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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緣盡

  環江公路上,一個女人,一個包,遊魂野鬼般行走著。那一天,我被罵慘了。卓悟走後,他班上的同學充分發揚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精神,對著我說盡了漫罵與淩辱的詞匯。直到來上課的男老師用黑板擦猛一敲桌子,像驚堂木過審一樣,鐵麵無私地對我說了一聲“誰再不遵守課堂紀律就給我出去”,班級裏的指責聲才停下來。


  由日入夜,涼風醒腦,我行屍走肉一般訥訥地走了幾個小時,昏脹發熱的麵頰冷了下來。失戀的人普遍有自虐傾向,本沿著環江公路上走的,走著走著,順著台階走下林蔭路,沿著江水漫過的粗糙的黑泥路,一深一淺感受著腳底餘潮帶來的冰冷。由於白天哭得太凶,眼皮上像掛了鉛塊,我需使勁力氣才抬得動它。步伐輕軟無力,唇角顫動,反反複複重複著三個字:“為什麽?”


  入秋了,打在臉上的風暖中透寒,我身穿一個半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一層雞皮疙瘩泛起。冷氣逼進血液,傷心之餘,很少有思緒考慮要不要回到溫暖的宿舍。想到卓悟也許會找我,若他知道我把自己凍著了,也許會心生憐憫來見見我,寒冷的江邊總比嬉鬧的室內更適合訴說內心的痛苦,黑夜比白天更適合憂傷,悲戚的環境更加適合自怨自艾。我左臂環抱著右臂,嘟囔著卓悟的名字,說你快快來找我啊,快來找我啊,再不找我,我可就把自己凍死了,你快來看看呀,哪怕一眼也好,你來看看我吧。嘟囔到我再也忍不住那冰冷,決定掏出手機,主動告訴卓悟,我現在很痛苦,希望見他一麵。


  熟練按下他的號碼,鈴音五響之後,甜美的女音響起“您撥叫的用戶忙,請稍後再撥”。他掛我電話,再撥過去,依舊是服務中心那個讓人討厭的女聲。再打,甜美的女音由“您撥叫的用戶忙”變成了“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雙膝一軟,差點栽倒在泥巴路上,抬起睫毛,眯著眼睛看看深邃烏黑的江水,似乎有隻手在江心召喚我,告訴我人世太累,讓我把靈魂給了這淒寒純淨的江水。我趕緊搖搖腦袋,把這駭人的想法甩出去。


  又在自己的手機上摁了一遍卓悟的電話號碼,手機都沒有貼近耳邊,關機的溫馨提示隔空傳來,猶如事先所料那樣,他不會開機了,我今天不會有機會對他哭著說一句“我錯了”,或者“我很冷”。滿心酸楚拿著電話,翻翻短信,查查電話薄,不知自己在幹什麽,不知自己要幹什麽。電話毫無預兆響了,滿心的絕望瞬間變成興奮,又在看清了來電提示時再次跌入深淵。


  “喂,久久。”我按下接通鍵。


  “梁小優!”久久的聲音有些失控,明顯情緒也在失控,就如她這個人一般。自從認識了她,她好像就沒正常過,真不知道她是因為在特定的一段時間內因為情感不順而引起的不正常,還是她這個人本來就不正常。


  “梁小優!你快過來!”久久急躁地發號施令。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兒了?”她的急躁傳染了我。


  “先別問了~快來,快來好麽?街區的公園!”強橫之中摻雜著請求的口吻。


  “好!”我背上背包,裏麵兩個盒子清晰的碰撞聲讓我想起送給卓悟的戒指還在我的包包裏。今天是10月2日,卓悟的生日。心裏的酸水傾瀉出了眼睛,趕緊拭幹,決定以最快的速度去找久久。聽她的口吻,找我是有事兒的,我不敢問她是不是與卓悟在一起,怕她說在一起,我沒有了去的勇氣。怕她說不在一起,我又沒有了去的動力。總之,不管此刻的我有多麽不想見到這個引發我與卓悟關係危機的罪魁禍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去見她,因為她是我與卓悟重新建立聯係的唯一希望。


