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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多情總被無情惱

  見麵的地方是王慧定的,在市區一家很出名的網紅咖啡店。江春水雖然是本地人,但打小在農村生活,對桂龍市區的熟悉程度還不如鵝城。


  對王慧提出的在咖啡店見麵,江春水未置可否。實際上他並沒有喝咖啡的習慣,也吃不慣西餐。不同於其他九零後,江春水的生活方式簡單得近乎古樸。除了看書和打籃球,江春水並沒有其他的興趣愛好。周末雙休時,不同於工作日的隻是那兩天他會睡個懶覺,偶爾找部電影消磨時間。


  他不講究吃,也不在乎穿,對那些年輕人趨之若鶩的新事物更少有新奇的心態。


  江遊就曾說,看起來放蕩不羈的江春水,真實的生活狀態其實更像是一個在深山老林裏參禪的老僧。


  不過江遊不知道的是,大多數的老僧之所以進深山老林不是因為他們適應不了外麵的燈紅酒綠,而是他們相對而言更喜歡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那種空幽。在大海裏搏擊過的人總不至於被困於江河,所以當江春水坐在格調高雅的咖啡屋裏,他並沒有感覺有多拘謹。


  盡管這裏相比他在雙峰政府大院裏的那間宿舍,就像是一個絕代風華的俏麗家人之於一個拙布荊衣的粗鄙農婦。


  在見麵之前,兩人在網上聊了大半年的時間。說高山流水有所誇張,但有一點兩人感同身受,那就是同對方聊天的時候彼此都很舒服愜意。不用講究套路,言語間便能讓對方生出鷹擊長空的自由感。


  王慧的經曆在江春水看來頗有傳奇色彩。


  不同於大人物動輒一舉成名天下知的轟動,能跳出周邊人的預判過上比過去稍微好那麽一點的生活對市井小民來說已然是了不起的逆襲壯舉。


  王慧不是個大人物,過去不是,現在也不算。


  哪怕她現在已經成功的擺脫了農民的身份,月入近萬,在這車水馬龍的城市有了一本屬於自己的不動產證,而不用蝸居在散發著低等公民氣味的小巷民居裏。但那並不能改變太多的東西。


  對普通人來說,努力的意義僅限於改善自己的生活條件,而非社會階層。


  王慧高中畢業後補習了一年,還是沒考上大學。為了讓她補習一年,她父親已耗盡了人生幾十年積蓄下來的存款以及希望。她本來是有機會去讀大專的,但那得花很多錢。很多錢的含義是,如果她堅持去讀書,他父親可能會死。


  這不是危言聳聽,起碼在江春水聽來不是。


  沒有在深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言人生。同樣,沒有挨過餓受過凍的人更無法體會一頓飯一件衣服所能帶來的幸福感。


  在窮人心裏,錢是比命更重要也更難得的存在。而更殘酷的是,他們哪怕不惜命,也不一定換得回來錢。


  剛成年的王慧明白,農村人想賺錢要麽選擇流汗,要麽隻能選擇流血。已經五十出頭的父親,顯然無法通過流汗湊足她那昂貴的學費。所以王慧沒有開口,她選擇了輟學。


  心不甘,卻情願。


  廣東是輟學兒童的集散地,機器日夜不停的轟鳴聲見證著它的偉大。它像是一位博愛的母親一般,笑著張開環抱果決的包容著所有前途未卜的農家子弟。


  那裏聳立著的廠房,是學子夢破滅的地方,也是成年人夢開始的地方。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王慧沒有隨大流選擇跟著同村人一起去傳說中淘金地廣東,而是特立獨行的到市區找了一份工作。


  六年前的經濟還很景氣,生產線最落後的工廠都開足了馬力生產。進廠打工雖然枯燥,但一個月幾千塊錢的薪酬輕而易舉,甚至不用浪費一絲腦細胞,更不講究絲毫學曆技術的因素。


  王慧舍易求難,自討苦吃般的在桂龍首屈一指的商場幹了一份月薪不過千元出頭的導購工作。那段時光注定會很艱難,雖然王慧隻是一筆帶過,但一聯想到那個靦腆內向的丫頭捏著衣角站在有錢人進進出出的大商場裏的那副場景,江春水還是忍不住在心底歎息。


