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我就是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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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以璿這會兒沒來得及理會邊敘嘴裏不好聽的話。
她抬了下手, 讓他等等,側過身去仔細回想起來。
在北城念書的那七年,她暑假一般留校或者在外比賽演出, 寒假大多會回南淮休息。唯獨十七歲那年春節是個例外。
距離畢業還剩半年,有兩個選擇擺在她麵前,一是繼續往上念書,二是進舞團做職業演員。
因為她的身體條件和專業素質夠衝國內一線舞團,老師們建議她不要浪費黃金期,畢業直接走職業。
媽媽也是這個意思,話裏話外總在表達希望她進北芭的心願。
她習慣了在專業上聽從媽媽的意見, 起先默認了這個選擇。
因為北芭的初試就在年後不久, 媽媽擔心她來來去去分心,把外婆接到了北城, 決定那個年在北城過。
那個除夕夜, 她們一家三口在附中教師公寓吃年夜飯, 晚飯結束, 她在廚房門外偶然聽到了媽媽和外婆的對話。
媽媽跟外婆說:“如果小璿能進北芭, 我也不在附中教書了, 陪她進團去。”
外婆問:“你都離開那邊這麽多年了, 人家還能要你嗎?”
媽媽說:“聯係過了,沒什麽大問題, 大不了體製外, 反正能看著小璿就行。”
那一瞬間,強烈的壓迫感忽然讓她喘不過氣來。
六歲那年, 她懵懵懂懂地被媽媽啟蒙了芭蕾, 跟著媽媽打了四年腳尖舞基礎,十歲以後進了專業學校, 依然在媽媽眼皮底下學習,每天都在喊媽媽“老師”。
其他同學在學校受訓挨罵,回到家有爸爸疼媽媽嗬護,可對她來說,家和學校是同一個地方。
媽媽在她六歲之前對她沒管沒顧,到她六歲以後,又開始在她麵前扮演嚴師的角色。
這些年她常常有種割裂的錯覺,在想梁琴到底是不是她媽媽。
為什麽其他同齡人可以依偎在媽媽懷裏撒嬌,或者對媽媽發脾氣,可她對媽媽最近的距離也僅僅止步於客氣和恭敬。除了芭蕾以外,母女倆再無話可說,無心可談。
她本以為等她從附中畢業,獨立走上社會,就能擺脫這種畸形的母女關係,讓媽媽隻是媽媽。
可是媽媽說,她還要繼續跟著她進舞團,永遠教導她下去。
一種窒息感推擠著她,讓她迫切地想逃離那間公寓。
但她連直接衝出家門的勇氣都沒有,還在顧慮媽媽和外婆會擔心。
臨出門,她回房換上了一套練功服,跟媽媽說,她想去教室練會兒功。
離開公寓,她獨自散了很久的步,走著走著到了學校操場,看到了操場上那個圓形廣場。
想起假前跟其他學生代表一起在圓形廣場拍攝戶外芭蕾宣傳視頻的事,因為在一位行業前輩麵前出現了不應該的動作失誤,媽媽對她冷淡了三天,她也難受地失眠了三夜――跳了十一年芭蕾的她突然對自己產生質疑,她的人生除了芭蕾還有沒有別的可能?
如果她放棄芭蕾,是不是就不會再有那些不眠之夜,也能和媽媽做回正常的母女。
那一刻她也不知怎麽,想發泄又無處發泄,不知不覺走到廣場棚下,像感覺不到冷,穿著練功服把之前失誤的舞段重新跳了一遍。
寒冬臘月除夕夜,真像吃飽了撐的。
……
梁以璿慢慢回過神來,對等在一旁的邊敘輕輕點了點頭:“撐過……就那天晚上……”
“臥槽……”
“媽G!”
――沙發上,程諾和趙夢恩異口同聲地發出低呼。
邊敘靜靜看了梁以璿一會兒,笑著搖了搖頭,像是覺得不可思議。
梁以璿哽了哽。
邊敘該不會以為她被氣瘋了,來冒領原型吧。
可是那個除夕夜對她來說很特殊,她就是那天在圓形廣場做了離開北城,報考南芭的決定。
她不會記錯。
本來如果邊敘不主動提這事,她今天根本沒打算追問什麽羅莎貝拉的原型,但現在事情發展成這樣……
全北城的舞蹈學校裏,還會有第二個像她一樣吃飽了撐的傻子嗎?
梁以璿看著邊敘:“你當時是看到了一個搭著保暖棚的圓形廣場嗎?”