  連打車帶小跑,五公裏的路程我隻花費了不到十分鍾。街區的公園不大也不小,繞著有些泛黃的枯葉轉了幾個圈,兩百度近視的我才在假山一角看見了久久。找到了人,胸腔一口熱氣送了出來,步伐反而緩慢了,因為那裏站著的,是久久與桃子,並沒有卓悟。桃子掐腰站著,身體傲人的曲線透過緊身衣褲顯得玲瓏有致,揚著腦袋,趾高氣揚地看著久久。久久耷拉著帥氣的腦袋,兩條大長腿不安地在原地畫圈圈,嘴裏叼著燃了一半的男式煙,思緒比口裏散出的煙霧還六神無主。


  他倆又吵架了?我頓住緩慢的步伐,雙眼無神地飄過去,卓悟不在,我想見的人不在,那我還過去幹什麽?調轉過頭,麻木地往回走。


  “梁小優!”我聽見久久的聲音和她奔跑而來的步伐,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既然被她看見了,我便走不了了,遂回身問道:“什麽事兒?”


  回身撞上桃子的目光,漠然的冰冷,包括看久久的時候,都不夾雜一絲情感,相對當初初次撞破久久“奸情”那時的憤恨交加,相對白天在卓悟麵前的喪心病狂,麵前這個女人冷靜得可怕。


  “小優,你說,咱倆是不是從來都沒好過!”久久的臉被她內心的燥熱烤得通紅。


  “嗯?”


  用宋小寶一句經典的台詞來形容我的心情,就是蒙圈。久久煞費苦心地編排出軌的騙局,與桃子上演分手大戲,軟磨硬泡威逼利誘我與她將騙局進行到底,怎麽如今卻要自戳謊言?


  “你說話呀梁小優!”久久的巴掌搖晃著我的肩:“你快跟桃子說清楚,說我還是愛她的,快說呀!”雙目含淚,厚重的嘴唇緊張地張著。


  我冷冷地問:“當初要和桃子分手的人不是你卓久久麽?”


  久久回答:“是,是,是我,我是有苦衷的,我後悔了,我不要分手了,我不想失去她。”說罷,淚花在眼圈滴溜溜地轉。相比之下,遠處的桃子要鎮定得多,略帶疑惑地看著久久和我。


  我明白了幾分,不管當初久久為何要借我達到與桃子分手的目的,她一直都是愛桃子的。作為旁觀者,這一點我心知肚明。桃子的哭泣、絕望和憤恨都沒有撼動久久要分手的決心,可見久久心中有著一個足夠分量的苦衷。一開始,桃子還想盡辦法去羞辱、報複久久,對於久久來說,得不到自己所愛的女人,讓她恨自己也是條不錯的路,起碼在桃子的世界中,久久是有存在感的。如今,看桃子那冷漠的眼神,好像要把卓久久徹底踢出自己的世界了一樣,也許,徹底失去桃子這件事情讓久久害怕了,比起這個來說,久久深藏在心裏的苦衷也不算什麽了,所以她決定挽回桃子,把我找來給她的清白作個證明?

  猜測而已,不會枉費心機去證實我的猜測是否屬實。我看著久久的眼睛,那雙會閃光、會放電、會帥酷、會勾魂的眼睛。若久久從一開始能對我真誠以待,把她心底裏的苦衷如實說給我聽,而不是用卓悟來威脅我陪她演戲的話,我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埋怨她?我和卓悟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們之間的種種誤會,難道不是因為麵前這個女人嗎?


  她是一個容易引起誤會的人,我早應該意識到這一點的,她這種特質由內而外,甚至紮在了長相裏。


  卓久久啊卓久久,你知不知道今天你電話裏的幾句話就坍塌了我的愛情,甚至我的整個世界。是的,卓悟是我的全部啊。我那麽愛他,像保護最珍貴的東西一樣保護著我們之間的感情,你憑什麽破壞得這樣肆意呢?你知不知道卓悟已經不理我了?你知不知道他關機了,不接我的電話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在卓悟的班級裏受到了怎樣的恥辱?是的,你知道,我就當作你知道吧。都怪你,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不知哪來的怒火,在我凝視卓久久的瞬間驀然升起。


  久久怒了,抓在我肩上的雙手開始使力,聲音也比剛才大了一倍:“梁小優!你啞巴了!你說話呀!”


