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活死人
燭火啪的一聲熄滅,發出驚心動魄的響動。
又是一陣微風,把他從痛苦中喚醒。
一直沉睡了多日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太亮,仿佛洞悉一切,仿佛心底最深處的黑暗也給他這麽一眼即照亮了照清了,洗去了汙濁,沉澱了歲月。
那是一雙金色的眸子,眸低星辰似海,如天空一潭明亮星空,漸漸的,變得清清冷冷,無波無瀾。似乎是一潭死水,平靜無瀾,寫著生人勿近。
“凰羽……”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身邊卻沒有人回應他。
“又是一場夢啊……”
剛睡醒的大腦一片空白,現實與夢境的交替,真像被雷劈了。他的心髒慌張的跳動,還在想著挽回她的辦法,還在拚命聽著她在說什麽,反應過來這是一場夢的腦子混亂到絕望,繼而難受,傷心,五味陳雜,這才知道人有時候真的會心痛到無法呼吸。
他感覺胸口塞滿了東西,沉重,鬱結。又感覺胸口失去了一些東西,空虛到讓人抓狂,害怕,想哭。
夢醒時分,周圍的世界瞬間變得灰暗,感覺周圍所有的東西都離他遠去,感覺心不住的在往下墜,他感覺自己像溺水一樣難受。
外麵熙熙攘攘,好像是一個集市,但他感覺別人說話的聲音好像離他很遠,聽不清,也不想聽,隻想蹲在牆角或者躺在床上蜷縮起來,把頭埋在懷裏,抱著膝蓋,一個人靜靜的待著,因為這樣能稍微好受點。
無奈的歎了口氣。他轉了轉眼珠,感覺眼皮還是有些酸澀。他感覺特別累,就像是爬了很高的山,走了很遠的路,完全沒有睡覺的舒適感。
他閉著眼躺了一會,讓有些蒙的腦袋緩緩,漸漸想起來自己為什麽會睡在這裏。
那日他在冰川哭著哭著睡著了,醒來就是在這裏了。
昏暗的雨天和外麵熱鬧的車馬聲讓他一度以為是在人世間。
他睜著眼,直直的看著頭頂白色的帳子,按了按酸痛的太陽穴,側著腦袋看著外麵的小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
又是一天,一天一天過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麽活著。
他的凰羽是個小路癡,經常忘記回家的路,他給她說過,如果找不到路了就站在原地不要動,等著他去找她,他承諾過無論多難都會找到她,她一直相信他,他也真的找到她很多次。
可是這一次……在夢裏,他明明都向她伸手了,她為什麽在半路走了,那麽淡然自若,他在她臉上看不出一絲難過。
似乎每個夢境都是這樣,凰羽對他充滿了恨意,又夾雜著深深的愛意,有的時候,就算是死,她也要逃離他身邊。
他絕不會讓她逃離的,絕不會!
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好好守護著她,不再讓她受一點傷害。
凰羽,你要給我說什麽呢?
凰羽,你到底在哪裏?
一次次的分離,為什麽留在原地的總是他。就算是死,也讓他替她死一次,也是好的。
“嘶——”
後腦勺突然像針紮一樣疼,冥淇扶著自己的腦袋撐著身體坐起來,因為起的有些猛,他稍稍在床上緩了一會。
有時候他不得不否認自己是那麽不堪一擊,在小小的挫折前無力、頹喪。明明成為了永生的冥,卻和弱小的人類一樣無能為力。
明明耳朵是那麽清楚,卻為何時常嗡嗡作響,登時分不清本人是否蘇醒著還是沉睡在夢境裏。
他歎了口氣,赤腳下床,熄了燭火,推開吱呀的窗,凝視窗外飄飛的雨絲。
花苑內靜寂無聲,新翻的土坑冒出一兩顆草種,蟲子拍翅奮力飛走。他看著某個東西發呆,那個東西卻沒有進入他的眼睛裏。因為那裏麵布滿了無法看透的空洞。
這裏擁有人世間的一年四季,冥淇站了很久才想到這一句話。
他機械的抬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又保持這個動作很久。
他幹什麽都提不起勁,什麽都不想幹,不想動,不想說話,整個人都是呆滯的狀態,渾渾噩噩。
睡了這麽長時間還是很累,但再閉上眼已經睡不著了,腦子會自動重複放映凰羽化為血水的那一刻。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個無法入眠的夜晚,腦海裏充斥著她的身影,讓他越來越清醒,讓他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讓他徹底瘋掉。
如果不是秋辰,他可能早就回到這陰曹地府。秋辰是那些年他最後的動力,他答應過凰羽,要照顧好他們的孩子,他不能食言。
他用了三年時間把秋辰教導成一位合格的帝王,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為他以後鋪好道路,疲憊的身體強烈的需要休息,他常常就這樣在掙紮中迷糊睡去。