  選擇要比努力重要。很多時候,起初讓人覺得艱難的事情,隻要熬過去了,剩下的都是坦途。


  現在回過頭來看,當時的王慧顯然是選對了的。


  當初跟王慧一塊出門打工的女孩,現在大多早已嫁為人婦,不是留守婦女,便是打工夫妻,五一不是守著茶米油鹽艱難度日。


  大城市是最容易揮霍青春的地方,而工廠更不能給予夢想絲毫的營養。


  當她們三五成群齊聚在KTV鬼哭狼嚎的時候,王慧窩在狹小的出租屋裏讀著卡耐基的人性的弱點。當她們牽著三和大神的手流連於網吧迪廳的時候,王慧拚了命的學著如何推銷產品。


  滴水穿石,鐵杵成針。刻意的練習在時間的累積下總能煥發出驚人的力量。


  所以當同齡人開始認命的時候,一直默默無聞的王慧逐漸成長為商場的金牌銷售。當同齡人丟掉了對生活最後一絲美好的幻想,而選擇在車間隨便找個稍微還看得過眼的青年潦草嫁人,王慧已經赤手空拳地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買下了屬於自己的三室兩廳。


  大部分的人不是輸在起跑線上,也不是輸在機遇上,而是輸給了自己。不放棄自己的人,命運總不會拋棄它!

  聊完自己的經曆,王慧輕描淡寫的給自己作了總結。


  聽女人講故事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尤其是說故事的女人還是個氣質不俗的美女的時候,最沒耐心的聽眾往往也能至始至終保持及其入迷的姿態。


  “你或許可以去寫書。”聽完故事的江春水忍不住感歎道。


  王慧的嘴角微微上揚,顯現出一個飽滿卻不誇張的笑容,“我倒是覺得你應該去寫書才對。”


  江春水伸手指了指自己,笑道:“就我?算了吧,我可沒有丫頭你這麽傳奇的經曆。再說了,這是個看顏值的時代,丫頭你就算寫個流水賬,隻要把照片貼在封麵上也不愁賣。我就不行了,光這張臉就挑不起人家的閱讀欲望。”


  “你發的說說我都看過。從大學到現在,一千多條,我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


  江春水剛端起咖啡,聽聞此言差點沒把咖啡給撒了,“別開這種玩笑,要不是老同學,指不定我會誤會你喜歡我的。”


  對於江春水試探性的玩笑,王慧絲毫不以為忤,平靜道:“我很喜歡你寫的東西,通透、直白又深邃,怎麽說呢,就是似乎有一種直達人心的力量,我這麽說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是我每次讀你發的說說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江春水搖頭道:“很多人說我的文字太消極了,看完會很不舒服。我也反思過,也承認年輕人確實不應該那麽滄桑。”


  王慧眯起眼睛,笑道:“悲觀麽?別人怎麽看我不知道,但我不覺得悲觀。”


  “無病呻吟才算悲觀,有質感的文字又怎麽會悲觀?”


  “我讀過很多書,中國的,外國的,很多很多。那些什麽人生必讀的一百本書啦、經典名著啦,隻要網上有人推薦的,我都會去看,不怕貪多嚼不爛,就怕自己一偷懶就錯過了許多好的東西。”


  “但讀了這麽多書,能把情緒寫得那麽有質感的,你是第一個!”


  或許是為了加重自己的肯定感,末了王慧又補充了一句,“連魯迅也比不上你!”


  之前在網上聊天的時候,王慧告訴江春水自己最喜歡的作家是魯迅。現在她把魯迅搬出來做對比,無疑是想告訴江春水,自己對他,或者說是對他的文字的評價是很高的。


  江春水有點臉紅,他本不是一個靦腆的人,過去也聽到過不少或真或假的誇讚他的言語。


  但被一個已經六年沒見麵的老同學當麵吹捧無疑是一件新奇的事情,江春水受用之際也不免有些尷尬。


  讚譽多是無心之舉,詆毀則是蓄謀已久。


  江春水從來不會迷信別人說的好話,哪怕是從酒至半酣的人的嘴裏說出來,江春水大多也是一笑置之。人心都是蒙灰的,能看到別人好的人不多,肯心甘情願認可別人的人更是稀罕。但此刻是個例外,江春水毫不懷疑王慧剛才那番話的誠意。


  美女,特別還是一個有錢的美女確實是沒有必要對一個長得一般還窮的男人阿諛奉承的。


  王慧隨手攏了攏垂到眼前的頭發,笑道:“你現在是不是正在努力的嚐試理解我?”


