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落入一個溫暖懷抱...)
第17章
此時青淵門一隅, 黑暗蔓延,蒼林起伏。因今夜毫無月光,所有的一切都淹沒在濃濃的黑暗中。
山間起風,一絲微涼的氣息吹透了窗欞間的縫隙, 帶來了潮濕的氣息。
這般大的風, 卻是因快要入夏, 馬上要下雨了。所以吹得天地間浩蕩一片, 波濤般的綠浪滾滾向天際而去,無邊無際的波濤上,天際悶雷滾動, 烏雲結集。
殷白衣突然從入定中醒來, 睜開了眼。
他喘息未定,額頭微汗――
他仿若感覺到了什麼氣息。隨即他抬起手臂,看到當年受傷的那條傷痕, 竟又猙獰浮出, 不同於往常的黑色, 而是變得赤紅。
見此場景, 殷白衣臉色煞白。
是天魔體!
天魔體現, 眾魔有感!且反應如此強烈, 天魔體極有可能就在青淵仙境。
殷白衣站了起來,推門出去。呼嘯的狂風立刻將他席捲, 灌滿了他的衣袍,吹散了他的頭髮。他伸出受傷的手臂,卻因天魔體並未完全蘇醒,感應還是模糊不清, 不知應是哪個方向。
殷白衣神色不定,天魔體可能就在青淵門中!
狂風亦籠罩了玄青山山頂, 大樹被吹得搖晃,它龐大的葉冠,像一隻得了失心瘋的雞那般,不停的搖。
靈鳥們藏在窩裡,看這天空已是烏雲密布,狂風大作,它們縮成一個球,不會在此時輕易出窩。
但是在幻境中,是沒有風的。
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黑暗中懸著一輪淡紅的彎月,淡淡的月光照下來,能使人勉強地看個模糊大概。
裴無缺正要吻下時,突然,他腦海中一緊,驟然反應過來。
不對,他在幹什麼?師父修天道童體,他難道要壞了她的修為嗎!
不,他會庇佑師父一生,永遠不會傷害師父,也不會在師父不同意的情況下做什麼。
他若再這麼下去,時間長了,師父酒後還記得怎麼辦。發現他是天魔體,師父還會允許他留在身邊嗎?
裴無缺腦中紛亂,眼中慾念卻在漸漸退卻……
轟然一聲,如潮水般的黑暗褪去,而在蕭蓮的眼中,這個黑暗的世界漸漸平息,那輪帶著血紅的殘月也不見了。但是她的神智卻漸漸模糊,隨即落入一個溫暖平穩的懷抱中……
*
蕭蓮醒來時,晨光熹微。
她從床上緩緩半坐起,入目便是她的房間。簡單的藍布被褥,不過一張長几上放著妝鏡、首飾奩等物,又放了幾盆晶瑩剔透的靈蘭花,多少有些閨房的氣息。一旁木架上放著一些經書、教導裴無缺小時候用的養育書,與往常也沒什麼不同。
只是她頭中殘留著宿醉的痛甚是奇異,這樣的痛,已是幾十年都沒有的體會。
蕭蓮揉了揉眉心。她從八十年前,師門出事時學會飲酒,那時甚至有些酗酒,所以會覺得頭痛欲裂。後來發現她喝酒太多,會導致遺忘喝酒後發生的事,便極少再喝。怎的又痛了起來?