邊敘瞥開眼去回憶了會兒:“……”
沙發上的程諾和趙夢恩從葛優癱變成了跪姿,扒著沙發椅背目不轉睛盯著兩人。
邊敘像梁以璿剛才那樣,打了個等等的手勢,撥通了一個電話:“四年前除夕那天晚上,你到北城機場接的我?”
電話那頭的司機似乎被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問了個懵,小心翼翼地說:“老板,我不記得了……”
嗯,連這都不記得,就更不用問那晚路過了哪裏。
邊敘皺眉想了想,實在沒記起到底是哪所舞蹈學校。
他二十歲之前在歐洲待的日子比國內多得多,對北城也不熟悉,隻記得當時車子停在一個路口,他無意間看到旁邊圍欄裏的操場有人跳舞,問司機這是哪,司機報了個學校名。
他就讓司機靠邊停下,移下車窗遠遠看了會兒。
“那從機場路到老宅會經過哪些舞蹈學校?”邊敘退而求其次地問。
司機思索了會兒答:“沒有‘些’吧老板,學校倒有幾所,但舞蹈學校應該隻有北城舞蹈學院和他們附中。”
“……”邊敘掛斷電話,握著手機的手慢慢垂了下來。
趙夢恩記起之前梁以璿提過她母校,急急問:“真是北城舞蹈學院附中?!”
邊敘抬起食指摁了摁太陽穴,沒應聲,但複雜的神情已經說明了答案。
梁以璿緊緊盯著他,回憶起《Rosabella》歌詞裏提到的“雪夜”和“月亮”,確認道:“不過我記得那晚是陰天,沒有月亮,也沒有下雪……”
邊敘歎息了聲:“月亮是路燈,雪是草上結的霜。”
“……那我也沒跳阿道夫?亞當的舞劇。”
“但你應該穿了白色連體裙?”邊敘攤了下手,“我隻是想到了吉賽爾。”
信息對應無誤。
梁以璿沉默下來。
邊敘也沒再說話,看著梁以璿的眼裏多了一種無奈的認命。
他從來是寫一首歌扔一首歌,滿足了創作欲,體驗了創作過程的激|情,對他來說曲子也就沒用了。
這些年寫過這麽多曲子,《Rosabella》不過是其中再普通不過的一曲,給他提供靈感的那位原型和其他曲子的靈感來源――天空、大海或森林屬於同一範疇,並沒有什麽值得探討。
過去被人問起羅莎貝拉,他總覺得這些人好笑又無聊,根本沒把他們熱衷八卦的那位原型放在心上。
他以為他沒有。
可是原來,時隔四年,當他為了缺失的靈感走遍劇場,給他那一絲火花的還是當年那個羅莎貝拉。
那他怎麽還能信誓旦旦地說,羅莎貝拉對他而言隻是一道普普通通的靈光,隻是一個不足為道的偶然?
她是他的必然。
他得認這個命。
*
程諾看著兩人平靜下暗藏洶湧的神情,悄悄拉走了趙夢恩,把她帶到二樓的雙人間,關上門以後搖著她的肩膀尖叫起來:“我叛變了!我不給邊敘使絆子了!怎麽會有這麽好嗑的cp!”
比起程諾嗑到cp的興奮,趙夢恩就顯得比較喪氣了,歎了口氣說:“唉,果然男神命中注定是屬於女神的,我隻配當個小粉絲。”
“能跟偶像在同一個屋簷住這麽久,你已經是粉絲中的魚翅了好吧!”程諾撞了下趙夢恩的肩安慰她。
“那也是,偷偷跟你講,其實本來女四不是我,我是在邊老師上節目以後,臨時被節目組邀請的。”
程諾一愣之下反應過來,邊敘當時應該是臨時頂替了原來的男四,而邊敘空降以後,節目的熱度都圍著他轉,節目組估計是想替換一個跟邊敘有關聯的女四進來,看是不是能對感情線產生催化作用。
“那原來的女四是誰?”程諾問。
趙夢恩聳了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
程諾嘖嘖搖頭:“可惜了,你來了也沒能跟邊敘發生什麽,倒是把我們霽哥可能分到的官配給擠掉了。”
“……”趙夢恩噘了噘嘴。
兩人在房間裏閑聊了會兒,程諾忽然想起什麽:“哎對,拿到了羅莎貝拉的一手情報,我應該去微博打那些酸雞的臉啊,不然剛才那段周五才播出,都錯過打臉時效性了!”
