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城市西北角的一片居民區,這裏的樓房年頭過久,早已破舊不堪,這裏的交通建設和街道衛生更是無人問津。
zf和開發商有意重建,止步於太多離譜的釘子戶。市zf在開發商與群眾之間調和,始終未達成一致,重建的計劃隻好屢次擱淺。
開發商考慮開發此地的油水並不可觀,市zf也拿不出相應的解決方案,最終,這片區域被冷漠為城市的後宮。
晨子山與晨子風的父母離異後,他們的父親成立了新的家庭,搬到了富人區居住,他們的母親也下落不明,兄弟倆便跟隨奶奶生活於此處。
兄弟倆知道父親住在哪裏,可從來不去找他,拮據的生活雖然艱難,兄弟二人也絕不沾他的一針一線,從不提他的一言一語。日子久了,這個父親也就淡出他們的記憶。倒是下落不明的母親,成了他們唯一的心結。
那天午飯過後,雙胞胎兄弟和奶奶正整理沒有賣出去的蔬菜,這些菜的外層開始變了色,他們剝下來堆放在盆子裏,洗淨後留著自己吃,完好的部分則賣給別人。
晨子風抬頭看了一下時間,向專心致誌剝菜的哥哥說,“哥,到時間了。”
晨子山快速拆分爛掉的菜葉,頭不抬、眼不眨的他,對弟弟的話沒有絲毫反應。
奶奶緩慢直起身子,捶打幾下酸疼的腰背和大腿,“家離學校遠,你們趕緊走吧,別遲到了。”
他倒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仍舊埋頭剝菜。
奶奶見他沒有著急的意思,自己反倒有些急了,“剩下的我自己弄,你趕快和弟弟上學!”
他停下手裏的動作,直勾勾地盯著髒兮兮的雙手,思緒飛向了不為人知的地方。
奶奶再次催促他,“你快去洗手,洗完手快去上學。”
“我不去了。”
奶奶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嗬斥道,“你這孩子講什麽胡話!快去上學!”
他愣怔地望著他,“哥,你什麽情況?”
“我不想念了。”
“你這是鬧哪出啊?你學習這麽好,一直是學校前十,怎麽突然不想念了?”
“你也是前十,咱家有你就夠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老人緩和了麵色,祥和地對自己的孫子說,“子山,你好好跟奶奶說說,為什麽不想念了?”
“念書無非是為了閱人閱世,早點步入社會,更早明白。”
老人歎了口氣,“奶奶命苦,生了個不孝之子,你們命也苦,趟上了薄情的爹,可是你們哥倆要強,你們哥倆爭氣,奶奶我就是砸了鍋賣了鐵,也要供你們上大學。到了那個時候,你們再步入社會,才會有更好的發展啊……到了那個時候,奶奶剩下這口氣也就喘地踏實了。”
他撲淨手上的泥土,低頭出了門。
這一路上,他沒有再做任何言語。
兄弟倆來到校門口,路上同樣不做聲響的晨子風首先打破壓抑的氛圍,“你不想念書是因為我吧。”
晨子山笑了,“我的傻弟弟啊,你瞎說什麽呢。”
“你我很清楚,奶奶這幾次進菜根本沒把錢還給人家!人家信任奶奶,又可憐她,才允許她拖欠。奶奶辛苦攢得幾個錢,開學的時候全給咱倆交學費了,她沒有錢還給人家。如果生意還這樣慘淡,她以後還得豁上臉麵拖欠。別人的信任,別人的憐憫,又能維持多久,總有一天人家會找上門的。咱家連維持生計都艱難,別說供我們上大學,上高中都供不起。咱家現在唯一的出路,咱們兄弟之間必須有一個輟學,必須有一個要出去打工掙錢,這些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他笑道,“奶奶說了,把鍋砸了。”
笑過,他發現他的臉色不對,又補充道,“車在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晨子山,我不是傻子,別再瞞我了。”
“我瞞你什麽了?你不要多想,中午那陣兒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邪乎,忽然想逃課一天。”
他反問,“僅僅是想逃課?”
“嗯,可能是臨近中考壓力大了吧,想肆意地放鬆一下。”
他低聲應了一嘴。
“今天的座位換回來嗎?”
他冷淡地說,“你隨意。”
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他看向弟弟,“孫皓一直在找麻煩,咱們得和許詩雅保持距離,懂嗎?”
