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私奔。)

  39

  梁以璿一愣之下往化妝鏡看去, 看到了自己泛紅的耳根和臉頰。


  她粉底打得薄,化了妝也遮不住上臉的熱意。


  邊敘根本不是在說腮紅。他在調侃她。


  梁以璿噎了噎,抬手搡開了邊敘:“要你動手動腳的, 我又得重新化了!”


  邊敘眉梢一揚,非但不惱,還對她這一搡樂在其中似的一笑,直起身板,正了正燕尾服的門襟:“給梁老師添亂了,梁老師忙。”


  邊敘往後退遠一步,慢條斯理地整理起禮服襯衫的袖扣和翼領。


  梁以璿從收納袋抽出腮紅刷, 重新對著鏡子勻了勻色。


  等修補好妝容, 又仔細確認了旗袍盤扣的緊實,把耳後最後一縷碎發用隱形夾夾起。


  做完這些, 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邊敘疑問的聲音:“這頭飾……”


  “怎麽了?”


  邊敘細細打量著梁以璿發髻側邊那朵嵌了珍珠的簪花:“換了?”


  “……你怎麽知道?”去年初版《壚邊》, 梁以璿這個角色的頭飾是一圈樸素的綢帶, 今年《壚邊》重演, 在舞美和演員造型上都做了些調整。


  梁以璿問出口才意識到, 邊敘還能是怎麽知道的, 當然隻能是因為……


  “因為我記得。”邊敘沉下聲說。


  梁以璿在這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答案裏沉默下來。


  如果他連她的頭飾都可以記得……


  她忽然有種衝動, 想鼓起勇氣,把那個曾經在不合時宜的關頭提過, 卻被他含混過去的問題再拿來問問他。


  梁以璿看著鏡中的邊敘:“為什麽是我?”


  邊敘疑問之下明白過來她在問什麽, 隱約記起她好像之前就問過這個問題。


  問他為什麽是她,為什麽在那麽多芭蕾舞演員裏選擇了她來做他的繆斯。


  他當時怎麽答的來著?


  邊敘正在回想, 化妝室虛掩的門突然被敲響。


  劉彭小心翼翼推門進來, 笑嗬嗬問:“舞台那邊都到位了,兩位老師準備得怎麽樣了?”


  *

  對話被打斷, 隱秘的氣氛一下子消失得一幹二淨。


  梁以璿輕輕吐出一口氣,和邊敘起身離開化妝間去了劇場。


  劇場主舞台附近已經架了一圈機位,搭了台碩大的,用以拍攝長鏡頭的搖臂攝像機。


  邊敘到主舞台前方的樂池檢查過鋼琴琴鍵和踏板,用兩倍速彈了支試音曲。


  梁以璿和燈光師確認了一遍因綜藝拍攝需求而修改過的走位。


  萬事俱備,劉彭在觀眾席問兩人:“兩位老師先試一段?”


  梁以璿和底下樂池的邊敘對視了一眼。


  邊敘努努下巴示意她定。


  梁以璿垂下眼,慢慢深吸了一口氣。


  這支舞和曲子對她和邊敘來說已經很熟悉,她相信邊敘不會有偏差,想把最飽滿的情緒留給正式演出。


  這是她從歐洲回來以後第一次公開演出,雖然隻是一個選段,但比起平常單純的現場演出多了錄製播出這一環,她想不出意外的話,媽媽會看到這場舞。


  調整好情緒,她抬起眼說:“要不直接開始吧。”


  劉彭比了個“OK”的手勢,剛要發號施令,忽然聽到邊敘說:“等等。”


  “嗯?”


  “我跟梁老師溝通個問題。”邊敘從琴椅上起身離開樂池,順著臨時搭建的階梯上了舞台,走到梁以璿麵前。


  正往舞台點位走的梁以璿停下腳步,回過頭去。


  邊敘背對台下,低下頭靠到梁以璿耳邊。


  “怎麽了?”梁以璿滿腦子想著遺漏了什麽細節問題。


  卻聽到耳邊那道壓低的男聲說:“因為看了那麽多場芭蕾舞劇,我隻從你身上得到了創作欲。”


  梁以璿一愣,晃了晃神才回過味來,邊敘在回答她在化妝間提的那個問題。


  他在說,他不是某天臨時需要靈感,走進劇院隨便挑走了一個還算順眼的芭蕾舞演員,而是在尋覓了很久以後才找到了她。


  “讓一個作曲人回答為什麽在某時某刻產生靈感,跟問一個男人為什麽對某個女人產生欲|望有什麽區別?”邊敘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梁以璿,你還挺會為難人。”


  梁以璿目光輕輕閃爍了下,抬起眼睫看向邊敘的眼睛。


  所以,其實當初邊敘在床上也不算全在敷衍她。


  他是真的無法解釋,他為什麽隻在她身上得到了創作欲,才把答案說成了另一種欲|望。


  換作其他男人,大可以在那種時候說上一句甜言蜜語。


  可對一個倨傲自負的人來說,承認這個“隻”字,卻花費了將近一年。


  “還不滿意?”邊敘覷著梁以璿,好像她再不接受這個“隻”字的殊榮,他就不高興了。


  梁以璿回過神往台下一瞟,看到以劉彭為首的一幹工作人員像望夫石一樣望著他們,臉上寫滿了“這兩人到底有什麽問題”的好奇。


  “好了,”她放輕了聲,推推邊敘,“演完再說也來得及。”


  邊敘眉頭一挑:“我不跟你說清楚,你能演好?”