她披了一件衣裳出來,又將散落的長發綰好。見山間卻見是大雨過後,山色空鰨濕潤清新,陽光燦爛的光景。只是一些靈鳥的巢穴被大風破壞,索性靈蛋都護得好好的沒碎,不過靈鳥們也都飛來飛去,銜來一些枝葉,十分忙碌地在補巢。有一隻靈鳥飛下來,嘰嘰地想跟她說話,蕭蓮伸手接住了它。
蕭蓮看向院中石桌,仔細回想昨夜發生了什麼事。雖不完全記得,但也有個大概的印象,她在沈芙真人那裡喝酒,遇到群難纏的面首,回來時就看到徒兒很是生氣地在等她,生氣的主要內容是覺得她亂點鴛鴦譜,哦對了,徒兒似乎還誤會了沈庸想搬上來跟她一起住。
這如何可能呢,她與沈庸同住算怎麼的一回事。至於後面又再發生了什麼事,她卻是當真完全沒有印象了。宛如墜入一片黑暗中,沒有半點頭緒,甚至略一多想,就覺得頭又隱隱作痛。
還有,裴無缺呢?他一向起得最早,倘若他已起了,這滿園因大雨而下的枝葉勢必已經打整乾淨了,見滿地殘葉,又是木葉受摧殘的場景。蕭蓮便明白,裴無缺定是昨晚就走了。
她正想下山去找找,總部至於吵了架就離家出走,這卻也不是徒兒的性子。誰知沈庸已經三步並兩步地爬了上來,氣喘吁吁,再度建議:「師叔,您這山上的禁制就真的不能撤了嗎,師侄爬得實在辛苦!」
蕭蓮也是不大明白他們,這種她顯而易見不會改變的事,他們每年都提,是對這玄青山的上千台階有多大的執念。這麼多年,難道還沒爬適應嗎。何況蕭蓮一直覺得,沈庸吃得多,卻能一直保持身材不胖,和長期爬山階一定有說不清的關係。
蕭蓮見這院中亂葉遍地,石桌也沒法坐,叫沈庸去堂屋裡坐。問他:「怎麼了?」
沈庸狠狠嘆氣:「還不是裴師弟,昨天將人家段姑娘扔在湖邊就走了,我還不知情,湊上去問,被段姑娘好一頓的臭罵。對了師叔,裴師弟呢,將他叫出來,我想好生問問他。人家段姑娘花容月貌,又是御仙閣的親傳弟子,便是他不喜歡,又何必做得這麼絕情!唉,還不知段姑娘回去告不告他黑狀,日後讓蒼青道君記恨了,我可是不管!」
蕭蓮也才知道,原來徒兒昨下午做得這麼決然。
此事還是怪她,以為裴無缺是心中有段雪瀾,才想將兩人湊在一起,誰知原是無意的。反倒讓徒兒這般生氣。
「我也不知。」蕭蓮說,「正想下去找你問問。」
此時若遠上山來了,平日多半都空著手,此時手中卻拿了許多工具。見著蕭蓮和沈庸都在,連忙拱手:「師祖、掌門,裴師叔臨走前,叫我早上過來打整收拾。卻不知師祖,我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蕭蓮與沈庸對視一眼,沈庸問:「你知道裴無缺去何處了?」
若遠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對,昨晚裴師叔來找過我一次,說他收到一個崑崙仙域的邀請,要突然離開。還叫我跟掌門說一聲,但昨夜狂風大雨不好出門,我便忘了此事了……」
沈庸:……
面對若遠這般腦子,還能說什麼呢。
他甚至懷疑,裴無缺將事情囑託給若遠,就是想讓他忘了告訴他們。
蕭蓮聽了卻輕輕皺眉,徒兒這般突然就走了?