“你打算用大號發言嗎?可是沒經過節目組同意,應該不能劇透這麽重要的內容吧。”
程諾撓撓頭,想也是,用大號不行,可用小號空口白話說梁以璿就是羅莎貝拉,那也沒人信。
她在沙發坐下來,登錄微博看了看最新的罵戰情況。
再敘梁緣的cp粉和疑似貝瑩的粉絲果然吵得不可開交。
一方揪著“白月光”這個概念不放,說梁以璿當“替身”真可憐,另一方,再敘梁緣的cp粉則暗示貝瑩連當替身都不配,又或者說這些鍵盤俠沒道德,打擾他們圈地自萌。
總之,雖然回擊了,但力度不是特別大。
程諾有嘴不能說話,正幹著急,忽然看到一條最新評論跳了出來:「姐妹們都別吵了!快去看綜藝官博發的驚喜彩蛋!」
編劇思維讓程諾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直覺。她飛快打開戀綜官博,果然看到幾分鍾前,官博發布了一則視頻。
配文話題#梁以璿就是羅莎貝拉#,正文內容:「^_^大家別吵啦,謝謝大家幫邊老師找到了他的羅莎貝拉。」
視頻就是剛剛梁以璿和邊敘在客廳的那段對手戲,連濾鏡和字幕都沒加,也沒來得及做不同機位的拚接剪輯,完全是同一機位下的野生原始狀態。
看得出來,節目組為了趕在網友睡前導出這段也是拚了。
程諾看個視頻的功夫,評論區已經湧入人山人海――
「awsl這是什麽神級反轉?我就是再敢嗑也想不到梁以璿就是原型啊!」
「邊敘:你看看我的表情,你以為我想到了嗎?」
「梁以璿:我替我自己的身?」
「看我嗑到了什麽神仙cp,沒濾鏡的死亡角度顏值也在珠穆朗瑪峰(重點誤×」
「拉回重點,聽我的,再敘梁緣不結婚真的很難收場!」
「原來再敘梁緣真的是再續良緣!」
「事實證明,cp名真的要吉利(已經be很久的一夜情cp粉含淚歎氣。」
「戲劇性太強,邊敘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會不會就是因為發現梁以璿是當年的羅莎貝拉才上了這綜藝?」
「如果是裝不知道,那就是蓄謀已久,如果是真不知道,那就是命中注定,兩種都夠把我嗑昏過去了。」
cp粉們在狂歡過後,想起了這時候必須揚眉吐口氣,另開了一個樓層――
「@某些酸雞,臉疼嗎?」
「@某些鍵盤俠,我們嗑藥雞一點也不覺得膈應哦,你們呢?」
「@某人粉絲,有這時間酸別人,不如勸你家蒸煮好好反思下自己為什麽又掉了個代言。」
「@某些紅眼病,謝謝你們稱讚羅莎貝拉是邊敘的“芭蕾女神白月光”,我家女神收下了:)」
這些@當然沒有收到任何回複。
這誰還嘴得動呢。
*
同一時刻,梁以璿和邊敘從導演組的監控室走了出來。
剛才程諾拉走了趙夢恩,本意大概是給梁以璿和邊敘留個私人空間消化情緒,但她們前腳剛走,劉彭就匆匆過來叫走了兩人,讓他們去監控室看一下這段內容能不能當作彩蛋提前播出去。
邊敘沒有意見,導演組就緊趕慢趕地出了片子。
從監控室出來,兩人都沒第一時間開口,好像還沒從剛才的情緒裏走出來,難得相處得安安靜靜,心平氣和。
過了會兒,見四下沒有鏡頭,梁以璿終於說出了剛才沒來得及問的話:“為什麽把羅莎貝拉比作玫瑰?”
邊敘想了想:“因為看著刺。”
原來是跟沈霽一樣的答案。
梁以璿又問:“那天晚上……你看我跳了多久?”
邊敘其實真記不起具體情況,看她難得好奇些什麽,盡力回想了下:“不久,就一支舞吧,全家等我吃年夜飯,我能看你一支舞也是你了不起。”
“……”
所以邊敘應該沒有看到,她後來蹲在地上哭了。
她忽然有點好奇,如果邊敘的逗留再久一點,那天晚上會不會發生什麽。
可仔細一想……算了,他也不是會安慰路邊哭泣的小姑娘的人。
梁以璿自顧自搖了搖頭,提了最後一個問題,不過這次聲音很輕,像是既想問,又生怕他聽清楚:“那你當時真沒什麽其他想法……”
邊敘正了正色:“怎麽沒有?看不懂我那歌的歌詞在寫什麽?”
那歌詞尺度沒被十八禁也算擦邊球打得厲害。梁以璿當然看懂了,否則以前也不會對這首歌耿耿於懷。
梁以璿嘀咕了句:“我們附中都是未成年……”
“那又怎麽?”邊敘眉梢一挑,笑著低下頭去,在她耳邊放輕了聲,“我就是禽獸,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