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頹廢
想起以往,他難過的時候,一定會有一雙溫暖的手撫摸著他後背,將他攬到懷裏,任聽他抽泣或發呆,而如今卻再也無法感受這種撫慰,那怎不讓人心傷。
他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抱住自己的膝蓋把臉埋進陰影裏肩膀微微顫抖。
他沒有想過要一場風花雪月,沒想要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他知道那都是奢望,他不敢想,更不敢要求。後來遇到凰羽,他覺得自己已經十分幸運了,他要的不過是,醒來能看到自己所愛之人,不管貧寒和苦難,他甘願被千人唾棄,即使背負昏君罵名,即使墮入地獄,陷入黑暗,他也願意得到一人心,永遠相伴左右。
那些曾經的回憶猶如流水一般,一去不複返,留下的隻有思念和憂傷。
但回憶像讓人上癮的毒藥一樣,一想起來她已經永遠離開自己,他就感覺心如刀割一樣。人沒了,才知道什麽叫都沒了。
他失去了凰羽兩次,再次擁有的他沒有好好的對凰羽,反而經常氣她……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非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後悔,隻能說一句,晚了。
但是……但是不是每句對不起都能換來沒關係……人啊,往往後知後覺,走了好久好久,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他目光看著遠處,似難以忘懷第一次看著她的情景,冰雪之中仿佛浮現出她的笑容,一觸碰就破碎。
站在鏡子前的冥王靜靜看著這一切,一直麵無表情的臉也有了稍許憂愁。
嫵姿站在後麵,心疼的看著冥淇。“真的要這麽對他嗎?他還隻是個孩子,好歹也給他一點緩衝的時間。”
冥王把鏡子收起來,麵無表情的回答道“婦人之仁。現在不把所有念想給他斷了就是害他,你還想讓我和金焰的事發生在他身上?愛情難道比命重要?”
嫵姿啞然。
冥王背過手去,語重心長的說道“長痛不如短痛,你讓他哭出來,過幾天就好了。現在他們倆的孽緣不知道斷幹淨沒有,我們能做的就是幫助他斷幹淨,你我配合好,絕不能說漏嘴。”
“好。”嫵姿說。
冥王從袖中拿出鈴蘭花,跟著走了這一遭,鈴蘭花不僅沒有被冥氣凍死,反而恢複了生機。
鈴蘭的香味透過小房子,茫然又幽靜,若有若無,懷著溫婉、而又無憂無慮的浪漫情懷,緩緩綻放著迷人的氣息。
鈴蘭精美小巧、嬌小玲瓏,像一個小女孩眨著大眼睛滿懷希望的看著自己,讓冥王情不自禁地喜歡這朵本不該出生的孩子。
他看著手掌心裏的小鈴蘭,試了幾次沒有狠下心。
嫵姿看的驚心膽戰,也不敢說什麽。
最後,冥王還是下不了殺心,他把鈴蘭花遞給嫵姿,囑咐道“把這朵花照顧好,別讓她出現在我眼前。”
“好。”嫵姿連忙把花接過來,她驚奇的發現小小的花在離開冥王的時候轉頭看向他,似乎有點戀戀不舍。
“嚶嚶嚶……”
花根處發出了小女孩哭泣的聲音。小嬰兒的聲音軟軟弱弱的,讓人忍不住想把她保護在懷裏。
嫵姿聽見小嬰兒哭就激動的不行,她連忙洪道“哦乖乖乖,不哭不哭,爺爺不是不要你了,爺爺有事要忙照顧不好你,跟著姿婆婆好不好,姿婆婆有很多好吃的,還有很多小朋友陪鈴蘭玩,不哭哦。”
小鈴蘭搖曳著葉子,竟然點了點頭。
嫵姿睜大眼睛,驚喜於小鈴蘭的反應。“她能聽懂我們說話!你真的把她救下來了,這……這真是太好了啊!”
