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遊子方知家鄉好
聞著那股隔著玻璃都還濃烈的焦味,江春水足足心疼了七八秒鍾才說服自己收起罵人的衝動。王忠華絲毫沒有察覺到坐在旁邊的江春水的異常反應,反而因為終於成功啟動了車子而歡欣鼓舞不已。
車子開上了主道,王忠華也慢慢掌握了駕駛的技巧,車速慢慢的穩定下來,盡管時不時會因為距離前車太近猛地來一次急刹車之外,好歹算是有驚無險的開進了桂龍市境內。途中江春水說了幾次換人來開,王忠華嘴裏雖然應承得好好的,卻絲毫沒有讓出駕駛權的意思,連過了幾個服務區都借口沒看到直接就開了過去。
江春水提了幾次之後也就懶得作無用功了,幹脆調低座椅睡起覺來。原本以為王忠華會一路開到他老家,雖知道準備到收費站的時候,他卻主動提出要江春水來開,還沒等到服務區就匆匆忙忙的靠邊停了車。江春水心底納悶,心想剛還這麽熱情高漲的,咋這會就這麽心急火燎的要換他來開呢。江春水開了沒到十分鍾就到了高速出口,等到他交完錢,一直在旁邊閉著眼睛睡覺的王忠華卻突然醒了過來。
“哎!江,我來我來!怎麽能讓你掏過路費呢?”王忠華嘴裏嚷嚷著,手忙腳亂的從褲兜裏掏錢。
江春水愣了一下,總算明白王忠華剛才這麽著急換自己來開車的原因所在了。敢情這家夥是怕下高速的時候要他掏過路費啊!
王忠華掏了半天也沒見把錢給掏出來,那著急的表情倒是足以競爭金馬獎影帝了。江春水實在看不過眼了,這才揚了揚手中的收費票據,“王叔,別掏了,錢我都已經給過了。”
聽江春水這麽一說,王忠華頓時像被按了開關一樣立馬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訕訕的說道:“真不好意思啊,江。辛苦你繞這麽老遠的路送我們回來,還讓你掏過路費。”
江春水笑了笑沒搭理他,心裏卻像吃了個蒼蠅般惡心。要不是跟王曉軍打交道打得多了,這會指不定還真會被王忠華所表現出來的這副老實巴交的模樣給騙了。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話果然沒錯,八成王曉軍那子的花花腸子還帶有點遺傳因素。想到自己跟王曉軍合夥搞運輸生意的錢就是被眼前這個老頭在背後搞鬼吞了的,江春水氣就不打一處來,下意識的提起了車速,一門心思隻想快點把他們送到家好少看幾眼,圖個清淨。
好不容易把王忠華他們送到家,天都快黑了。經過收費站的事情,江春水連表麵文章都懶得做了,到了地方任由他們自己把東西搬下車也沒下車搭把手。等王忠華放下東西假惺惺過來招呼江春水是不是吃了晚飯再走,江春水隨便敷衍了兩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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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夕陽再次映上我的臉龐
再次映著我那不安的心
這是什麽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涼
那無盡的旅程如此漫長
我是永遠向著遠方獨行的浪子
獨自飛馳在回家的路上,收音機裏適時的放出了許巍的《故鄉》。江春水把聲音調到最大,不由自主的跟著節拍輕聲哼了起來。
都說近鄉情切,在這個前中國搖滾天王沙啞的歌聲裏,江春水恍然回到了讀書放寒假時在家圍著火爐和家人一起嗑瓜子聊家長的日子。那時,沒有生活的瑣碎和物質的壓力,一門心思隻管把書讀好就行,哪像現在,向來不為五鬥米折腰的傲骨為了這區區幾萬塊錢也隻能在王曉軍、王忠華這樣的卑劣之徒麵前強顏歡笑。
“哪有什麽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想到今年上爆紅的這段話,江春水也不禁心中一暖。生活從來都不容易,當你覺得挺容易的時候,一定是有人在替你承擔屬於你的那份不容易。其實以前也不見得就比現在好,不過是父母站在前麵把那些艱難的東西都先遮擋了下來沒讓子女看見而已罷了。飽含著對家人的思念,江春水原本就不慢的車速越發的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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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水的老家離縣城足有近百裏的路程,下了二級路還有十幾公裏沒水泥硬化過的泥巴路。前段時間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本就不好走的山路被山洪衝刷得全是深淺不一得坑窪,江春水一路0碼的龜速心翼翼的往前挪,開進去不到五公裏就挨刮了好幾次底盤。
