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圈子
越執著的人反而越淡薄，執著於一件事而淡薄其他一切事。好比一往情深的人往往性情涼薄，愛一個人而辜負全世界。
王慧的插曲別沒有困擾江春水太久的時間，從桂龍回去的時候，他一改起初失魂落魄的神情，變得越發坦然。
生命總是短暫，而期間的人事繁雜斑駁令人目不暇接，即便再絢麗的風景，在下一秒也隻是過眼雲煙。
世間是沒有永恒一說的，既沒有永恒的愛，也沒有永恒的恨。所謂的海枯石爛天荒地老是你儂我儂之際的妄言，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是情盡緣散時的憤慨。須知，塵緣從來都如水，愛情，隨波逐流最好。
江春水欣賞王慧，甚至可以說是喜歡。但從小生活在硝煙彌漫的家庭的小孩總是比常人更來得沒有安全感，對一切感情也懷有天然的戒備。江春水就是如此，對他來說，錯過王慧是遺憾，但放在整個生命的長度裏來看其實不算什麽。
他喜歡一切浪漫主義的東西，但他卻以現實主義來指導自己的生活。喜歡歸喜歡，生活終歸不是遊戲，半分由不得喜歡。於他而言，愛情就像是油鹽之類的調劑品，有了愛情，生活會變得更加的飽滿。沒有，其實也無關緊要，味道寡淡點但終歸不像米飯那樣，沒有就會讓人餓肚子。
所以，愛情或者說感情的問題會讓江春水難過，但時間總能淡化 一切消極的情緒。但工作不同，劉華煊的事情讓江春水寢食難安，這不是時間能解決的事情。機遇稍縱即逝，在快三十歲的緊要關頭，江春水沒有多少機會重新去選擇，也沒有多少運氣可供揮霍。他要做的是及早決斷，而且必須是正確的決斷。
一步錯步步錯，一步慢步步慢。人生是這樣，官場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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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攸然而逝，等左江的高速收費口映入眼簾，不知為何，江春水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心安。
江春水突然明白了，故鄉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種感覺。吾心安處是吾鄉。
時間還早，江春水在環城路上找了個地方停車，給黃新打了個電話。
這次他從家裏拿了兩塊臘肉、幾瓶自釀的葡萄酒過來，打算送給黃新。
劉華煊一出事，江春水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從來不是什麽明智的策略。
江春水閑暇時花了大量的時間研究那些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權臣人物，無一例外的，那些一世三公、權傾朝野的上位者能夠在時間的長河裏留下自己的名字，秘訣從來不是忠誠。
他們能夠始終屹立不倒的原因在於，他們始終能看清形勢，站在對的位置，並做出正確的抉擇。
攀附一棵樹總是不保險的。何況江春水現在攀附的這棵樹已經岌岌可危，在可以預見的不遠的將來就會轟然倒塌。
江春水決定改變策略。既然回龍潭的道路已經堵死，那就老老實實的呆在左江。把一切的精力放在自己尚還可以影響的人事上麵，是江春水唯一能做的事情。
黃新是自己的第一個目標。
盡管這個年齡已經不小的副科級領導算不上一顆大樹，但那是江春水唯一可以信任且依托的人。
江春水沒有靠山，他知道，鯉魚跳龍門隻需要一個跳板。而黃新，作為一個亦師亦友的本地人，無疑是當前最合適的選擇。
副科級鄉鎮領導的門庭注定冷落，受賄的機會更不會有。所以當黃新接到江春水的電話，聽說這個下屬要給自己送禮的時候，他第一反應竟然是得意。
在副科的位置上蹉跎了十幾年，第一次碰到有人上門送禮的那種心情是旁人無法體會的。那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欣喜，是因此而帶來的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的豪邁。