冥王隻嗯了一聲,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多年前他沒有救下嫵姿的孩子,這一直是他心裏的一個梗,那個孩子連意識都沒有保住,最後隻幻化成了一株滕蔓和一對雙刃。現在能讓鈴蘭陪著她,也算是對嫵姿的一種補償。
“她叫冥離,單一個字,離。”冥王說。“你擅長養育花草,冥離跟著你我放心。你沒有孩子,就把她看做你的孩子吧。”
“謝謝,謝謝你。”嫵姿抱著小鈴蘭快要哭出來。“我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養育一個孩子,能看著冥淇長大已經很好了,我沒想到還能有一個孩子陪著我。哥哥,真的……真的謝謝你。”
看到這個孩子,嫵姿就想起了自己還未出生就死在腹中的孩子,她的孩子沒有保住,冥王這些年想法設法找回她的孩子的魂魄,但一無所獲。
雖然大家都知道,她的孩子真的已經連魂魄都沒有了,但冥王還是不放棄的找,最後實在找不到才將這個孩子交給她撫養,也算是給她一個安慰。
她這個哥哥,表麵上不近人情,實際上心裏軟著呢。
“別謝我,你別讓我看見冥離就行,她身體裏有神的血液,我不太想看到她。”
他恨神,又愛著一個神,他怕自己狠不下心殺了這個孩子,也不能盡心照顧這個孩子,所以隻能把她托付給嫵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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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熹微,晨光朗朗,微雨綿綿。雨絲飄飄揚揚地下著,雨絲細細的,像一根根銀針,又像一根根晶亮的銀絲,閃閃發光。
細雨中的冥界,似乎更多了一分柔媚。就像加了霧水的山水圖,朦朦朧朧,像水墨畫。又像隔著一層紗簾看美人,感覺到她的姣美典雅,風情萬種,卻無法把那層紗簾撩開看個真切。
雨幫樹葉洗了個澡。原來灰蒙蒙的樹葉,在雨的衝刷下竟變得如翡翠一般,晶瑩透亮,煥然一新。
連夜細雨,讓人困乏,打不起精神。那些雨絲被風吹成了透明的雨霧,飄在屋簷上,點點凝結成水,從簷角上滑落,打在木質的走廊上,發出細小的聲響。小雨淅淅瀝瀝,沒有風,小雨悄悄地下著,似乎怕驚醒了熟睡的人。
靜靜聽著,還能聽見不遠處喧鬧的叫賣聲。
“叮鈴鈴——叮鈴鈴——”
天階夜色涼如水,窗內紅燭搖曳,窗外細雨橫斜,積水順著屋簷悄然滴落,在地麵暈開一圈漣漪,似歎息似挽留。屋簷上報時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風卷起竹簾,帶著點點雨絲,散在窗內,為昏暗的屋子帶來一絲微涼清新的氣息。
竹簾仿佛就是一道界限,竹簾外是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冥界,竹簾內是陰沉黯淡的墳墓。
屋子裏隻有一盞燭火搖曳不定,隨著風雨時暗時明,將床榻上躺著的身影打在雪白的床簾上。
床上靜靜的躺著一個人,他的睡姿十分規矩,仰麵朝上,兩隻手覆蓋在胸前,一頭烏發如雲鋪散,發絲烏黑,縷縷散開,宛如黑色的水藻般柔順光滑。長發在月光的輝映下格外動人,有一兩絲遮掩在恬靜的臉上,仿佛鋪上了一層輕紗。
白皙的皮膚,漂亮的五官猶如刀刻一般,長眉如劍,纖長而微卷的睫毛,如同垂著翅膀的黑色蝴蝶,帶著異樣的美豔絕倫,薄薄的唇瓣抿起了淡淡的弧度,熟睡時仍抹不掉眉眼間攏著的雲霧般的憂愁。
似乎夢到了什麽,他的嘴角微微上挑,揚起一抹暖暖的笑意,但眉宇間的憂愁還是沒有變。
突然,他臉色倏轉蒼白,眉峰皺攏,一手撐著床,一手撫胸,額上冒出點點汗滴,似乎甚為痛苦難受。
“不……不要……不要走好不好……羽兒,我會聽話,你說什麽我都做……求求你……求你了……”
睡夢中的她有一頭銀色的非常長的長發,猶如水藻般在好水中拂動,交織著她一身白色的紗衣,映著那寸寸雪顏,如古神話中深睡的雪女。
但她看起來依然不過十六七歲,正是他與她初遇的樣子。
麵前的她一切都是白的。
光潔的額頭下,明明是少女的容顏,卻缺少了清秀生澀,多了蒼白疲憊。
白色的長發,白色的淡眉,雪色睫毛,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簾,美麗臉龐……
未施粉黛的臉上掩飾不住眉眼精致,然而這份精致同樣不能蓋過已經彌漫了滿臉的憔悴虛弱。
白色的發更襯得臉色蒼白如紙,往常總是點勻著鮮紅唇脂的檀口同樣毫無血色。
整個人如窗外一樹被風雨壓得不堪重負的繁重梨花,美麗又脆弱,蒼白又無力。
她輕咳幾聲,嘴角咳出血來,血沾染了唇,紅唇輕抿,似那薔薇展開瞬間被時光接住的芳華刹那,是一種風華絕代的妖豔。
她用袖子擦掉,然後繼續往前走,抬手之間仿佛已將全身力氣耗盡一般,連眼角都被刺激得微微泛紅。哪怕讓任何一人見了都心疼不已想要將其擁入懷中愛護,卻又怕虛弱的她同一隻水晶蝴蝶般破碎。
一切都是那麽熟悉,一切又都是那麽陌生。
冥淇緊緊盯著凰羽,不肯須臾挪開目光。
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凰羽,她在受苦,她在等他去就她。
她又是那麽的恨他。
他看的心疼而悔恨,一遍又一遍,怎麽都看不夠,專注的,酸楚的。他要把她的模樣牢牢刻在雙眸之中。
他喚著她的名字,即使她不理睬,即使她神色空洞又迷茫。他在她眼睛裏找不到焦點,空茫的眼神中帶著消沉,連恨都是那麽奢侈。
滴淚緩緩滑落,裹成心碎的琥珀,永遠停留在她的麵頰。
他的凰羽,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虛弱地往前走,錯過了他的身邊,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下,就那樣毅然決然的離開他。
根本不合身的寬大的袍子罩著她消瘦的身材。在錯過去的一刹那,他看清了她的臉色浮現著病態般的蒼白,濃密卷曲的眼睫微微扇了扇,在眼瞼下方投射下一小片顯而易見的陰影。
世界仿佛安靜到隻剩下他們倆微弱的呼吸聲。忽然,她好似聽見什麽,費力地轉頭望去。她望向的方向就是冥淇的方向。
不經意的年生輪轉,回首彼岸,縱然發現光景綿長。
她似乎說了什麽,但她看向他的一瞬間,他的心突然很痛,仿佛要死了一樣,他拚命地聽,卻沒有聽出來她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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