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
西流再次見到無疆是在三天之後。
自從上次那事以後, 她借口去給西流拿藥, 從窗口躥出去, 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這一舉動還驚動了西疆護衛, 他們看到一片衣角在屋簷間一閃而逝, 以為是有刺客闖入大動幹戈,無疆聽到動靜想起此刻她身在西疆皇宮,答應過熾羽要規矩行事, 於是停下有些急促的腳步落地現身。
西疆侍衛看清原來那人是近日來宮裏做客的炊煙姑娘,放下心來,不過他們奇怪得是,炊煙姑娘的臉不知為何似乎有點紅得過分。
西流終於在三天後下了床, 經侍女指點,在別院的一角湖畔看到一個纖長的身影。
西流還未走近, 無疆就聽到腳步聲察覺到氣息,她沒有回頭,隻是靠著一顆古樸的垂柳,抱腰望著湖麵, 一縷發絲灑落在她白皙的的臉龐, 隨著微風輕輕飄蕩。
西流緩緩走到身側,絲毫未提她“無緣無故”消失好幾天之事,反而輕輕一笑,十分自然地問道:“這幾天在宮中住得還習慣嗎?”
無疆直視前方, 點點頭:“習慣。”
這回答簡短幹脆, 幹巴巴的, 似乎毫無感情可言,可偏偏就是這不同尋常的“幹巴巴”裏,醞釀著不為外人道的深意。
西流咂摸了一會兒“深意”,無聲地笑了,而後道:“要不我們今天出宮去玩一趟。”
無疆這才回頭,微微睜大眼睛,“你不是答應了西炎要呆在宮中靜養?”
西流學著她的樣子點點頭,然後一本正經道:“養身子也講究個不同的養法,講究個階段,初期臥床靜養,恢複根基,中期就需要多出去活動活動筋骨,沾染點世俗的熱鬧人氣,才能更好地恢複血氣,這治病也跟治學練武一般,須得‘勞逸結合’、‘張弛有度’。”
無疆知道他這套說辭多半是為了這臨時起意的出宮而現編的,醫道上的確說某些狀況下舒活筋骨有益身體的恢複,但恐怕與他此刻的情形狀況並不一致。
隻是無疆並不是那種會苦口婆心勸誡的人,她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並且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旁人頂多提醒一兩句,而西流壓根是一個連提醒也不需要的人。
無疆問:“什麽時候出發?”
西流笑:“就現在。”
於是西流拉著無疆毫無遮掩地從正門走了出去,沒有遭到任何阻攔,隻是從他剛踏出宮門的那刻起,就有兩抹影子輕輕墜了上去。
這兩抹影子在墜上去的瞬間,有意賣出了破綻叫無疆發現,而後氣息全隱,全然消失在無疆的視線裏,連寸縷氣息也難捕捉。
是頂尖的高手。
無疆並未如臨大敵,反而更為放心,因她知道他們是西炎的人,是來保護西流的,最初的露陷實則是一個善意的信號,告訴她是自己人,免得途中驚覺產生誤傷。
這是無疆第三次來到西疆,第一次是來刺殺西炎,第二次是為刺殺西流,而這第三次竟然住進宮裏成了他們的客人。
真是世事難料。
不過西宣倒是一如既往的繁華熱鬧,茶樓喧囂,酒肆飄香,街邊小攤奮力叫喊,錦衣素服相互交錯川流不息。
西流隔著衣袖拉著無疆走街串巷,靈巧地插穿過人群,似乎還是那個身負絕頂輕功的年輕公子,可無疆知道,那隻是他多年習武而遺留的靈敏身手,內力卻是空空如也了。
西流最終停在一家門麵不大的小店旁,指著上麵的招牌道:“小武說這裏的西疆小吃最地道了,他帶我來吃過幾回,我前幾日我躺在床上就在想著,能起來了一定要再來嚐嚐。”
無疆道:“你說一聲,我給你買回去不就好了。”剛說完,驀然想起自己那幾日的“避而不見”,假裝無事地閉了嘴。
西流假裝沒發現她的異常,反而笑著替她找補道:“宮裏宮外有些路,涼了就不好吃了。”
這家店確實紅火,他們擠在人群裏排了約莫半個時辰才等到了座位,小二嫻熟地將毛巾往後一甩,高亮的聲音穿堂而過,“客官,請坐。”
西流落座,沒等小二介紹,就熟稔道:“驢肉黃麵、西宣釀皮子、杏皮水、羊肉粉湯,李廣杏牛乳凍各兩份,一份在這裏吃,一份帶走。”
小二郎聲將西流的話重複了一遍,後廚方向遠遠傳來一聲:“得咧~”尾音悠悠地回蕩在大堂內,雄渾而透亮。
食物泛起騰騰的熱氣,香味四溢,周邊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熙熙攘攘成一片溫柔的太平盛世,無疆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從前與俗世的那種陌生疏離,驟然冰消雪融,那些與她毫無關係的對話和笑談,輕輕將她包圍,卻又不會打擾她,她忽然有點享受起這種充滿生命力的熱鬧來。