黃新勉力保持著自己的矜持，婉言謝絕了江春水登門送禮的請求：“小江，你的心意我心領了。但東西你拿回去，我們兄弟家不搞這套。”
江春水能清晰的感受到黃新話語裏的那種歡喜，他堅持道：“新哥，就兩塊臘肉，我爸在家自己弄的，不值什麽錢。你要不肯收就真是見外了。”
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話說到這個份上，要再拒絕就是不近人情了。
黃新最後還是告訴了江春水自己的住址，讓他到了樓底打電話。領導也是人，這算不算收禮另說，但總不能辜負了別人的好意。
江春水掛完電話，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送禮是一門大學問，送什麽怎麽送裏麵都有講究。但最關鍵的是，送禮的人一定要臉皮厚，要有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執拗勁。不然，禮品再珍貴也不一定送的出去。
前兩次給劉華煊送禮，江春水送不出去就是輸在了經驗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社會上能無往而不利的那些人，無一不是琢磨人心的高手，一手感情牌，熨帖了別人的心，也鋪平了自己的路。
黃新穿著條大褲衩就從樓上跑了下來。
鄉鎮幹部包括領導的工資沒外界想象的那般豐厚，八項規定出台之後，所謂的公務員福利待遇更是低到了曆史穀底。節假日，出國遊是不用想了，跨省遊也就隻能想想。休息日貓在家裏無所事事，跟旁人說是偷得浮生半日閑，聽來文雅，實際上不過是這些基層幹部囊中羞澀的托辭。
江春水把臘肉和葡萄酒都放在了一個普通的超市購物袋裏，雖不顯檔次，但光從外麵看就分量十足。
從家裏出發之前，父親還擔心就送兩塊臘肉是不是寒酸了點，建議江春水到市區的時候再去買兩斤貴點的本地茶葉一並帶上。
不過江春水想了想，還是否決了父親的建議。以他和黃新的關係，以黃新現在的職務級別，送土貨最好，不貴重卻實用，關鍵還是自己家的東西，更能起到密切關係的作用。
要真送一盒上千塊錢的茶葉，難保人家不會多想。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送禮不是越貴越好，要送得名正言順、恰到好處，不然就隻能適得其反。
從江春水手裏接過袋子，黃新掂量著重量，再三表示了感謝。
送禮送進門固然最好，但這是第一次，江春水知道他和黃新的關係還沒好到那個程度，他有自知知名。所以當黃新故作熱情的邀請他去家裏坐坐的時候，江春水識趣的借口還有事給謝絕了。
送禮的任務完成，江春水放下了一樁心事。開了一天車，人給累的不輕，回到宿舍，顧不上吃飯江春水蹬掉鞋子就撲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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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貧辦還是一如既往的忙碌。
這幾個月，江春水忙得焦頭爛額。
一場精準扶貧運動在層層加碼之後，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材料運動。需要報的表格多如牛毛，需要裝訂歸檔的材料堆積如山，名目繁多的各類各級檢查、督查更是令人疲於應對。
不僅江春水叫苦不迭，饒是貴為一鎮之長的何斌也是滿腹怨言。
半年開了100多場會，平均一個工作日超過一個會。鎮裏到縣城有雖說隻有半個小時的車程，但一個來回一天，基本上就沒時間幹別的工作了。
會議落實會議，是基層工作的常態。農村是所有工作的最前沿，是一切政策方針的神經末梢。台上講再多，落實終究是在鄉鎮層麵，執行靠的還是領工資最少、級別最低的鄉村幹部。
現實情況是，很多工作不開會就落實不了。畢竟涉及麵太廣，不開個會就傳達不清楚，領導不講話下麵就不當回事。