他點了點頭。
“我著急去廁所,你先回班級吧。”他倉促說完,轉身離開了他。
他眯微著眼睛望向他離去的背影,嘴裏自語,“你肯定有什麽事瞞著我……你嘴上不想說,可你的眼睛出賣了你……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心裏有事的時候,說話時眼睛總習慣往右看。”
……
“晨子風?”
他剛進入教學樓,背後傳來一聲鶯鳴般地呼喚。
他想起哥哥方才的叮囑,他叮囑自己要和她保持距離,想到這裏,後背仿佛出現一隻無形的手,鬼使神差般地將他推向她的麵前。
“你藏在那裏幹什麽?”
從傳達室躥出來的許詩雅,蹦蹦跳跳地跑到他的身旁,“你是晨子風嗎?”
他遲疑了一下,隨即點點頭。
得到他的確認後,許詩雅露出了笑顏,“傳達室這個地方好哇,這個窗戶能看清每一個進出學校的人。”
“真把學校當成自己家了。”
許詩雅甜蜜地歎息一聲,“可惜啊,馬上要和這個家告別嘍。”
“告別?”
“咱們不是說好要一起走的嗎?”
聞言,他眯微了眼睛,晨子山的謀劃於他腦海中呈現,雖然有些朦朧,但足夠解釋晨子山的怪異行徑。
他了解晨子山,有時候他甚至認為,他了解他勝過他自己。
他,絕對幹得出來!
“我記得我應該跟你說過,我們出走的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他忽然厲色起來,“我說沒說過?”
“你是說過,我沒有對別人提過啊。”
“誰都不行,包括我!萬一晨子山裝成我,萬一你認錯了人,你不就把咱們私奔的事情透露給他了麽。”
許詩雅恍然大悟。
“除非我主動找你,我不主動找你,我要你徹底藏在心裏,對任何人不許說!像一塊石頭沉入海底,除非海枯枯竭,除非地殼變遷,除非我主動找你,你心裏的石頭才可以浮出海麵,你懂嗎?”
許詩雅重重點了點頭,“我懂我懂,但……但我真的想先找我爸談談,我都想好了,我必須和他講清楚,在他為我濫用職權開除你的時候,同時也失去了自己的女兒。”
聽到這裏,他完全明白了事情的緣由——哥哥先是知道了校長要開除自己,所以他才交換座位,頂替自己被開除。哥哥找許詩雅謀劃私奔,他的目的無非是想報複校長。
他心裏油然升起感動與震撼。
他看許詩雅的眼神裏也多了一些疑惑和愧疚——這個連自己和哥哥分辨不清的女孩,真不知道她喜歡自己什麽,且已達到了可以放棄別人所奢望的一切,跟一無所有的自己去私奔的程度。
見他無動於衷,許詩雅有些急了,“你倒是說句話啊。”
他說,“既然是私奔,臨行前還跟家裏打招呼嗎?”
……
“班主任瘋了!你確定沒聽錯?”
“我不可能聽錯,我本來是去辦公室拿上個禮拜五做的模擬考卷,走到門口的時候,剛好聽見孫皓和他父母同咱們班主任討論晨家兄弟的事,我聽了一會兒,給我嚇得沒敢進門。”
周圍的同學聽到他們討論的話題很有吸引力,忍不住插了嘴,“他倆可是咱班裏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啊,全校的前十名啊,咱班主任不可能同意的,你肯定聽錯了。”
“她一定是聽錯了,他們兄弟倆的成績相當穩定,是咱班的招牌啊!就算是打架,不至於嚴重到開除的程度,咱班還指著他倆爭光呢。”
“說了這麽多,你們就是不相信我!我最後再重複一遍,我是親耳聽見了咱們班主任,”說話的同學又提高了嗓門,“在孫皓父母麵前,主動提出,”她再次強調,“是她主動提出開除晨子山和晨子風的!班主任還說,下午上課前便找他們談話!”
雙胞胎姐妹中午來得早,她們萬沒有想到竟獲悉了如此驚駭的消息,姐妹回頭看向後麵的空座,又麵麵相覷望著彼此,一時之間緘口無言。
王蒙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他在座位上躊躇了一陣子,憤然而起。
“王蒙,你去哪?”坐在裏麵的她叫住了王蒙。
“還能去哪,找班主任說理!”
“你這麽衝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坐在外麵的她補充,“隻能讓事情越來越糟。”
“難道你們讓我眼睜睜看著他們被開除嗎?人是我打的,黑鍋我不能讓他們哥倆替我背!”
