十大板,扒了褲子當著眾人打的五十大板,粉黛萬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麽快,她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從地上爬去抓德喜總管的褲腿:“總管開恩,求總管開恩啊……奴婢在太子府服侍了十多年啊總管……”


  德喜總管麵色陰沉:“你這樣背主害人的奴才,就是再服侍幾十年,我也要打殺了你,免得壞了咱們府的規矩!”


  粉黛又焦急地看向盛如意,她這時想起盛如意的好了,朝她磕頭:“側妃,側妃,是奴婢一時想差了,求側妃救救奴婢,奴婢來日一定報答側妃……”


  盛如意如一個冰雕做成的人那樣毫不心軟,粉黛充滿殷切的眼神落在她眸中,一點影子都留不下。那粉黛當即被候在一旁的侍衛們拖了下去,一板子接一板子,板板實實地打到臀上,被抽得皮開肉綻,慘叫聲不絕於耳,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血腥味。


  盛明歌見此場景,三魂嚇飛了七魄,這變故發生得太快,從粉黛指證盛如意到盛如意翻牌,不過轉瞬之間,她嚇得不行,幸好……幸好遭罪的不是她。


  隻是便宜了盛如意那個賤人……


  盛明歌強笑道:“原來是一個丫鬟偷的鳳簪,妹妹,倒是二姐冤枉你了,但誰能知道就連妹妹你的丫鬟都會背叛妹妹呢?”


  盛如意冷笑兩聲,她要是白白被陷害,就是她坐實盜竊罪名。要是她被陷害失敗,則是她馭下不利,待人不慈,怎麽算都是她吃虧?怎麽算盛明歌都清清白白幹幹淨淨?

  盛如意想,盛明歌真是太不了解她了,她以為粉黛被抓住就好了?她以為她做了陷害她的事情還能輕飄飄地揭過去?未免想得太好了些。


  盛如意朗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粉黛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她的確在太子府侍候這麽多年,我於她無舊怨,現在正要離開,也並無利益牽扯,她不該自己來陷害我,定是受了別人的指使。”


  德喜總管下意識看了盛明歌一眼,他心明眼亮是誰。可是,盛明歌是宣平候府嫡女,沒有證據,單憑幾句猜測沒人能奈何得了她。


  德喜總管道:“可是那粉黛被打成如此模樣,都沒說招認主使,不知五小姐打算如何查起?”


  盛明歌本擔心自己被查出來,聽了總管的話後,倒是安然起來。


  沒辦法查到的,那個粉黛不敢供認她,她絕對安全。


  她身後的嬤嬤則扶起盛明歌,低眉順目道:“二小姐,您身子骨弱,此間事情既然證明了不是五小姐所做,真凶也已經找到,二小姐還是回去歇息,若是身子受了風,侯爺和夫人都會心疼。”


  這就是要堂而皇之離開了。盛如意心想,陷害人不成就離開,及時抽身免得被再拉下馬,這老嬤嬤,倒對得起她的歲數。


  但是,她不會讓盛明歌輕鬆離開。


  盛明歌笑道:“也是,爹娘都疼我。”她可是嫡女,盛明歌笑著朝盛如意看過去,那笑意悠悠,帶著淬人的毒,便要嬌嬌的離開。


  “慢著。”盛如意一把按住她,認真道:“誰說粉黛不招供,就找不到證據了?”


  她幽冷的眸一抬,盛明歌嗬斥她大膽:“你一個庶女,也敢攔我……”盛如意道:“君為嫡,臣子為庶,與天子貢品相比,二姐的身份算不得什麽。”


  盛明歌這輩子引以為豪的就是自己宣平候府嫡女的身份,此刻被盛如意輕飄飄說得如同草芥,偏生她還不能發火,憋得快咬碎了一口銀牙。


  她絲毫沒被激怒,條理清晰道:“粉黛既受人指使,如她所說,她有父有母,指使她的人說不得會用她的父母要挾她,她不敢招認也正常。”


  “但青天之下,鳥過留羽,魚過留痕,隻要做了齷齪事,就一定會留下痕跡。隻消總管把粉黛近日住處和上值時的其餘婢女小廝、以及她平素親近之人召來,許以銀錢重利,問她們這些時日可見到粉黛與哪些人鬼祟接觸,或者粉黛去過哪些地方,新得了什麽東西,便能順藤摸瓜。”


  有錢能使鬼推磨,盛如意此計不可謂不毒,盛明歌驀的頭暈,恍恍惚惚間看到盛如意皮膚透雪的白,那雙眼清冷幽涼,不似常人,如同泛著深深的藍意,唯有一張櫻唇,潤澤得像粉桃,不算太紅,就是無端的泛著一種引人靠近的魔力。


  這個賤女人……


  她心中升起怒意和憎恨,又不敢發作,盛明歌現在隻能期盼,那日她命人去找粉黛時特意挑的一個僻靜之所,會沒有人看到當時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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