  “你要我說什麽?”我撣開她的雙手,眉頭蹙著,比她的聲音更大。


  久久一愣,不解地問:“你發什麽脾氣?我還沒發脾氣呢!”


  我嗤笑道:“你有什麽資格發脾氣?我還沒發脾氣呢!”


  久久莫名其妙地說:“你瘋了吧?你著急個屁!”


  “是,我瘋了,你逼的。”我越說越來勁兒。


  “呦嗬,卓久久,你挺厲害呀,又逼瘋一個女人。”桃子怪聲怪氣地在久久身後說道。


  久久紅著眼圈,回頭看看桃子再轉頭看看我,不明白這兩個女人為什麽死乞白賴地跟她較勁兒。


  久久語無倫次起來:“桃子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梁小優你今天怎麽了,我卓久久有哪兒得罪你了,你有氣盡管往我身上撒,桃子她…她不聽我說,你跟她解釋解釋,我求求你了!你知道我喜歡桃子的”轉臉對桃子說:“你知道我喜歡你的”又轉臉對我說:“你快告訴她,我喜歡的是她,不是你!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快說呀!”


  好刺耳的實話。


  我定睛望向遠方,像回憶著什麽,緩緩開口說:“有一天……”


  久久聽著我淡然的聲音,以為我要講述我們之間的故事,就像孩子哭鬧、央求了很久,終於得到了家長嘉獎的糖塊一樣,瞬間安靜下來,瞪著感激的妖精眼,嘴裏嘟囔著謝天謝地。


  我不緊不慢,接著說:“有一天,真實和謊言兩個人一起在河裏洗澡。”


  久久的目光由感激轉為疑惑,桃子也被我沒來由的話攪得不那麽淡定了,好奇地看著我。


  我平靜看著前方,淡淡敘述我的故事:“謊言洗完上岸,錯穿了真實的衣服,大搖大擺地走了,而真實卻不願意披上謊言的外衣。所以,人們總是更喜歡著裝得體的謊言,接受不了赤.裸裸的真實……”


  久久定是覺得我瘋了,否則不會連憤恨都忘了。


  我的目光轉向久久,說:“為了包裝你的謊言,我已經喪失了真實的資格,記住,我隻是個小氣又自私的女人,有仇必報,以牙還牙,卓久久,好自為之吧。”說完,揚長而去。


  久久站在我身後愣愣出神,半響,把我的名字叫得撕心裂肺,話語混著眼淚,喊得含糊不清。


  她是怎樣的絕望,竟想不到上前來拽住我不停歇的步伐。也不知怎地,我的腳步堅定地像灌了鉛,頭也不回,耳邊蕩著久久的憤恨與不甘,我反而泄了憤似的爽快起來。狗急了跳牆,人急了咬狗。換了平時,我不至於狠心至此,即便是五年之後,回想起那一天的場景,我依舊曆曆在目,我不記得久久有多悲痛,卻真實地記得我在無情地丟下她以後,我是怎樣的快意。


  泄憤了,解恨了,回到宿舍又後悔了。


  那一天,久久把我環江公路一日遊的計劃打破了,換個角度想,應該感謝久久,要不是她,我說不定真會傻.逼嗬嗬冒著凍死的危險、頂著凜冽的冷風屹立在江畔之堤,在要不要等待我心愛的卓悟這件事上垂死掙紮。


  回到宿舍之後,我整宿未眠,我了解自己的脾氣,並沒有爬上.床嚐試入睡。我以每半分鍾看一眼電話的頻率在椅子在窩了一夜,每次點亮屏幕,都想卓悟不可能那麽狠心一直不聯係我,他過一會就會找我的。剛放下手機,思緒就轉彎了,想著卓悟憑什麽要找我,我應該找他才對呀。再次點亮屏幕,撥打他的電話,關機。世界一片黑暗,我仿佛掉進了一個無底洞,心跟著身體一起自由落體,感受不到地球引力。卓悟你說過會信我的,我有多愛你,你怎會不知道?就因為這一個小誤會,就把我所有的好磨滅了嗎?我甚至主動來找你,你都不聽我的解釋嗎?