“你見到班主任之後,以你的個性不得和她吵起來啊。”
“你別衝動,你先坐下來,咱們一起想想有什麽補救的辦法。”
“你們兩個小女孩能有什麽辦法?時間緊迫,我不和你們囉唆了。”
王蒙轉身要走,卻撞見了他。
大夥的注意力集中在高大魁梧的王蒙身上,他們並沒有注意到他是何時出現在王蒙的身後。
他攔住王蒙的去路,“我和晨子山都要被開除嗎?定下來了嗎?”
聽聞他的話,王蒙心裏的怒氣被愧疚替代,像是犯了錯誤的孩子似的耷拉著腦袋,“聽同學說,班主任上課前找你們談話。”
他平靜地回複,“嗯,我知道了。”
“咱們一起去找班主任吧,孫皓是我打的,咱們當麵和她講清楚。”
“王蒙,你應該聽她們的話,咱倆已經改變不了什麽了,回去坐吧,”
王蒙抬起頭,“晨子風,這個黑鍋真不能讓你們背,如果你們兄弟被開除了,而我什麽也不做,我這心裏……一輩子不好受啊,你讓我去吧。”
“你放心,這事與你不發生任何關係,事情因我和許詩雅而起,開除我是她爸的意思,找班主任,”他搖搖頭,“沒用。”
王蒙有些蒙了,“不是因為咱們和孫皓打架嗎?怎麽和許詩雅扯上關係?怎麽成了校長的意思呢?晨子風,到底什麽情況啊?”
“你可不可以動動腦子,班主任有權力開除學生嗎?決定權在校方領導手裏。”
他快速繞過王蒙,坐在外麵的座位,“我實在沒心思和你解釋清楚,你回去吧。”
他掃了一眼王蒙無能為力的傴僂身影,他歎了口氣。
他對視到雙胞胎姐妹充滿憐憫的眼睛,又苦笑起來,“你們別這樣看著我好麽,最後一天同學啦,給我留下開心點的印象不好嗎?”
坐在裏麵的她有些生氣,“你不和許詩雅糾纏,會有這些事嗎?”
“晨子風,我真是佩服你,許詩雅你也敢招惹!”
“最不幸的是,她的父親偏偏是這個學校的校長。”
“校長怎麽了?校長可以欺負人了?”
“問題是校長有權開除學生啊,為了他的女兒,沒有理由他也能編造理由。”
“他為了他的女兒,這和晨子山有什麽關係呢?”
“是啊,晨子山又沒和他女兒有瓜葛,為什麽也要開除?”
“許叔的權力這麽大的嗎!”
雙胞胎姐妹一人一句埋怨著晨子風,也為晨子山憤憤不平。
他愧疚地對她們說,“真後悔當初沒聽我哥的……許詩雅是我招惹的,亂子是我捅的,要開除,開除我好了,為何連累我哥?我哥是無辜的……王蒙幫不上什麽忙,誰又肯伸出援手呢?誰又能改變什麽嗎?唉……”
雙胞胎姐妹緊緊盯著他可憐無助的神情,坐在裏麵的她首先開口,“讓我們幫忙直說,何必轉彎抹角。”
他順勢說道,“周末我哥問過你們,為什麽臨近中考還要轉學過來,你們說,是你們父親讓你倆以後在這個城市讀書,而你倆選擇了這所學校,找你們稱呼的‘許叔’幫的忙。”
他開始懇求,“許詩雅的事是我的過錯,拜托你們幫幫我哥吧,他與此事無關,校長要開除的人是我,並不是我哥!你倆認識校長,你倆找他說情比誰都管用。”
雙胞胎姐妹其中一位搖了搖頭,“咱們找他不一定好用。”
另一位接著說,“咱爸爸一定好用。”
聽到這句話,他看到了救命的稻草,“麻煩你們給他打個電話吧,再晚恐怕來不及了!”
雙胞胎姐妹遲疑了一陣,坐在外麵的她問道,“怎麽辦?要不咱們幫幫他吧。”
“先不著急,”她轉向他,悄聲地質疑道,“你真的是晨子風?”
他愣了,“你什麽意思?”
“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姐,你什麽意思啊?”
“他多次坦白和許詩雅的事,而且如此誠懇,妹妹你不覺得有問題嗎?”
“你懷疑我?”
“我隻是有些疑問。”
“事到臨頭,難道我推卸責任你就沒有疑問了?”