“早知道就買台suv了,這十幾萬都花了,還盡想著省那萬把塊錢。”聽著車子底盤被刮碰不時傳來的聲響,江春水後悔不已。但這一路上連個掉頭的地方都沒有,想往回開也不現實。離家就隻剩幾公裏路程了,甭說刮底盤,就是下冰雹這會也隻能咬牙死命往前開了。
十來公裏的山路,江春水花了一個多時才趕到自家所在的山腳下。龍潭縣的地形以山地為主,域內少數民族眾多。當地人大多習慣依山而居,所住的房屋基本上都是木質結構。一方麵便於就近取材,降低成本。另一方麵也與當地潮濕的氣候條件有關。在一年四季多是雨水天氣的地方,相對鋼精混凝土,木房子冬暖夏涼顯然更適合人畜居住。當地人雖然早已被漢化,但食宿習慣卻還是完完整整的被保留了下來。江春水是苗族,自然也不例外。他家就坐落在村裏最高的山峰的山腰處,從山底往上便隻有一條蜿蜒的道路相通。
不同於剛進村時泥濘不堪的路麵,從山底到自家的這段路顯然缸被人精心休整過一番,不僅路麵的深坑被填平了,就連路兩旁的雜草都被清理得幹幹淨淨。少了刮底盤的顧慮,江春水也放心的掛上了三檔,幾分鍾就從山底衝到了自家房屋底下。
還沒停好車,幾個孩就已經大喊著從田埂上跑了下來。江春水從窗戶望出去,領頭的正是叔的兒子江春林。江春水打開車門走下車,聽著熟悉的家鄉俚語,一種深埋於骨子裏的親切感油然而生,他招呼了這個比自己要上十來歲的堂弟一聲,正想著從後備廂裏拿點糖果給他們,就見幾個屁孩一窩蜂的湧上來,在春林的帶頭下,一個接一個的往江春水手裏塞紅包。
幾個屁孩塞紅包給自己的舉動把江春水給弄懵了,他正想問春林搞什麽名堂呢,就聽見媽媽爽朗的笑聲從馬路上方傳了下來,“江春林,你這個笨蛋,光會給紅包,剛才教你說的話都忘啦?”
聽大伯母這麽一提醒,江春林這才記起剛才大人教的,給完紅包之後要說吉利話的事情,趕緊朝自家堂哥說道:“恭喜大哥買車,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聽著幾個屁孩忙不迭的恭喜自己,江春水也樂了,開開心心的接過紅包,又從後備廂裏拿出一袋糖果一人發了幾個,這幫家夥這才樂嗬嗬的簇擁著江春水走回家。
剛往上走了幾步,迎頭就碰見了母親。老家的冬天很冷,這會母親都帶上了厚實的毛線帽子,整個人包在一套年久失色的暗紅色棉衣裏,略顯臃腫。
江春水喉嚨有點發幹,忙不迭的喊了一聲“媽!”就快步迎了上去。母子兩一年沒見,沒來得及說上兩句話,母親就一個勁的把江春水往家趕,直說外邊冷,趕緊回家烤火去。江春水往後看了看,母親後麵還跟了一長串的人:嬸、叔、堂妹、奶奶………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上全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道上站不了那麽多人,江春水用當地方言一一打過招呼之後就被春林他們幾個朋友拉著往家走了,車上拉回來的東西自然有母親他們去拿。
知道江春水今晚回來,叔特意宰了一隻雞一隻鴨,整了滿滿兩桌子菜。苗家人的房子裏專門有一個房間用來燒火做飯,喚做茶屋,平時煮飯、吃飯啥的都在茶屋裏,尤其是大冬天的,圍著火爐吃飯那個叫一個暖和。江春水一進家門就直奔茶屋,一進去才發現圍桌上的飯菜都還沒有動過的痕跡,顯然是大家夥都還一直在等著江春水回來一起吃呢。遊子方知家貴,江春水被感動得不行,搓著手坐到火爐旁看著一屋子的親人都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爺爺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到屋外迎接孫子,隻是安然的坐在茶屋的上首等住。見江春水進來,他也隻是淡然的說了一句“回來了就好。”爺爺七十來歲的年紀,不像是一個幹了一輩子莊稼活的老農民,反而有幾分退休老幹部的氣派,整個人看起來也比實際年齡年輕不少。爺爺年輕的時候幹過木匠,做過道公,寫得一手好字,平日裏除了打牌就喜歡窩在房裏看點繁體字的線裝書,在當地算得上是一個博才多學的知識分子,江春水時候沒少聽他的教誨,打心底裏對他也是格外尊崇。爺孫兩說話間,母親已經帶著人把車上的東西都搬了上來,除了江春水帶回來的換洗衣物,全是買給家裏人的衣服和禮物,滿滿當當的七八個背簍才裝完。江春水站起來發了一圈煙,真納悶怎麽沒見著父親呢,就聽見下邊傳來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
“江春林!你有沒有給你水哥大紅包啊?!”伴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一個不高大卻格外敦實的中年漢子走了進來。
“爹!”江春水迎上去叫了一聲,父親笑著點點頭卻沒有接江春水遞過來的煙,而是俯身抱起了剛跑出來的春林。
見人都到齊了,叔便過來吆喝了一聲吃飯咯。早就餓的不行的幾個朋友頓時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歡呼聲,一窩蜂似的湧進了茶屋。