細如龍須、柔韌帶勁的驢肉黃麵,色澤誘人、清涼可口的西宣釀皮子,口味獨特、酸甜解渴的杏皮水,熱辣美味、如酒暖身的羊肉粉湯,以及最後製法獨特、乳香四溢的甜點奶凍,將無疆的肚子撐了個滿滿當當,她坐在凳子上緩了一會兒,才總算是能站起身來。
西流看著她滿足的表情,十分爽快地結晚賬,提著另一份打包的小吃,道:“走,我們去找小武去。”
延武如今不在城中,而在城郊的軍營操練,西流回到西疆期間他來宮中看望過他一次,隻呆了不到一炷香時間又匆匆趕了回去。自上次他身中劇毒幾乎喪命,差點讓西疆輸掉戰局,他便重新徹查軍營,加強監督和防護,同時在加緊培養下麵的人,如果有一天他再次倒下,能有個人立刻頂上他的位置。
西流和無疆到達軍營的時候,延武正好練完兵要去帳裏研究剛呈上來的一份東朝地圖,聽到來人,才知道西流竟能下床了。
他走出賬外,看到西流身旁的無疆,露出一個自然熟的笑來。
上次無疆還是東朝殺手,刺傷西流,他恨不能將她手刃,如今見麵卻是時移世異,雖談不上是同盟隊友,但至少不是生死相對的敵人了,隻要不是敵人,延武覺得都還是可以喝喝酒,做朋友。
“炊煙姑娘,歡迎回來。”
無疆聞言,朝他微點了下頭:“延武將軍。”
延武驟然間鼻尖一動,眼睛一亮,手中還未放下的□□輕輕一挑,裝著趙記小吃的小木盒便掛到了槍尖上,隨著槍身往下順溜地一滑,穩穩地落到了延武手裏,他提起來再聞了一聞,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表情,感歎道:“還是我們家小西流對我最好。”
延武一手提槍,一手拎盒,領著他們去帳中:“走,我帳中有酒。”
剛要步入帳中,一個士兵匆匆趕來,在延武身後半跪道:“ 將軍,屬下有事稟報。”
無疆發現他的裝束跟周圍的其他人有些不一樣,不著鎧甲,而是穿著輕便勁裝,身背羽箭,腰間懸著一柄短劍,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
延武一見到她,臉色不動聲色地一凜,道:“起來,進我帳中說。”
而後延武轉頭對無疆,十分自然道:“小慈這段日子也在這,一直惦記著炊煙姑娘,要不趁著機會現在去看她一眼?免得她天天對著我念。”
無疆知道他們有機密相商,她不便在這,點頭道:“有勞帶路。”
無疆跟著一個延武帳下的小卒拐了幾個彎,便來到一個比較清淨的地方,一個小姑娘穿著量身定做的小款軍裝,槍法耍得有模有樣。
無疆默默在旁看她十分認真的耍完一圈,鼓了響亮的一掌。
小慈聞聲轉頭,眼睛驟然發亮,立馬飛奔過去,一把抱住無疆:“炊煙,你回來了!”
無疆被抱住的瞬間,胸中湧出一股難言的感覺,“是的,回來了。”她開口道,而後拿手在身前比了比,“小慈又長高了。”
小慈放開無疆,高興道:“長了這麽多,不過林將軍家的那家夥可比我長得快多了,槍法也學得比我快。”
無疆道:“學得最快的最後不一定學得最好。”想了想,又道:“也許是人家從小基礎打得好,你才學沒多久,不需要跟其他人比較。”
小慈本來有些急躁,聽到無疆這麽說,一下子心裏就安定了許多,不知道為什麽,她對無疆有著天然的信任和尊敬,似乎她的話比師父的還管用。
小慈忽然想起什麽,有些慚愧道:“明天師傅就要考我們的飛鏢了,可是這一門我一直學得不太好,總是射不中靶心,要不能有你當初賣藝時一半厲害就好了。”
無疆看到旁邊的確掛著一個靶子,下麵的框子裏放著許多飛鏢。
“你射一下我看看。”
小慈拿了個飛鏢走到紅線之外,直著身子,而後將飛鏢往前一擲,結果撞到靶邊緣掉了下來。
小慈嘴角抽了抽,心想,以前好像也不至於脫靶……
無疆仔細觀察了小慈的一整套動作,而後走到靶下拿起一枚飛鏢,放到小慈手中。她隨後走到小慈身後,握住她的手,帶著她的身子微微前傾,將重心放在右腳,上臂舉起手肘、肩膊成一直線,往後輕輕一拉,而後往前一送,飛鏢嗖地一聲飛出,正中紅心。
無疆道:“記住剛才的感覺。”
軍營的另一邊,重重的軍帳落下,延武眼睛微微眯起,臉上露出一絲凝重來:“南王無後,他死了誰來繼承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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