“你們哥倆總是喜歡交換,你們一旦交換,總會伴隨一個騙局。”
“沒錯,我們可不敢確定你們誰是誰,尤其是你們一個人的時候。”
“照你們的意思,我騙你們我是晨子風,我為了保全自己,為了讓你們解救我晨子山,我將罪責全部甩給我的弟弟,你們是這麽看我的?”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事情有點奇怪。你們兄弟倆平時一起上學,偏偏今天你一個人來?還有,你讓我們保全的人應該是坐在外麵的晨子山,如果你是晨子風,你是不是該坐在裏麵的座位。”
“姐姐,他若是晨子山的話,這不是明擺著他在陷害自己的弟弟!”
她望著自己的姐妹,困惑的眼睛仿佛在說,她們所認識的晨子山會是這種人?
她們的疑問讓身心疲憊的他感到百口莫辯,他直視著這兩雙等待自己解釋的眼眸,莫名地笑了,“走到校門口的時候,他突然要上廁所,而我不想去,我們雖然一起上學,這不代表我們還得一起尿尿吧。”
他看著臊紅了臉的姐妹,心裏居然有了些得意,“至於為什麽坐在他的座位上,我是隨便坐的,等他回來,我自然會坐進去。”
雙胞胎姐妹等待他的解釋,卻感覺他在戲弄自己,“講了一大堆廢話,還是沒有說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妹妹,你和晨子風製定了一個帽子的假記號,你問問他,看他知不知道。”
“你和晨子山不也製定了帽子的記號,你去問他吧。”
“必須由你來問他,如果用我和晨子山製定的記號去問,他回答說不知道,我們根本無法確定他是誰。晨子風是真的不知道,晨子山可以裝作不知道。但他如果想證明自己是晨子風,必須答對你們之間的記號。”
她覺得姐姐說得有道理,她不得不將自己同晨子風製定的記號拿出來與他對質,“他答對了,他是晨子風的事實便毋庸置疑,你也不用再懷疑了。”
她側耳貼向他,“悄悄地告訴我。”
他望著她貼近的耳朵,喉嚨裏下咽了一口口水,他又看向姐姐這雙媚惑人心的眼瞳,沒想到這天使一般的麵容之下,竟藏有如此深的心機。
他心裏暗暗苦笑,許詩雅是個傻得無可救藥的女孩,同她們姐妹相比,一個在地上,一對在天上。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喜歡機智的女孩,還是沒有心機的女孩,他現在明白了。
……
地理老師辦公室響起了敲門聲,正在午休的地理老師打開蒙矓的睡眼,朝著門的方向倦怠地喊了一聲,“誰啊?”
地理老師看見推門而來的是一位學生,便慵懶地伸直了腰背,“你找誰啊?”
他掃視一圈並無旁人的辦公室,然後說,“這裏除了您沒有別人,當然來找您的。”
“我親愛的課代表,找我什麽事?”地理老師自娛自樂地笑著,“對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看見您的車子在樓下,覺得您在這裏。”他又反問,“老師怎麽確定我是您的課代表,您應該知道我有個雙胞胎兄弟。”
“和你一樣,憑感覺啊。”
“感覺能主動來辦公室找您的,不可能是我的哥哥,定會是您的課代表,對吧。”
老師邊笑邊點頭,他指著旁邊的空椅子說,“晨子山,過來坐吧。”
說完,他動作誇張地捂起嘴,“哎呀不對,我叫錯了,你是晨子風,上個禮拜跟我解釋過。”
如此愉快的開場氛圍,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愉悅。
老師瞥見一臉愁容的他,不由生了些奇怪,“你這是怎麽了?”
他低垂腦袋,不發一言。
“你不說話,我可幫不了你。”
“有一件私事,不知道該怎麽抉擇,不知道該找誰說。”
心事重重的他抬頭望向老師,憂傷的眼神中透露著一抹信任,“雖然您平日裏嘻嘻哈哈,但我感覺,您是一個可以替別人保守秘密的人。”
“別掉我胃口好吧。”
“我告訴了您,您一定會替我保守秘密,對嗎?”
老師玩笑道,“你要是這麽問我,你走吧,替人保守秘密很累。”
老師的話讓他少了些愁容,他深吸一口氣,似乎要將空虛的胸腔內灌滿勇氣,“校長的女兒喜歡我,她的成績不斷地下降,校長為了讓自己的女兒能夠專心學習,所以要開除我。上次我跟您說過我們兄弟私下交換座位的事,您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嗎?”
“什麽原因?”