但令何斌抓狂的是，現在有不少會總是重複的開。上麵出台一個文件、部署一項工作，電視電話會議開到縣一級，接下來省、市、縣結合實際貫徹落實，又分別召開貫徹落實的會議，算下來，同一主題的會要開4遍。不僅如此，很多會都要求一把手去開。其實有的會分管幹部開並非不行，一把手開往往需要“二傳”，效率下降不說，業務不熟的“二傳”很容易“信息失真”。
除了大會小會特別多，隨著精準扶貧的推進，鄉鎮的文案工作壓力也空前的大了起來。
精準扶貧是真正意義上的大扶貧，精準二字，從一開始就注定這項工作的繁瑣和細碎。
精準不精準，關鍵看前期的數據采集、填報等基礎工作。但就是這些看起來容易實際上卻異常耗費時間的一手工作，縣級以上政府部門往往是不做的，隻能靠基層去落實。
“上麵動動嘴，下麵跑斷腿”。
衛計局要鄉鎮調查因病致貧的人口，數據細化到年齡，專業到病史。民政局要鄉鎮調查因災致貧的人口，除了要數據還需要照片甚至視頻。
上麵幾十個局辦單位，鄉鎮連食堂炒菜的工勤人員滿打滿算也不到八十號人。上麵發通知的人比下麵幹活的人還多，就是基層最大的現實。
這段時間，扶貧辦的燈就沒有在晚上十二點之前熄過。江春水運動了大半年也沒見降下來的體重在幾個通宵之後神奇的蹭蹭直往下降。
一次開會時，李勇就笑稱現在扶貧辦可算是銷金窟，燒錢得很，一個月下來，光打印費就得好幾萬塊。
為此黃新還開心了好幾天，這李勇的話聽著像是批評人，仔細一琢磨才明白這是變著花樣在誇扶貧辦呢。
做工作不怕累，就怕累了領導還看不到。扶貧辦現在就沒有這樣的顧慮，辛苦歸辛苦，但這徹夜不休的燈光領導可都看在眼裏呢。
起初眼紅扶貧辦裝了空調的那幫人現在也消停了，這種福氣他們消受不起也不想消受。就為了吹個空調，一個月動不動就通宵個七八次，換做是誰也羨慕不來。
這段時間，江春水雖然忙得暈頭轉向，但心態卻反較前段時間還要來的從容。
人迷茫多是因為沒有選擇或是選擇太多而無從選擇，但當多選題變為單選題，背水一戰反而能激發出一往無前的勇氣和智慧。以前總想著回龍潭的事情，心不定，整個人的狀態都顯得搖擺虛浮。現在眼前隻有一條路，心無旁騖自然事半功倍。
有林浩這個組工幹部牽橋搭線，江春水結識了好幾個在縣裏要害部門任職的年輕俊傑。都是抱負遠大的有誌青年，又都還處在人生的起跑階段，共同話題自然不少，幾頓宵夜下來，幾個年輕人在一起儼然有了一個小圈子的氣象。
江春水不渴望在職場上能交到肝膽相照的朋友，也從不相信屢見報端的所謂雪中送炭的故事。越是聰明的人，在社交上花的時間越少。他的經驗告訴他，人脈不在別人身上，而是藏在自己身上。
人情如水，冷暖自知。
人脈就是錢脈，是當今最大的謊言。事實是，你自己的層次決定了你所處的層次，你永遠隻能和同一層次的人在一個圈子。圈子不是人為創造的，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你不是那個層次的人，就強融不進那個圈子。
以前在水泥廠的時候，江春水就特別喜歡參加各式各樣的酒局聚會。跟一群陌生人噓寒問暖，全程笑臉相迎，馬屁拍個不停，拚著胃出血的風險不停敬酒，但第二天酒醒之後，江春水就記不清對方是誰了。
這個社會很現實，也隻會越來越現實。跟人談感情不僅假，而且特別浪費時間。人脈、資源，這些是實力達到一定程度之後會自然衍生出來的東西。你不牛逼，人事再多牛逼的人也沒用。但當你足夠優秀，當你站得夠高，麵子就不再是一句話，而會成為具備價值的實體。你若盛開，清風自來。便是這個道理。
這是江春水在龍潭賣水泥的時候琢磨出來的道理。失敗有時候確能教會人一些東西，不一定能現學現用，但在未來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刻卻會給人以正確的指引。
所以江春水沒有刻意去巴結李勇、何斌那種層次的人物，而是選擇了一群同自己境遇相當卻頗有潛力的年輕人。
既然決意留在左江，那就不得不提前布局。適當的燒燒冷灶是有好處的，一張大網撒出去，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釣上幾條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