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故人已故
冥淇見那邊沒有回答,正要靠近樹旁的女子,哪知,身前竟又冒出一個半人高的地刺。
幸虧他反應迅速,及時躲了過去,不然早就被這一根手腕粗的地刺穿了個透心涼。
不讓過去麽?
那他非要過去!
冥淇往後稍稍退了一步,腳尖用力,身體裏散發出黑金色的的光芒,宛若生著雙翼的蛟龍一般騰躍而起,向著藍灰色的樹衝去。
在他路過的地麵,無數地刺感受到風聲,齊刷刷的從地底下鑽出來,每一根都閃著淩厲的寒光,隻要往上碰一點,就能把手指割斷。
站在高處,地麵上的一切被納入眼底,冥淇突然發現,雖然前麵還有幾棵樹,後麵也有剛剛路過的樹,茂密的荒草紮根在樹的腳下,有了血液的滋養,它們生長的十分旺盛,但偏偏隻有眼下這一顆旁邊什麽都沒有,地刺到了它的身邊不再生長,夕陽最後一點光芒堪堪停在第一根地刺前,陽光似乎也不願眷戀這片貧土。
藍灰色樹下沒有過多的荒草,也沒有尖銳的地刺,為他提供了落腳的地方。
在落下之前,他突然停了下來。黑色長靴停在距離地麵一寸處,鞋底彼岸花紋路散發著玄鐵才能有的森寒光芒。
是有毒麽。
有毒的樹,把身邊的一切都能毒死,所以才沒有草紮根在身邊。
冥淇想著,從袖子裏掏出一小塊玄鐵做的暗器,丟在地麵上。
還好,毒性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強。
靴子落在地麵上,發出硬物相碰的聲音。
冥淇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回頭去看,隻見他落腳的地方有了一朵淺淺的彼岸花紋路印在貧瘠的土地上。一抹小小的鮮紅色從紋路裏鑽了出來,伸出彎曲妖嬈花瓣,慢慢在土地上麵舒展。
先是開出一朵小小的彼岸花,然後是纖長的花莖細細從土地裏鑽出來。
土地幹涸,彼岸花雖然鑽的費勁,但是也頑強的長出來了,數不清的紅色接二連三從地底生出來。
冥淇嘴角微微勾起。
要論有毒,彼岸花可以算得上前十。兩毒相遇,還不知道誰毒死誰。
就在冥淇剛要轉頭的時候, 眼角一抹紅色突然從根部開始發黑,花瓣也枯萎了下去。
連著新長出來的花也腐爛在地麵。
冥淇削薄的唇輕抿。
是他低估了這棵樹的毒性。有劇毒的樹……一個名字一直在他腦海中轉來轉去,即將脫口而出,他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沿著地刺邊界,腳步輕移,那道鮮紅的身影完全出現在眼前,豔紅錦衣罩體,白色麵紗輕輕覆蓋在臉上看不清容貌,隻能看到從麵紗下漏出來的鮮紅血液。
女子斜斜的仰躺在樹背,渾身散發慵懶嫵媚的氣息,她不像是死了,更像是不小心靠在樹旁睡著了。
第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從骨子裏散發著妖媚的女人。
紅衣堪堪停在脖頸上方,修長的頸下,鎖骨處皮膚如凝脂白玉,再往下就看不到了。素腰被一道纖細紅繩一束,顯得不盈一握。這般半遮半掩,不是正經人家姑娘會打扮出來的。
而且衣裳上鏽蝴蝶明紋,整件衣裳雖然鮮紅華麗,但做工不太細致,針腳處很別扭,連線都沒有斷整齊,像是做衣服的人在最後一步十分匆忙,沒來得及用剪刀剪斷,直接用呀咬斷了線頭。
能打扮的如此豔麗,而且帶著媚態的女子,除了紅樓裏出來的,就沒有別的地方了。
隻是……他為什麽覺得這麽熟悉。
一身紅衣似火,性子剛烈又柔弱,還沒見到臉,他就可以肯定自己一定在什麽地方見過她。冥界的人他沒有幾個交往過深的,交往過的也都記得,沒有一個喜歡穿紅紗衣的女子。所以他一定是在人間的時候遇見過她。
岩漿說,他所在的那個人間現在已經不存在了,而現在可能遇到一個來自那時空的人,他應該是高興才對。
但是很明顯,她已經死了。那道傷口,不是在脖子上,就是在頭上,無論哪一處,都是致命的傷。
冥淇輕皺著眉頭,抬腳走了過去。陰影落在女子身上,撒下一道暗淡光線。
他彎下腰,抬手捏住女子臉上的麵紗,從上麵輕輕揭了下來。鮮血已經幹涸,麵紗有的部分黏在臉上,冥淇揭的小心翼翼,第一是不想打擾死者,第二,是他突然不想知道這是誰了。
一支桃花鑲翠玉的簪子將她額前散落的發絲攏得整整齊齊,露出白皙如玉的額頭。簪子不是特別名貴,上麵有的鮮被刻的彎彎曲曲,可以看出是不懂雕刻的人一點一點刻出來的。娥眉一點紅色朱砂痣盡顯嫵媚風情,長長的睫毛被風吹動,微微顫抖。
眼角有一個小小黑色的美人痣,輕輕點在皮膚上,他曾經還笑話她這是一顆蒼蠅屎。
冥淇手一抖。
紅娘。
一個名字在他腦海裏浮現出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無盡的記憶席卷而來。
“哎,封淇奧,你知道嗎,有一種樹名叫藍桉,有毒且霸道,它會殺死身邊所有的動物,但是隻允許一種鳥兒棲息在藍桉樹上。意思就是,我的溫柔,隻對你一人。哇,真的好甜啊。 喂,你怎麽不說話啊?你不感覺很幸福嗎?你見過藍桉樹?你也沒見過啊哈哈哈,來來來,過來看看,就是這種,看到沒有,藍桉算是比較好認的,樹皮是青色的,開金花,有毒。”
“又到秋天了,你該帶著你的王妃出去轉轉,這可是最適合談情說愛的季節。秋天裏可以跟喜歡的人手牽手在紅楓林裏散步,等一陣風吹過,嘩啦啦啦啦,漫天的紅花,多浪漫啊。誒,你這是什麽眼神,女孩子都喜歡花的好不好……額……凰羽不喜歡啊,那,那沒事,你們可以在夜市裏散步,然後走到街角去買熱氣騰騰的烤栗子,你給她剝,喂給她吃,小夫妻就應該黏黏糊糊。什麽叫我一個紅樓女子整天腦子裏想這麽多好事,紅樓女子也是人,也是有頭腦的!你這人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告訴你,自己的娘子就該捧在手心裏寵著,不然這麽漂亮的菇涼,等和別人跑了,你後悔都來不及!”