“我哥早知道了此事,所以他才和我提出換座,他是想頂替我被開除。”
他有些自卑地低下頭,“我家裏條件不怎麽好,供不起我們兄弟兩個人念書,頂多供一個人……我哥的成績和我差不多,可他打算借這件事退學,他想把讀書的機會留給我。”
老師驚詫了,一時之間他需要消化大多東西。
“校長的女兒喜歡你,你和她到底有沒有瓜葛?”
他搖搖頭。
“校長真不是個東西!”
泄憤之後,老師長歎一口氣,“看來我之前小瞧你哥哥了……不管怎樣,現實的環境已經擺在你的麵前,你現在知道了你哥的打算,你是怎麽想的?”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又怎會問您。”
“擺在你麵前的無非有兩個選擇,要麽像個男人一樣,事情出在自己身上,自己扛下這一切,以後的路靠自己闖蕩;要麽冠上你哥的名字繼續讀書,而你的後半生,必然活在他的影子之下。”
“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麽選。”
“你猶豫了,說明你不想離開學校,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現在冠上他的名字,會給你的將來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他搖搖頭。
“你可以不考慮他人的想法,但不能不顧忌自身的感受啊。”
“到底會有什麽樣影響?”
“首先,在即將來臨的中考裏,你不得不用晨子山的名字填入自己的考卷,考入高中之後,頂著他的名字繼續讀書,苦讀三年又以晨子山的名義步入大學,以後你的學籍學曆甚至連檔案都是他的。重要的是,在這一連串的影響下,當你辦理sfz時,又不得不給自己冠上他的名字。你用晨子山的名字讀的大學,不可能拿著晨子風的身份證吧。”
老師望著低頭的他,他感覺這些話已經對自己的學生產生了影響。
老師繼續說道,“然後你大學畢業,將以他的名義參加工作,再過以後,不得不用晨子山這個名字領證結婚。當你舉辦婚禮的時候,酒店門口拱門上寫的是,恭慶晨子山與你妻子的喜結良緣,司儀提及的都是,晨子山與你妻子的情感往事和幸福未來。你所有的親朋好友,參加的是晨子山的婚禮,他們吃的是晨子山的喜糖,喝的是晨子山的喜酒,獻上的是對晨子山的祝福。待你有了孩子以後,你孩子出生證明父親那一欄,將填寫他的名字,你所生下的孩子的爹,不叫晨子風,他叫晨子山,這個人其實是孩子的叔叔!”
“最後,當你活到老了,你回頭發現,你這一生都在為晨子山而拚搏奮鬥,你會想到自己死亡證明上的人還是他,那個時候你才醒悟,”老師指向了他,“你這個叫作晨子風的男人,在冠上他名字的那一刻,從你心裏就已經死了。”
他突然站起來,大聲反駁,“但我會享受學校裏的青春時光,我會享受為人夫的幸福,我會享受當爹的樂趣,我會享受子孫滿堂的滿足,如果我享受了常人所應當的享受,我相信,我最後也會享受死亡。區區一個名字,有那麽重要嗎!”
老師露出笑顏,“既然你有了這樣的覺悟,又為何問求於我?”
他睜大雙眼,他好像領悟了什麽,“我知道該怎麽選了,謝謝老師,真的謝謝您。”
……
她收回腦袋,俏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你答對了。”
她又對同桌的姐姐說,“我們誤會他了,他的確是晨子風。”
“對不起,我錯怪你了,”她掏出手機,“這個電話我們現在打。”
姐妹二人剛出教室,恰巧看見從遠處走來的他。
拿著手機的她連忙向他發問,“晨子風,你怎麽這麽晚才來?”
“你在說誰?”
妹妹想要說些什麽,姐姐用手機輕輕戳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說話。
他與她們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又補充了一句,“你們不應該認錯人的,難道晨子風還沒回教室嗎?”
雙胞胎姐妹望著他消失的背影,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你還是不相信他們。”
“我隻想最後確認一次。”
“能答對我和晨子風製定記好的,隻有他本人,還需要確認什麽。”
“我心裏總覺得怪怪的。”
“哪裏奇怪?”