  江春水愣道:“什麽?”


  王慧的臉上笑意更濃,道:“你不是說真正的聰明是能夠理解別人的愚蠢麽?”


  江春水一時沒明白王慧話裏的意思,等好不容易明白過來,王慧已經在對麵笑得花枝亂顫了。


  一反常態的女人最動人。


  就如此刻的王慧,溫婉的氣質退去,換上一副調皮妖嬈的模樣,江春水頓時覺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夠用了。


  王慧勉強止住笑聲,風情萬種的瞥了一眼兀自目不轉睛盯著她看得江春水,故作嗔怒道:“你打什麽壞主意呢?!”


  江春水搖了搖頭,一本正經的問道:“你聽說過亞裏士多德的一句名言麽?”


  王慧知道這肯定是江春水設的圈套,就等自己主動鑽進去呢。但好奇是女人天生的弱點,即便知道這會兒江春水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王慧還是忍不住問道:“什麽名言?”


  看著王慧好奇心爆棚的樣子,江春水頓感心滿意足。故意停頓了幾秒鍾,等王慧都快有上前掐人的衝動時,才不緊不慢道:“如果沒有女人,世界上所有的錢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話音剛落,一頓粉拳立時撲麵而來。


  ——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


  當時針指向五點,王慧略微歉意的表示自己要去上班了。江春水雖然失落不已,但也不得不率先起身表現出自己豁達的做派。


  送到門口,王慧突然停下腳步,背朝江春水輕聲道:“別送了,以後有的是機會。”


  成人的世界很簡單,許多東西其實不用暗示,更不用明說,彼此便能心照不宣。但說與不說,則又完全不一樣。


  年少時,我們總喜歡把意中人想得無比木訥,生怕自己表現得不夠明顯,以至於對方無動於衷。


  等大了才明白,感情哪有那麽複雜,要真是相愛的人,一個眼神就足矣,又何須畫蛇添足。那些無動於衷的,不是天性木訥,而隻是對她不愛的人假裝木訥罷了。


  江春水欣喜若狂,哆嗦著嘴剛想說點什麽,王慧突然轉過身來,盯著江春水的眼睛道:“我男朋友也在桂龍,跟你一樣是個公務員。”


  “轟隆隆….”江春水直覺得眼前有一道天雷滾過,剛還劇烈跳動不止的心髒一下子就像冰原上奄奄一息的雪狼一般 蜷縮成了一團。


  “要是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王慧似乎沒有察覺到江春水的六神無主,平靜的說道。


  江春水木然的點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臉,點頭道:“好啊!有機會一定見見。”


  王慧嫣然一笑,輕輕抖開遮陽傘,“我先走了啊,下次找個休息的時間請你吃飯。”


  江春水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縮緊全身的肌肉企圖在人前維持著若無其事的姿態。江春水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軟弱。因為那除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可憐和讓別人覺得可笑之外,根本毫無意義。


  尊嚴如果成為別人憐惜的對象,又談何尊嚴?

  在相互深愛的人之間,尊嚴是微不足道的,為愛的人學狗叫也不自覺受辱。但在一廂情願麵前,尊嚴就成了主動那一方最後的遮羞布,扯下來就是滿目蒼夷、鮮血淋漓,由不得別人窺探半分。


  王慧先一步轉身離開,步態依舊輕盈優雅。


  風流總被風吹雨打去,多情總被無情惱。


  江春水腦海中突然想起這兩句以前看來不過平常的詩句,心中的悲苦更甚。


  遠處一輛空載的出租車打著轉向燈過來,江春水不顧旁人異樣的目光,一把推開前麵的正翹首以待的年輕情侶,腳步踉蹌的拉開車門整個人直接摔上了後座。


  不遠處,氣質如蘭的女子突然轉過身來目送著江春水上車離開,直至出租車的尾燈轉過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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