她走進徒兒屋中查看,見果然一些常用的細軟已經收走,那大概就是真的出門歷練了吧。裴無缺歷練蕭蓮自是不擔心,他功力深厚,克魔劍法也習得七八分,遇到元嬰以下的魔類,直接斬殺也是沒有問題的。上次他殺化屍魔嬰,亦是一劍的事。
她出門時,見沈庸和若遠都等著她,看著要她說些什麼的樣子。蕭蓮覺得奇怪:「怎麼了?歷練就歷練吧,他畢竟也十七了。」
蕭蓮想起她這麼大的時候,還只是個小築基修士,時常跟在師兄師姐們背後跑來跑去,師兄師姐也疼愛她,縱著她跟。或者跟著師父鬼谷子去偷別的門派的靈果,然後被人家追殺,練就了一手逃跑的好本事。
寶劍鋒從磨礪出,不歷練怎麼行呢。
沈庸問:「師叔,那裴師弟與段姑娘的事……」
蕭蓮輕嘆:「自然是算了,無缺都避出去歷練了,你還不明白他的意思么。」
沈庸明白了,只是感慨怕是從此跟御仙閣關係又要好不起來了。
卻是半年的時間轉瞬即逝,裴無缺也走了半年了,他之前走這麼久的時候,蕭蓮都在閉關,現下不閉關了,當真不知道做些什麼。於是每日給靈鳥釘鳥窩,或者承了沈庸的邀請,去門派指導其他脈主的徒兒修鍊,也算是她盡一些師祖的本分。只是總會發生如下問題。
蕭蓮親自演練了一遍,問某脈主徒兒甲:「你可記住了?」
脈主徒兒甲欲哭無淚:「師祖,我都還沒看明白,您能慢些嗎?」
蕭蓮親自畫了陣法,給某脈主徒兒乙:「你看震魔紋、覆魔紋在何處?」
脈主徒兒乙瑟瑟發抖:「師祖,震……震魔紋是什麼東西?」
蕭蓮索然無味。
於是她一個人跑去坐在玄青樹的樹巔上,感慨不僅千里馬需要伯樂,伯樂也需要千里馬。青淵門的弟子已是萬里挑一,可實在是與徒兒沒法比。越發有些想念徒兒。
蕭蓮甚至開始琢磨,要不要再弄一隻靈獸來養。之前養過一隻九尾靈貓,卻是壽終正寢了,現她想養個壽命和她一樣長的,能長久地陪著她。
蕭蓮正翻著《靈獸鑒賞圖鑑》,想找一隻長得極好看,性子又溫順的靈獸養。翻來翻去,發現清虛仙境有一種名為白腓的靈獸,與傳說中的腓腓一樣,能有讓人心神安寧的效果,關鍵是渾身蓬鬆長毛,有一藍一黃鴛鴦異瞳,甚是好看。
她暗自思忖著若不如去一趟清虛仙境。
此時沈庸卻來找她,稟報:「師叔,急事!」但他在院中,卻到處找不到蕭蓮的身影。
蕭蓮從樹冠中探出頭,問他:「你找我?」
沈庸發現師叔在那樹上造了一木屋,她自己喜歡鳥,難道要和鳥住一起去么。他連忙稟報:「正道聯盟急信,您勢必要一看的!」
蕭蓮從樹上一躍而下,高有百丈的樹,她輕飄飄便落地了。將靈符接過來看,是正道聯盟發現來,信倒是極短,但正道聯盟不輕易發信,一發便是要緊事。
蕭蓮一看,臉色也是一凝。
信上說,天魔體可能在崑崙仙境的麒麟山莊出現了!
麒麟山莊此番怪事連連,弟子神秘失蹤,被發現時只剩乾枯軀殼,或是殘肢剩頭,整個麒麟山莊如今人心惶惶,鬧得不可開交。正道聯盟盟主幾月前彷彿在崑崙仙境感應到了一絲天魔氣息,因此覺得可能是天魔在麒麟山莊出現,所以眾魔在此聚首。邀請諸位驅魔道君前往,一是為驅魔,而是尋找天魔體是否在麒麟山莊!
蕭蓮作為驅魔聖手鬼谷子的傳人,自是在邀請之列。同被邀請的還有另外兩位化神修士,蕭蓮一看就皺起眉頭,其中有一位是她的死敵,每每碰面,專與她過不去……
不過也特地備明了,各位道君最好悄然前往,莫要打草驚蛇。
沈庸來之前也看了內容,有些擔心:「師叔,似乎裴師弟去的便是這崑崙仙境,不知道他有沒有在這麒麟山莊,若是在,倒說不定危險。」
蕭蓮自是相信裴無缺的驅魔術,元嬰及以下修為都是不敵他的。只是這天魔體……他若是遇到,卻是肯定不敵的。
不僅他打不過,蕭蓮遇到也會打不過!