“你有沒有發覺,他表現得太過冷靜,全班人都知道他們要被開除了,他反而表現得……像個沒事人一樣。”
“他們兄弟倆這麽聰明,怎麽可能不知道。”
“我有些搞不透他們了。”
“我也不清楚他們之間是怎麽了。”
“姐,你說有沒有可能把他們全都保下。”
“沒有這種可能,保下一個都不容易,更何況許叔要開除他們正是因為他的女兒,咱們最多要求爸爸保下一個與此事無關的晨子山。”
……
他來到座位,看見自己的兄弟坐在外麵的座位,於是說,“晨子風,麻煩你回到自己的座位吧。”
聞言,他嘴角處掛上一抹耐人尋味的冷笑,他騰出外麵的座位,自己坐進了裏麵。
兄弟倆誰也沒有同對方講過話,直到班主任出現在教室門口。
“晨子風,你跟我出來一趟。”
他悄聲對自己的兄弟說了一句,“莫要辜負我。”
他點了一下腦袋。
他站起來,他發現全班同學都在盯著自己,唯獨雙胞胎姐妹給了後背。
望著她們的背影,他陷入了沉思——她們姐妹可能是慚愧的,或許還有什麽別的複雜情感,他隻是想好好瞧瞧她們最後一眼,而她們偏偏選擇逃避。
同樣的長發披肩,同樣的俏麗身形,同樣冷漠的背影,居然古怪地契合相投,他開始分不清她們之間誰是誰了。
路過她們的時候,他好想停留腳步,好想回頭望望她們,他好奇她們會用什麽樣的表情、會以什麽樣的心情看待自己的離去。
他沒有停下腳步,更沒有回頭。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父母不離異,如果他們不舍棄自己,他絕對不會被逼到這步田地。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無論走到哪裏都是受人欺負的。
他走到許詩雅的前麵稍做停頓,背對著她說,“收拾好東西。”
許詩雅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堅定的表情下掩藏著對私奔的亢奮和未來的向往,同時,也懷揣了一份對校園生活的深深不舍。
……
海的遠方一片黑漆死寂,上空沒有月色,沒有星河,海麵沒有光影,也沒有燈火,空洞般的漆黑如一麵巨大無比的屏障,在他們麵前隔絕著另一個世界。
空氣中沒有風的波動,海麵上沒有波紋的流動,他們前方仿佛是一片沒有靈魂的水域,似乎死神悄無聲息地收割了那些葬在大海的靈魂。
駭人的沉寂被岸上的女人打破,“許詩雅說得很明白,找她賠罪的人是她愛的人,是打算用死償還她的人,你不是晨子風,他才是晨子風,”她用力指向海的遠方,“投海自盡的人是他!”
她繼續逼問,“你心裏最清楚不過,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你到底是晨子山,還是晨子風?我所愛的人是現在站在這裏的你,還是投海自盡的他?”
在她的連續逼問下,他隻是低頭,不發一語。
她苦笑,“伶牙俐齒的你,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嗎?”
她握著手機的手狠狠指著他,“你若不想說,我來說,當時被開除的人是你,是你晨子山,你想保護他才心甘情願裝成他。打架替他挨打,執意和他換座,你所做的全是在保護她。你放出謠言說他喜歡我們姐妹,無非是為了撇清以後被當作是‘晨子山’的他,與許詩雅有任何瓜葛的嫌疑,你單純地以為許詩雅她爸也就不再動他……到了最後一步,你利用我們姐妹成功保下了他。”
“你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你的弟弟……晨子風不喜歡許詩雅,為了滿足私欲利用了她的喜歡,如果他早和許詩雅劃清界限,便不會有這些麻煩,你也不會……”
說到這裏,她覺得嗓子有些哽咽,她合上濕潤的眼睛,為了穩定悲傷的情緒轉而憤怒地指向他死去的方向,“許詩雅她爸正是因為這點才要開除他,甚至連累了你……為了能讓他繼續讀下去,你……你放棄了自己的意中人,而去選擇一個根本不愛的人,許——詩——雅!”
“禍降臨在他的身上,扛下這一切的人卻是你,你甘願成為晨子風,甘願背負一切犧牲,那是因為你愛自己的弟弟勝過一切!”
她不得不停頓下來,因為難以遏製的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眼睛,淒慘痛心的苦楚撕開了她傷口上的血痂。
她閉合眼睛,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她眼角處滑落。
“你帶著偽裝過活,承擔了本不屬於自己的磨難,來不及享受大好的年華,匆忙結束了悲涼的學生時光。沒有享受過初戀,沒有得到手足的認可,沒有體會過快樂,帶著沉重的遺憾做了他的替罪羊。那個時候你明白,僅僅依靠奶奶賣菜還是很難供得起一個大學生的,他在學校裏風吹不著的、雨淋不到的享受著高等的教育,舍棄學業的你,卻在暗無天日、又臭又髒的作坊裏渡過了自己的青春!”
站在海邊的他始終不發一語,他神情呆滯地眺望著遠方,深邃的目光似乎洞穿了前方的一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