“我很你們這些生來就含著金湯匙的人不一樣,你根本想象不到我從前的日子有多難過。小時候啊,家裏窮的很,一塊幾分錢的糖都不舍的買,買了也大都是給最小的弟弟吃,像我們這樣的女孩子,根本得不到的。
弟弟吃,我就在一旁看著等著,弟弟吃完了,我問問他什麽味的,那樣就好像我也吃過一樣。後來我從路上撿了一顆糖,偷偷藏起來,沒給爹娘說,也沒給弟弟。
小孩嘛,有好吃的自然想要獨吞。我害怕姊姊妹妹看見了和我搶,就把糖藏在石頭縫裏,先是掰成兩塊兒,把一塊塞在嘴裏,另一塊接著藏起來。和想象中一樣,很甜很甜,甜到心裏。我很舍不得吃啊,那一點糖在嘴裏我都不舍的動,生怕它化得太快。
那時候就天真的想,等到我長大了,有錢了,就一口氣買一大把!藏起來,不給弟弟姊姊妹妹,就隻有我一個人吃!一定特別甜!可是現在,我可以買一屋子的糖了,為什麽它就突然不甜了呢?這心裏 就像是卻盛滿了酸澀的東西,總讓人想哭,我想……喂,你吃不吃?不吃就浪費了啊,好多錢呢。”
她說話的時候,大眼睛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霧繞地,媚意蕩漾。即使是談到傷心的事,她的嘴角也習慣性的微微翹起,仿佛一個有無窮動力的小炮仗,但是小炮仗,用盡了一生,也沒等到她的好兒郎。
密花閣的頭牌姑娘紅娘,隻賣藝不賣身,仍讓無數貴公子一擲千金,隻為博美人一笑。從他第一次見她起,已經過了五年,她仍在這裏等著心中的那個人來接她回家。
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子,或許是在紅樓裏待得久了,連骨子裏都散發著妖媚,她似乎無時無刻都能引誘男人,牽動著男人的神經。但是她不接晚客,無論多高的價錢都不接。
她說,她在這裏是為了等她的郎君,不是為了賺錢。
他曾經問過她,不是為了賺錢,為什麽不去做些別的,做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子,賣賣餛飩,包包餃子,都可以,我可以給你一家店鋪,想要做什麽都行,你直接去做老板,怎麽樣?一個女子,為什麽一定要待在紅樓?
她許久沒有說話。
就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紅娘說“我和他在這裏走散,我要等他回來接我。如果我去了別的地方,他就找不到我了。”
直到奪帝之爭開始,封國陷入戰亂,京城百姓用盡一切辦法紛紛逃去別的地方,隻有年老走不動的和極少數逃不出去的留在了京城。
紅娘不是逃不出去,她是不想走。
他還記得,空城的那天,她站在房頂衝他大喊“封淇奧,我就不走了,我要在這裏等他。我祝你取的勝利啊,早點把他給我找回來啊!”
說著說著,紅娘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從衣袖中掏出一把糖,塞到嘴裏哽咽著大口的嚼著,哭著笑著,喃喃道“我很不理解的是,為什麽老天如此不公,藍桉這麽好認,她的鳥兒為什麽一直找不到她呢?連一個人的嗬護也是奢望麽……”
是誰說風塵中的女子沒有真情,隻是被掩在煙花柳巷之後,無人問津罷了。
天空耀眼的紅色也隨著夕陽的光輝一並被卷入到了水平線的下麵,天空蒙上了一副灰蒙蒙的麵紗,原本昏暗的樹變得更加沉寂,暮靄沉沉,寂靜無聲,一派沒有生機的景象。
藍桉樹下,唯一一個活著的人,在某一瞬間,也變得沒了生機。
麵紗完全揭了下來,冥淇整個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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