正道聯盟不過是指望著,一次出動三個化神修士,不說將那天魔體如何,只希望能將他制住罷了。
沈庸一開始沒看仔細,再仔細看到上面所寫邀請的三個化神修士名字的其中,頓時臉色微變:「是他……」
他知道這人與蕭蓮是多麼不和,他小聲問,「師叔,您還要去嗎?」
「怎可不去。」蕭蓮淡淡道,她等這一天,可是等了太長時間了,終於等到天魔體的線索了。
只要天魔體覺醒,月魔為奴僕,勢必跟隨左右。她怎會放棄找尋月魔,如此好的機會,她豈會不去。
她勢必要找到這月魔在何處。
蕭蓮不再說什麼,而是對沈庸道:「 你替師叔準備下吧,明日師叔便出發。青淵仙境甚小,青淵門又有當年師父留下的護派大陣做屏障,一般妖魔是無法闖入的。不過既是要秘密行事,你也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去了哪裡。」
沈庸點點頭,他也很緊張,總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不對之處,卻又被他忽略了。
他只能叮囑蕭蓮:「師叔,凡事不敵不可逞能。我記得您傷勢還沒好全,不能動用全部功力。遇到那種深淵大魔,恐怕是不敵。至於天魔體,您既想查的是月魔,遇到它避開便是了。」
蕭蓮微微苦笑,避開?
倘若天魔體是說避就能避開的,正道也不會這般頭疼了。
「你先下去吧,命只有一條,師叔自己也知道。」蕭蓮說,「怎會不惜命呢。」
沈庸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只能緩緩退下,末了還聽到蕭蓮補了一句,「記得幫師叔準備好行囊。」
蕭蓮卻是去了一個地方。
此處在青淵仙境的最北邊,曾有一座山,在很久以前也被稱作玄青山。
但是後來,它被改叫做舊疾山。
這座山與青淵仙境的普通山脈不同,連綿十餘里,都是焦黑的砂石遍野,寸草不生,荒蕪得一塌糊塗。唯還殘留些許建築的邊角,還能看出這昔日曾是個門派。
蕭蓮站在不遠處,看著瘡痍滿目沉默了很久。
沙石遍野,殘垣斷壁。自八十年那場災禍過後,不知為何,舊疾山從此寸草不生。彷彿亦是在悼念那場慘劇。
她站了很久,夕陽斜照,有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她身後。
「聽到消息,便知道你會來這裡。」
蕭蓮轉過頭,看到殷白衣的身影,他仍是一身白衣,背手站著,也望著這場景。
「當年,我也在此寄宿過。」殷白衣說,「被師父扔過來,進修除魔之術。」
蕭蓮也想起當年場景,笑了笑:「你那時候很有天分,只是不認真學,總被師父打。」
蕭蓮卻想起師父鬼谷子當年教導她的場景。
鬼谷子是個很隨性的人,師徒二人性子很像,她對裴無缺做過的事,鬼谷子基本上都在她身上做過。什麼推下煉火淵,什麼給她亂吃丹藥,曾幾度搞得她高燒。然後她的幾個師兄師姐便捶打師父,不讓鬼谷子再教她。
鬼谷子會偷偷溜來看她,給她留下小兔子之類的動物討好她。
或者帶著她悄悄跑出去偷別的門派的靈果,被人家狂追出三百里。兩師徒回來,鬼谷子再被隔離開不能和她玩。
想到白鬍子一翹一翹,像只老山羊的鬼谷子,蕭蓮露出一絲笑容。
想到師兄師姐們,一個個明明也都是天之驕子,卻成日在門派里打魚曬網,也覺得好笑。
這樣溫馨的門派,蕭蓮呆了一百多年,已經深入骨髓,成為她靈魂的一部分。
所以她如何、如何才能接受,後來的毀滅呢。