  “怎麽不能?”梁以璿剜他一眼,轉身走到了自己的點位。


  *

  邊敘下了主舞台回到樂池,在琴椅上坐下,跟劉彭打了個手勢。


  劉彭鬆了口氣,舉高手:“各單位準備,熄燈。”


  劇場大燈熄滅,一束冷白的聚光打向樂池的黑色斯坦威大三角。


  與此同時,主舞台緩緩亮起同色調的燈光。


  梁以璿的背影出現在眾人視野裏。


  剪裁服帖的絲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勾勒出她勻稱的身體曲線,旗袍立領下,細瘦的脖頸因她仰頭的姿勢更纖長幾分。


  清亮的琴聲響起,梁以璿左腿立半腳尖,右腿往前抬高四十五度,經旁腿劃過一道半圓後踢至空中,旋轉回身,勻細的手臂落下一道弧線――像落下一聲歎息。


  《壚邊》的主體背景是江南江岸邊的一間酒肆,講述了酒肆老板娘和形形色色的客人們之間的故事。


  梁以璿在裏麵飾演一位江上船家的女兒,今年十五歲,名叫丁玲,自幼生在江上,長在江上,漂泊在江上。


  因為父親擔心她看過外麵繁華的世界,跟她母親一樣走了再也不回來,所以將她禁足在船上,不許她上岸去。可憐的丁玲隻能偶爾在船靠岸的時候,站在船頭遠眺岸上的風景過過眼癮。


  這一幕講的是丁玲上岸認識老板娘之前的故事。


  一個皓月當空的夜晚,因為白天剛趁船靠岸時偷偷看過車水馬龍的街道,聽過岸上貨郎的叫賣聲,丁玲對著冷清的船艙夜不能寐,獨自走上船頭無趣地歎氣。


  白霧從舞台角落聚攏而來――


  江上起了霧。


  丁玲在江霧裏對月起舞,跟月亮訴說著她的孤單,越跳越覺得哀愁不已。


  她忽然起了一個念頭。


  她想,下一次船靠岸的時候,她就扮成船工逃離這艘船,去岸上的世界看一看,哪怕隻是去餛飩鋪吃一碗餛飩呢?


  想著想著,丁玲高興起來,江霧也隨著她心境的開闊散開了去。


  琴聲漸漸變得輕快。


  舞台上,梁以璿小跳接大跳,淩空劈叉過後輕盈柔和地落地,單腳點地,起了一串幹淨流利的揮鞭轉。


  改製旗袍的寬擺下拚接了一層桑蠶絲白紗,裙裾在旋轉中飄飛得讓人眼花繚亂。


  轉著轉著,琴聲猛然間落下一個重音――


  丁玲心裏咯噔一下,忽然想到,父親從不留給她一枚錢幣,就算逃上了岸,她也什麽都做不成,隻會遇見父親口中那些可怕的壞人。


  琴聲恢複了起初的哀婉,舞台燈光也黯下來――


  這回連月亮都被雲翳遮住,不能陪丁玲解悶了。


  丁玲在船頭徘徊來去,想起說一不二,嚴厲刻板的父親,又想起從未謀麵,卻讓她失去了一生自由的母親,頹然坐地。


  梁以璿在白霧間抱起膝蓋,埋下頭去。


  琴聲落下尾音。


  幾秒鍾過後,安靜到落針可聞的劇場裏,工作人員齊齊忘了這是在錄製綜藝,一個個放下手頭的工作,大力鼓起掌來。


  梁以璿和邊敘在掌聲裏雙雙起身,朝台下躬身謝幕。


  掌聲停下,眾人抹著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流,但就是流下來了的眼淚,淚光閃爍地看著兩人。


  劇場燈光亮起。


  梁以璿細細喘著氣,揩了下眼角,讓自己慢慢出戲,然後望向樂池那頭的邊敘。


  四目相接,邊敘對她彎唇一笑,緩緩鼓起了掌。


  梁以璿斂起了入戲時的眼淚,如釋重負地笑起來。


  滿眼淚花的劉彭這才慌忙記起自己還在搞cp,指揮各個機位趕緊拍兩人的隔空互動。


  卻發現這兩人旁若無人地打起了啞謎。


  邊敘用食指指了下後台,梁以璿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眼,對他露出疑問的眼色。


  然後邊敘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個“走路”的手勢,當先轉身離開了樂池。


  梁以璿反應過來,朝一臉懵懂的劉彭說:“不好意思劉導,我……邊老師好像找我有事,我先去趟後台。”


  說完朝大家鞠了個躬,走進了幕布裏。


  到了後台走廊,梁以璿一眼看到邊敘倚著牆等在那裏,正笑著看她走近。


  等她走到跟前,他抬起兩根手指在她額頭輕輕一彈:“梁首席,了不得,進步不小。”


  梁以璿知道邊敘這嘴難得誇人,真誇人不會說大話,心裏安下來,嘴上低低嘀咕:“你懂什麽,你又不會跳芭蕾。”


  “不會跳還不會看?”邊敘挑了挑眉。


  “你把我叫到這裏,就是為了跟我展示你的鑒賞能力嗎?”


  邊敘搖搖頭:“是為了帶丁玲私奔。”


  梁以璿一愣。


  “演出都免費給他們了,還指望我繼續陪他們浪費時間?”邊敘一把拉過梁以璿的手,“走了,小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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