  正坐在下麵肝腸寸斷著,柳艾從床上爬下來,輕撫了我的額頭,歎了口氣。柳艾消息靈通,想必已經知道白天我在卓悟班級裏發生的一切了。她用並不同情的語氣對我說:“小優,打起精神來,事情已經這樣了,黃泥巴掉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索性想開一點吧。”


  我搖搖頭,告訴她我想不開。


  柳艾說:“別想不開,男人都是一樣的。”


  我說:“我以為,卓悟和別人不一樣。”


  柳艾輕歎,說:“我也曾以為,林闖和別人不一樣。可是結果呢?你也看到了,那個曾給我無盡溫暖的男人,一旦認定了我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我在他所有的記憶中,果真變得風騷了。我可愛、淑女、撒嬌的每一麵,我為他付出的種種,都變成了賣弄風騷的方式,他不願意從我的嘴裏來了解我,不願意從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中參悟我,更喜歡從八卦男女的嘴中了解本不屬實的流言蜚語,為我是個風騷的女人搜集足夠的證據。一開始,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把我們之間的感情摧殘得如此兩敗俱傷。但是現在,我懂了。”柳艾擠出僵硬的微笑。


  是啊,自從上一次柳艾找過林闖之後,作為最好閨蜜的我,都沒有問過她發生了什麽。幾次睡醒翻身,看見失眠的她獨自抱膝埋頭坐在下麵,瞟過去一眼,我又沉沉的睡死,竟想不到在清醒的時候問一聲“你沒事吧”。我這是怎麽了,睜眼閉眼之間,隻要想到卓悟,全世界就都忘了,就連柳艾失戀,我都狠心到視而不見了。


  柳艾的臉在夜色中散著慘白的光,沒有血色,以前清秀的臉蛋略顯清瘦,長發淩亂地披著,混著月光看去,像祭祀用的死人頭。她好久沒注意保養自己了,以前的柳艾,必須保證自己每一天的裝束都亮瞎別人的雙眼,如今的柳艾,似乎被一場失敗的戀愛顛覆了整個生活,偶爾簡單的裝扮,也僅僅是從前保留的習慣,她的妝容裏,看不到一絲的激情。我突然心疼起她來,這種情緒中夾雜著自責。


  “你與林闖之間發生什麽事兒了?”我問:“你們,想過和好嗎?”


  小艾苦笑搖頭:“她不光是辱罵、動手打了我,也打了你們,你認為我可能跟他和好嗎?”


  我點頭。


  小艾接著說:“我雖然接觸過很多男人,交情都止於表麵而已,他是我唯一用深情對待的男子,可惜,癡情換不回真情。遇到問題的時候,他用暴力的方式解決。廝打過後,我依舊癡心妄想,以為他會主動來找我承認錯誤。可笑的是,我一直在幻想他會來找我道歉,構想著各種他可能會說的話,可能道歉的態度,我演練了無數原諒他的方式,可是……”


  我接茬道:“他不是找你了麽?那天晚上……”


  柳艾示意我不要打斷她的話,繼續說:“直到最後,我還活在幻想裏,覺得他進了一趟公.局,肯定沒有臉來找我,索性我給他個台階,退讓一步吧…這個決定,足夠讓我後悔一輩子。見了麵我才知道,他並沒有為要不要向我道歉糾結,甚至沒有為了要不要見我糾結。老人家早已把我拋到九霄雲外,為另一個美女學妹赴湯蹈火了……”


  什麽!我拍案而起,聲音大到足夠能吵醒宿舍老大和韓靈了,可是她倆的床上鴉雀無聲,我突然意識到,她們可能並沒有睡,也在安靜地聆聽著。老大床上的“棺材布”隨著夜晚的冷風搖曳,若不是處在失戀的狀態下,無心害怕,我的魂兒早就被那塊“棺材布”扇到體外了。


  柳艾低下了頭,目光中滲出幾點晶瑩,她稍稍擴了一下瞳孔,淚光便收斂了回去。也許,她不需要我為她抱不平了。我緩緩坐下,想著接下來我應該說些什麽打破這該死的寂靜,索性讓它靜著吧,沒有卓悟的世界,以後再也熱鬧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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