蕭蓮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她的目光落在殘垣斷壁上,有些空茫。
「所幸你的時機終於來了,不是嗎。」殷白衣緩緩說。
蕭蓮又笑了笑,目光中透出幾分堅毅。
八十年苦等,終是現了一絲曙光,她必定是要一了夙願的。
殷白衣微微苦笑,說:「便是知道你不會放下。」
他從袖中又遞了個東西過來,只見是一黑色瓷瓶,不過手指大小。
蕭蓮接過,看了看他:「這是何物?」
「你騙沈庸可以,卻騙不了我,你現在能發揮的功力不到全盛時的一半,便是遇到普通化神期也打不過。但是外出行走,遇到危險怎麼辦,此葯可讓你暫時回到你的全盛功力。」殷白衣淡淡說,不過又警告了一句,「但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後遺症。」
以前殷白衣就給過一粒她這種葯,逃生是逃生了,但差點沒給她吃出內傷。後來她強逼殷白衣改進,他便開始胡亂搗鼓,結果搞出一些很奇怪的後遺症。
有一次她吃他的葯,甚至平白生出一條毛茸茸的尾巴來,當然後來自己縮回去了,問裴無缺,他說那葯中有一味是妖狐內丹,人吃了長尾巴,大概就是個副作用吧。
庸醫無疑。
蕭蓮想了想,認真地問:「我吃了會不會長出獠牙長鼻子一類的?」
殷白衣也認真地想了想,爾後說:「應該不會吧。」
蕭蓮冷笑:「應該?」
殷白衣也不耐煩繼續想了:「我也不大清楚都用了些什麼葯,你隨便吃吧,反正吃不死。」
呵。葯蕭蓮暫時收下了,但是吃不吃的,就難說了。尾巴之類的她還能忍,可若是生出什麼七個耳朵八隻腳的,她定是要回來砍死殷白衣的。
「夕陽你暫時看著,」蕭蓮道,「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很快遁去,想必是準備去崑崙仙境的東西了,殷白衣卻看著遠處,輕輕地嘆了口氣。
*
三天後,崑崙仙境,麒麟山莊。
麒麟山莊是崑崙仙境一極繁華的仙家之地,不同於修仙門派,麒麟山莊以家族傳承,也收外門弟子,但所有麒麟山莊的真正弟子,卻都是有麒麟山莊章氏血脈之人。且此族之人十分奇特,嫡出血脈之人有能召喚麒麟瑞獸的能力。
因此他們經常族內通婚,但總有納妾娶妻,后繁衍出了一大宗族的人,有些漸漸失去了仙根,便成了普通章家之人,在外做些修仙者的生意,竟將麒麟山莊外搞得十分熱鬧。
后旁人見麒麟山莊越發熱鬧,也越發多的人搬遷到了此處。漸漸竟形成了座繁華的麒麟城,麒麟城十分龐大,八座城門四通八達,隱隱地連城池都有麒麟之像。城中所有人都依附於麒麟山莊存在,凡人,偽靈根者眾。
此時要進第二道城門處,卻是發生了爭執。
一身穿短褐衣,鬍子拉雜的大漢,帶著一婦人,三孩子回麒麟山莊,卻是受到了阻礙。
漢子爭得滿臉通紅:「城主昨日發的禁令,分明是說不得在夜時隨意入內,如今是白日,這姑娘怎的就不能入內了?」
只見他手邊站著個十五六的少女,穿得不甚好,只是件藍布袍裹身,頭髮挽髻,容色看不出好是不好,是是皮膚蠟黃,眉毛疏淡,一看就極是不起眼。她一路風塵僕僕,似乎有些疲憊的模樣。
那守衛卻並不通融:「如今生人進城,便是要一枚靈石。沒有就滾去一邊!」
漢子有些無奈:「守衛大哥,這姑娘是我們在城外遇到,我妻當時中暑暈倒,得虧她相救。她定是個顛沛的可憐人,哪裡來的一枚靈石可交!」
守衛卻只是冷笑,那滿臉橫肉的臉上逼出幾分狠意:「沒有?沒有你便替她出了。如今各處仙境群魔起,誰知你帶的是什麼魔物。說不讓進就不讓進!」