仿佛多做一些事把他的時間填滿,他就可以真的把凰羽放下。那段時間精神高強度的緊繃讓他確實是放下了凰羽,但徹底休息下來,精神的反彈讓他再也受不了相思的苦,最終他選擇的痛苦的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站在欄杆旁,目光就這樣散落在灰蒙蒙的天空上,而紫色的陽光透過雲層就這樣散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的眼中,飽蘸的是深不見底的幽邃,閃爍的是讓人心碎的悲傷。緩緩抬眼,可以看見他金黃色的瞳仁中,隱藏起一段痛徹心扉的過往。配著僵直的嘴角,沒有一絲笑容的麵孔,讓人不由自主的覺得,他好像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經曆了百年的孤獨和絕望,才孕育出他如此憂鬱悲傷的眼神。
一堆堆深灰色的迷雲,低低地壓著大地。看天氣,已經是深秋了,林木都已光禿,老樹陰鬱地站著,讓褐色的苔掩住它身上的皺紋。
秋末的黃昏來得總是很快,還沒等雨滴被紫色的太陽蒸發起的水氣消散,太陽就落進了西山。風帶著濃重的涼意,驅趕著白色的霧氣。
陰影越來越濃,漸漸和夜色混為一體,但不久,又被黑色的月亮燭成銀灰色了。
他所處的是日月的交界處,冥落宮。日月的交替在這裏進行,有時候天空的左邊是月亮,天空的右邊是太陽,交替之後就互換了位置。唯一不變的是,天空永遠一黑一紫,就像一幅很大的太極圖。
很奇怪的是,雖然太陽是紫色的,月亮是黑色的,但它們普照下來的光芒卻能讓處在下麵的人看清眼前的事物。
將圓未圓的黑月,漸漸升到高空。和太陽重疊,形成每日兩次之一的日環食。
一片透明的灰雲,淡淡的遮住月光,仿佛籠起一片輕煙,股股脫脫,如同墜人夢境。黑月在西南天邊靜靜地掛著。清冷的月光灑下大地,是那麽幽黯。
用這樣的天空陪伴這樣的眼神,讓人感覺再合適不過了。
他僅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衣襟半敞,露出精致的鎖骨和胸膛前一抹月白,雖然覺得有些冷,但他懶得抬手整理一下。墨發如蜿蜒散落在前襟處,與潔白的膚,淡紫的月光互映襯。白色的棉紗在絲絲夜雨中貼著消瘦的身體,完全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
烏發拽地,他猶如鬼魅一樣,在陰暗的大殿裏來回遊蕩。他赤著腳走過寂靜的長廊,長廊上除了他踩出木地板的聲音沒有別的聲音。外麵的喧囂聲和這裏格格不入,他卻毫無察覺。
斜斜的雨絲漂浮,親吻著他的麵頰。白皙的麵容上浮了一層薄薄的雲霧,濕潤的額發上一滴水珠垂落,從額前的發上落到了鼻尖,然後落在了蒼白的薄唇上,最後順著下巴,滴落在平坦的胸膛上。
一頭黑色的發絲濕潤地披在身後,蒼白絕美的容顏在夜明珠的光線,染了一層淡白色的柔光。他走的不急不慢,完全沒有方向,步子卻從來沒有停過,幾株荊棘探出身子,勾住他長發,卻是攔不住他往前走的身形。
他在想一些事情。
他想把這些事情都理順,理出一個頭緒來,讓自己有前進的方向和動力。
可是每當他想到怎麽找到凰羽的時候,人鬼殊途這四個字就會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伴隨而來的還有嫵姿和碧凰帝君的事。
難道跨越種族的愛情真的得不到認可嗎?難道人和鬼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冥,說得好聽,其實就是鬼,生活在地獄的鬼,掌管著魑魅魍魎的鬼。
雨下的小寫了,如針尖一樣沒有任何打擊感。他往外麵探了探頭,用手接住小小的雨絲。然後單腳踩在欄杆上,幾個跳躍就跳到了房簷上麵。
他在距離地麵幾米處坐下,彎著腰,一動不動,瞪著雙眼呆呆出神。目光呆滯,神情沮喪。他的身影,他的眼神,都讓人強烈地感受到他的深刻的、令人顫栗的哀傷。雙眼深深陷入眼窩,動作如老人般龍踵。
他現在很想歇斯底裏的大哭一場,又感覺自己很是搞笑。他從前是最看不起哭的人的,眼淚是女人博得同情的手段,一個大男人哭什麽哭。可是現在他一想起來凰羽就想哭,心裏就像有一塊大石頭一樣難受。
雨滴砸進一個很大的黑水缸裏,在月光的照耀下綻開朵朵銀花,閃閃亮亮,跳起了粒粒珍珠,像一顆顆眼淚。
他一直呆在那兒,茫然若失的眼睛盯著黑水缸裏的水,他看見水缸裏的白色的人影,坐在房簷上的人眼中封存進了遼闊的幽怨,長長的睫毛上滾動著點點晶瑩水珠,不知道是蒙蒙細雨留下的水痕還是眼角積攢起來的淚水,原本燦若星辰的金色雙眸黯然失色,眼光是那樣的空洞,那樣的孤單,那樣憂鬱……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活死人。
偶然抬頭,他看見了不遠處有大批人馬走向一個方向,在盡頭跳了下去。
他們也不全是走,有趴在地上往前蠕動的,有斷了一條腿往前跳的,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根本滿臉潰爛看不出本來的麵貌。
山坡裏陰風測測,一聲聲淒厲的哭聲傳來,冥淇見過這幅畫麵。
人間又爆發瘟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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