已是十分明顯,不讓進城不過是託詞,真正的原因不過是斂財罷了。
那漢子與他妻商量了半天,終是下定了決心,從腰側掛的袋中,掏出一枚靈石遞過去。
「如此,我替她交了,可行!」
此時,那少女卻突然開口:「這位大哥,不必。」她說,「我這卻是有枚靈石的,你拿去交了便是。」
她從懷中摸出一枚靈石遞過去,那漢子卻是連連擺手:「不可!你……你是我妻的救命恩人,怎能用你的靈石!」
少女說:「不必客氣,我這卻有好幾枚靈石的,還不礙事。」
那漢子一聽,卻連忙跳起來,小聲說:「姑娘,財不露白,你不可在外說這種話,明不明白?」
此少女正是蕭蓮,她聽了一笑。不再多講,直接將自己的一枚靈石遞了過去,問:「大哥,可通融過了?」
那守衛這才冷哼一聲,將靈石收入自己懷中。放開了原本擋在前的□□,讓他們一行人進去。
婦人抱著一個熟睡的小男孩,另跟著兩個有些瘦削的女孩,漢子卻是拉著一個小平板車,將得病的婦人載在車上,與蕭蓮一起進了城。一行人一起進了城。
這群人剛進去,那守衛卻覺得胸口不知怎的越發灼熱,他將方才收進去的靈石拿了出來。卻眼見哪是靈石,分明是一團烈火,竟就在他掌心燒燃,胸口衣服也隨之燃起來。他疼得慘叫連連,其他守衛連忙過來給他撲火。
蕭蓮聽到身後動靜,輕輕哼了一聲。
她同漢子一起進去,過了城門口。
那漢子卻停下來問她:「不知小姑娘想去何方,我也好與你帶個路?」蕭蓮想了想說:「我去麒麟山莊。」
一聽她要去麒麟山莊,漢子卻笑了起來:「小姑娘,你該不會是同旁人一樣,也是想去麒麟山莊尋找仙緣的吧?」
諸十八境中,有些仙境凡人眾多,尤其是各種修仙家族,幾乎都是與凡人混住的。像青淵仙境那般,修仙門派多的地方,其實凡人並不算多。不過蕭蓮早年跟著鬼谷子走南闖北,其實也什麼地方都去過。
但是成了青淵仙境的正道魁首之後,她迫於正道魁首的身份,需要鎮守青淵仙境,才出來得少了。
如今天魔現世,世間皆亂,什麼魁首都不重要了,除魔才是要緊。所以她才得空出來,其實也算是散心了。
至於裝成凡人出來,是蕭蓮不想打草驚蛇。
這些修仙家族所在的地方,凡人知道仙人的幾率就大很多。尤其是麒麟山莊這樣的地方,因是遠近聞名的修仙家族,又招收外門弟子。很多從外來的人,十之八九,都是來麒麟山莊尋找仙緣的。見她年齡又小,漢子這麼猜測倒也不奇怪。
蕭蓮眼珠微轉,就笑了笑說:「我正是要尋仙緣的。」
那漢子就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道:「小姑娘,我勸你,還是就此回去吧――!這仙人可不是好當的,你可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修仙?這修仙是需要靈根的,咱們凡人之中,千百個,也未必有一個有這靈根呢!」
坐在架子車上,抱著孩童的婦人也開口說話了:「正是的呢姑娘,且現在妖魔橫行,他們麒麟山莊,現也不輕易招收弟子的。我聽我三嬸娘說,她大侄子得了仙緣,竟測出來個五靈根。他們全傢俱十分高興,帶去麒麟山莊想著能不能拜進仙家。說他已二十歲,不能入門了!」
蕭蓮自是隨口就來:「我父母俱亡,今生所願不過拜入仙家。就請大哥給我指個路吧,我自己走過去也行。」
夫婦倆交換了下眼神,大概率是在說這孩子心善,但怎的如此執著。
「這樣吧!」婦人沉吟了一下,「我去求了我三嬸娘,叫她先帶你進去。我聽說最近麒麟山莊要開個什麼會,卻是要許多臨時人手的。不然你現在這般進去,肯定連門也進不了。」
蕭蓮立刻表示謝過。
當什麼不重要,現在要緊的是悄悄潛入麒麟山莊,不驚動任何人。
魔類是最喜歡附身的,有時候邪魔不是藏在暗處,而是藏在人中。所以不驚動他們,悄然去找是最方便的。尤其是她長得顯小,再畫個暗淡的妝往角落裡一站,當真是便於隱藏極了。
蕭蓮跟在這對夫婦和他們的孩子身後進了城。
這蓬萊城倒的確是熱鬧,到處都是人,凡人、修士混合交織,不過修士的品階都不高,蕭蓮一眼看去,都是些練氣修士,少有幾個築基已算是高修為。店鋪門都打開著,高高挑著旌旗,招攬客人。
有些是凡人的店鋪,諸如麵店、小食店,甚至客棧。有些則是修仙者的店鋪,諸如靈器樓、拍賣行、靈寵行。由於蕭蓮最近很想養只靈寵,目光在靈寵行上轉了許久,不過靈寵級別都不太高。
蕭蓮倒也不在意靈寵級別,只是級別低就活不了太久,自也跟不了她太長時間。
暗自思忖著,蕭蓮擦過遊人如織,已經到了兩夫妻的住處。蕭蓮見是個小木屋,極是狹隘,竟做的是凡人香火紙馬的生意。這生意來錢極慢,方才要給她出一顆靈石的入門錢,定是十分破費了。
婦人將孩子都安頓好,咳嗽了一聲,才笑著對她說:「如此,我領你去三嬸娘家吧。」
她向屋中的漢子打了聲招呼,怕耽誤了蕭蓮進麒麟山莊,也沒耽擱,就帶著她一路往前走。
穿過方才的鬧市區,倒是進了個更加繁華街道,街道上建了高大的樓牌,那樓牌上用篆書寫了『麒麟山莊』四個大字,過了這樓牌,往來的修士就多是築基期,那些修士的店面也更是奢華些。到了這裡,婦人就顯得有些緊張了,小聲叮囑她:「一會兒你見了三嬸娘,可千萬對她莊重些。她是麒麟山莊外院有頭有臉的管事的,平日里十分有排面。」
見婦人這般慎重,蕭蓮也乖巧點頭說:「好。」
遠遠的,只見一座龐大巍峨的山莊確在眼前,此山莊依水而建,一眼看去竟看不出建築的數量,亦看不到邊境。
婦人帶她來的是個不起眼的側門,穿過側門進去,只見是個小院。許多人正排隊等著測靈根,院中坐著位身著紅色錦緞,正端著個瓷杯喝茶的中年婦人。蕭蓮一看,倒竟有個練氣五層的修為。
婦人看到她,立刻就慎重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喊了聲:「三嬸娘。」又叫蕭蓮稱呼她為芸娘子。
見婦人領著人來,芸娘子不問也知是抱了痴心,想進麒麟山莊做弟子的。
她喝了口茶問:「小姑娘想進我麒麟山莊?」
蕭蓮點點頭說:「我自幼十分仰慕仙人風姿,總是想拜入仙府的。麒麟山莊大名如雷貫耳,我自幼時就十分盼望了。」
芸娘子見她生得乖順,說話又好聽,便笑了起來:「許娘子,你這倒是帶了個機靈人來。」又對蕭蓮,「我問你,你可知道這靈根是這世間最虛無寶貴的東西,千八百人里也未必有一個。你瞧這滿院子待測的人,今兒運氣好,也就測出兩個五靈根,一個四靈根來。」
芸娘子指的是站在一旁,另三個滿面春風的少女,她們的笑容看得出很是喜悅。尤其是那四靈根的,更是驕傲如個小孔雀。有靈根,做了仙人,日後便和普通人再不一樣了,這都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芸娘子又說:「這三個姑娘是章家庶系,有些許章家的血脈在,才有如此造化,你是外姓人,有靈根的幾率就更低了,你可知道?」
蕭蓮也老實道:「知道,只是未試過便棄了,心中總是不甘。若實在不成,再回家種地也得了。」
芸娘子聽了也高興:「這孩子通透,合我性子。」她便為蕭蓮開了個後門,招了一老者過來,「將那靈珠拿來,先給這孩子測了。」
立刻有一老者捧過來枚靈珠,只見是拳頭大小,渾然透明的靈珠。芸娘子叮囑:「你將手放上去。」
蕭蓮自放上去,片刻那靈珠沒半點反應,芸娘子同婦人露出『果然如此,你看我說的沒錯』般表情,芸娘子正想說:「你……」
她話還沒說話,卻見那靈珠竟折出十分剔透的光芒,三彩交匯,立刻照亮了庭院。
芸娘子、許娘子一齊怔住了,那老者倒是欣喜:「芸娘子,這是個三靈根呢!」
別看在青淵仙境,雙靈根、三靈根遍地都是,甚至天靈根也不少見,但那都是核心弟子,在外,便是五靈根都是少見的。蕭蓮是水系天靈根,只不過不想太扎眼,露出三靈根資質,方便她趕緊進麒麟山莊。
芸娘子、許娘子俱沒料到,但片刻后,芸娘子就撫掌笑起來:「好,好,許娘子,你今兒倒是幹了件對事!」
她們這些管事,慣常也有招收弟子的指標,每個月需收多少名靈根的弟子,都是有規定的。本以為只是個普通小姑娘,沒想卻是三靈根,解決了芸娘子的燃眉之急。她甚是高興,賞了許娘子五枚靈石。
許娘子捧著靈石還有些呆愣,蕭蓮則對她說:「多謝許娘子了,對了,我這裡還有個果子給你吃,但你記得,只能你吃,你的孩子男人都是吃不得的,你可明白?」
蕭蓮拿出個毫不起眼的青色小果給她,許娘子接過,獃獃點頭。
待看到蕭蓮同那幾位少女一起被帶入麒麟山莊,許娘子才回來神來,有些激動:「這孩子……竟真的有靈根!」她還覺得輕飄飄的,既為蕭蓮高興,又覺得不大真實。
她無意間將手中青色小果吃下,果子都化作一股暖流,潤澤她心肺。她有長年的咳疾,有時甚至能咳得暈過去。這果子一吃,竟覺得渾身滋潤,那心肺的沉重感,竟是半點也沒有了。
蕭蓮則同剛才那三個少女一起,被帶入了麒麟山莊。
只見這麒麟山莊內部,更是修得氣派,仙家手段融入奢華別院中,紫晶琉璃瓦,白月灰牆,處處種植靈樹靈草,被帶往一名為『香檀』的大院之中。
芸娘子邊走邊說:「你們是歸二小姐的外門弟子,切記一切以侍奉二小姐為主,再兼以修鍊。二小姐處有外門弟子百餘人,誰得了二小姐的喜歡,便可成為二小姐的隨侍。以後修仙路自然比旁人坦蕩,明白嗎?」
蕭蓮這才明白,原來這麒麟山莊所謂的招收外門弟子,是這麼個用途。這種修仙家族就是這般,霸道強勢。一切以家族的嫡系成員為主。不過門派收徒,也是給門派做事,種靈田養靈獸什麼的,除非是雙靈根以上靈根,直接成為各大長老的親傳弟子,便不用做這些雜事了。但多少宗門弟子還是自由的,不必侍奉誰。
蕭蓮心中想這些,那三個姑娘卻很激動。
「我們竟是分給二小姐,我聽說二小姐生得仙人面容,凡人仰視都不得!」
「聽說二小姐十七歲就是築基中期了,極有可能二十歲到築基後期呢!日後三十歲金丹也不是沒可能……」
芸娘子見這三人聒噪,但倒也不是說什麼不好聽的話,因此皺了皺眉沒管。倒是那剛進來的小姑娘,三靈根的資質,不言不語只跟著走,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不該說。芸娘子心中讚賞,有了培養的心思,日後說不定她真能成為二小姐的隨侍,飛黃騰達呢。
此時進了門口,卻是急匆匆走出來一個人,看到芸娘子說:「娘子讓我好生找,方才來人傳話,說裴真君竟來了麒麟城,莊主想去拜見,二小姐也正想去呢!」
裴真君?蕭蓮眉毛輕動,大概因為徒兒姓裴,聽到裴便覺得是徒兒。不過真君乃是元嬰的稱謂,應當不是吧。
想了想蕭蓮覺得,應該只是簡單的同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